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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夏荷宴(三)

伴随着融融阳光,一个如古筝琴鸣般低沉悦耳的女声温柔响起:“都起吧,今日哀家也是来作客的,好孩子们,都不必多礼。”

曾零露起身款款走到曾后身边,代替了女官搀扶曾后亲昵道:“姑母,几日不见,身体可安好?”

“不好姑母能大费周章地出宫来参加你办的夏荷宴?这几日姑母憋闷的很,出来散散心也是极好的,还是你这孩子贴心。”曾后嗔怪地点了点曾零露小巧的鼻尖,俨然一副慈祥长辈宠爱小辈的模样。

方才站在人群最边缘的叶挽此时跟褚洄一起都身处人群的最前方,她站起身,微微抬目将正前方那位多年前名动京城、如今司掌大燕生杀大权的传奇女人收入眼底。

即使未着繁复的宫装,仅一袭贵妇打扮,也丝毫掩盖不住曾后的绝代风华。

她已年余四十,岁月却半点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仍是风华正茂二十多岁年轻女子的样貌,黛眉杏目,琼鼻朱唇。多年掌权的风华气度让她整个人充满凌厉又端庄的赫赫威严。

曾后身边还跟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內监,波澜不惊地从叶挽和褚洄身上扫过。

跟随曾后同来的还有宫宴那日见到的眼下最得宠的婉妃娘娘曾零星,与曾零露二人同曾后很是亲昵地说了一番话,也不在意是不是将其他公子小姐们晾了半日。一时间河畔只有东珠县主和曾后婉妃三人婉婉动人的话语声。三人同为曾家女子,长相有几分相似,皆是上乘。

太后不话各位公子小姐们也不敢出声,纷纷严肃拘谨地站在原地稽等待。

“大将军回京也有不少时日了,可还习惯?”曾后与曾零露聊了一会儿,凤眸一转落到一边面无表情的褚洄身上。

“习惯,谢太后关心。”褚洄不喜与人寒暄,只是冷淡地回答。

曾后也不生气,早就知晓他这副脾性,温和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乖巧地垂站立在褚洄身侧、气质独绝令人难以忽视的白衣少年:“叶校尉自小在陇西长大,燕京一切可有令你不适应?”

她目光温柔,几乎都要让叶挽怀疑她确实是对自己友好,身上的伤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了。叶挽勾唇恭敬笑道:“燕京人杰地灵,繁华昌盛,一切都好。”

曾后点点头,也不与她多言,复又问了萧逢几句,适才笑道:“都别拘着了,若是哀家让你们觉得不自在,倒是哀家的不是了。天色正好,都赶紧上画舫去吧。”在曾家二女的搀扶之下,她漫步朝停靠在河畔码头的画舫走去。

众人纷纷道不敢,这才在曾家下人的组织之下,一个一个依次上船。

叶挽站在画舫船头,遥遥望向那岸边熙熙攘攘拥促成团的绵绵白莲,有花有苞。

曾家丫鬟说曾零露从南方移植培养的观音莲时,她还以为是那翠翠胖胖的多肉。眼见着才现是那一捧捧剔透白壁,心蕊嫩黄的重瓣白莲,底下莲叶已呈翠绿的厚实状态,花瓣在暖融融的阳光下随着微风轻摆。

只是莲花喜静,多植于池塘泥沼,曾零露能将它们在燕京城外的河畔养活实属不易,更别说能容纳百人的偌大画舫吃水深重根本无法靠近花群。只得凭栏相望,在醺人的宴饮之中遥观那些白翠相拥,模糊天地的风光。

说是赏荷,不如说是赏人。

画舫巨大,有上下两层,珠翠环绕金银为饰。其内摆放座椅茶具皆是上佳臻品,无一不透着曾家的繁华富贵。

曾后并着婉妃等人在二楼视野较开阔的亭内与少数亲近的闺阁千金闲话,其余公子小姐们三三两两成团遍布在各处。画舫外圈布以透明轻纱,让人避开曝晒阳光的同时,也得以毫无阻碍地透过纱幔沐风观景。

舫内各处都贴心地摆放着点心酒菜,气氛慵懒又融洽。

有太后在此,褚洄身为一品武将自是不可能像其他闲散公子一般聚在船头船尾说天侃地。他平静地坐在二楼亭内,颀长的身姿微斜,以胳膊撑着栏杆。幽静的目光投放到下方船头处与几位武将后人家的公子闲聊的白衣少年身上。

少年白衣翩迁,衣着简单却掩盖不住惊人的风华。她眉目清秀,细致温雅,鼻尖挺翘,只是唇色偏淡,即使微笑也带着些许疏离,显得整个人气质冷淡了几分。

褚洄绝佳的眼力能在高处清晰地看到叶挽浓密弯翘的睫毛,顺着带笑的眉眼弯起,在金辉之下投射出一片扇形的小巧阴影,随着轻笑声在微风中颤动。他托着腮,表情波澜不惊,脑海之中却已然悄然贴近底下的瘦削身影。

习武之人总是愿意与高手靠近,叶挽笑着与几位武将家的公子闲聊一些西北军中的见闻与闹得祸事,背上汗毛却根根竖起。从刚才开始就有一道热切又深邃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那熟悉的感觉令她不由觉得背脊麻。

那位阎王怎的和太后呆在一处还有闲情逸致盯着自己看个没完?

就在她有些摒持不住要回头与那盈盈桃花眼对视的时候,目光的主人突然收回了视线。

“洄哥哥,见面这么久了都来不及好好叙旧,你这几年可安好?”一个轻柔娇弱的甜腻嗓音打破了褚洄眼前的宁静画面,同样一袭轻纱白衣的美丽女子款款而至,对他露出了一个大方动人的微笑。

不远处的曾后看到侄女主动上前与褚洄交谈,笑着接过婉妃为自己斟的酒轻酌一口,亲切地拉着几位千金说笑。心中却暗道,若是零露能拢获这位大燕第一战神的心,对豫王绝对是一击重要的打击。

只是这么多年来都不见褚洄有丝毫反应,此事到底是有些麻烦的。

眼前女子翦水秋眸,弱质盈腰,气质幽冷,确实当得大燕第一美人之名。

褚洄却平淡道:“我与县主并无深交,谈不上叙旧二字。借过。”他只瞥了曾零露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反而去回应之前几位儒慕于他的青年公子们,使得那几位公子顿时受宠若惊。

二楼亭子不大,所有人的谈话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早在曾零露靠近褚洄的时候就有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到了这里,暗中注意的人也不少。见曾零露主动上前交谈却碰了个硬钉子的模样,所有人都梗起脖子不敢再朝这儿看来。

曾后也听到了褚洄冷淡的答话,看着曾零露一副委屈又不得不装出大肚恬淡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暗道她不争气。她向曾零露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边扬声笑问褚洄道:“褚将军,来,与哀家说说西北的事儿。”

曾零露的面子可以下,曾后却不是那么容易能得罪的人。褚洄与几位公子点了点头,便在曾后不远处站定。“太后有什么吩咐?”

“瞧你这孩子,论辈分你还要喊哀家一声婶婶,婶婶就不能随便与你聊聊?”曾后华丽的金指尾甲在翡翠玉杯上划过,出了几声清脆的碰撞之声。

太后话,无论是先前承欢膝下的几位千金还是婉妃,或是远处几位青年,都闭上了嘴,默不作声地将目光投到一派从容冷峻的大将军身上。

“褚洄并未上皇家玉牒,叫不得太后婶婶二字。”众人大惊,没有想到褚洄连太后都不给面子。太后愿意认他这个名不副实的“侄子”,他却半点没想过认太后做婶娘。“义父刻板严明,想来也不会允许褚洄搅乱皇家规矩。”褚洄又补充了一句。

其他人这才了悟,原来是大将军尊重豫王殿下,以豫王为矩,谨守本分恪守严明呢。

曾后一噎,勾起嘴角笑道:“是了,哀家这个小叔一向顽固不化,不愿乱了皇家血脉也是极有他的风格了。哀家还记得,嫁入皇室那年他也不过是和叶校尉差不多的年纪,一晃竟也三十年过去了……真是岁月催人。他将一生奉献与边疆,无妻无子,倒是捡了你这么个优秀的义子,哀家心里也能宽慰几分。”

“只是,你义父是个顽固的木头,你却不能学他的样子了。”曾后笑眯眯地抬起眼眸,“他一生孤苦,你还不赶紧成家立业让豫王安心?”

曾零露心头微跳,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不由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褚洄刚要开口,曾后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又道:“边关近几年安稳,用不着你跟你义父一般,跟着他那么些年的人都学木了。你也二十有六,寻常人家三十岁都能做祖父了,你还未有妻妾,实在是不像话!”大燕民风开放,女子十三四岁就可说亲,及笄一过便可嫁人。富贵人家的少爷十三四就会由长辈安排通房知晓人事,十五岁做父亲三十岁做爷爷的不在少数,康王与褚洄一般年纪也已经有好几个子女。西北虽不似燕京节奏紧张,除却豫王一个特例年余四十都未娶妻,一般男子二十岁也成亲了。像褚洄这样二十六岁还没有妻室的实在是少之又少,盯着将军夫人位置的燕京闺秀不在少数,并非只有曾零露一人。

画舫二楼的闺秀却不敢对褚洄有什么想法,一个东珠县主在这儿盯着呢,她们是想找死才会对曾后说的话想入非非。

“哀家做长辈的也不能像你义父一般随着你的性子,真该替你寻一桩极佳的婚事,早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让你义父有孙绕膝才是!”

画舫内有男有女,在燕京无数适婚的闺秀面前,公子哥们不由纷纷想要表现一番。翠白的莲花莲叶绵延好几里,众人便建议以莲为题各自大显身手,聚集在一楼的舫仓桌边,将瓜果点心归置于一旁。铺开下人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乘着平静的湖面于缓缓微风中作画写诗,别有一番风雅趣味。

先前与叶挽交谈的几位将门公子对这文绉绉的事儿不感兴趣,齐齐邀请叶挽同去船尾垂钓。即使是知道在破湖缓慢前行的画舫之上很难钓的到鱼,也愿意三两聚在一起打时间。

叶挽笑眯眯地婉拒了他们的提议,独自一人斜靠在画舫栏杆之上,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至二楼亭内,依稀看得见坐在栏边的曾后端庄婉静的背影。

那已年过不惑的女子挽着繁复华丽的牡丹髻,髻上步摇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碰在珠圆玉润的耳尖之上,冷翠与白璧无瑕形状完美的漂亮耳尖在刺眼的阳光下宛如撒在雪白豆腐之上的碧绿葱花。不论曾后的手腕,心计,性格,只论长相与那周身的气度,着实当得上倾国倾城,无怪乎被人暗称为红颜祸水了。

若她是先帝,路过曾家后院看到的那一幅萤火环绕惊为天人的美丽场景,只怕也是难过美人之关。

叶挽眉眼弯弯。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会被这祸水红颜惦记在心,竟然会直接派出内廷侍卫来将自己铲除呢。也许,该回去问问褚洄?他或许心里有数?

一双嫩白娇柔的小手突然从旁侧伸出,扯了扯叶挽的衣角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挽微怔,顺着那葱绿镶金边的衣袖看去,只见是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的豆蔻姑娘。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岁模样,梳着一个可爱的花顶包包头,边角饰以看上去价值十分不菲的硕大东珠,饱满的白皙额头大大方方地露出,显得整个人精神又活泼。她着一身跳脱的葱绿金丝织锦衣裙,纤细的脖颈处戴着一只份量不小的如意镶玉金锁,戴着小小暴户的土气和天真。

小姑娘眨了眨水汪汪的灵动大眼,眼睫毛忽闪忽闪,调皮异常:“哥哥,有个人让我带句话给你。”

叶挽好笑道:“我似乎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也没关系,我认识你就行了。”小姑娘只到叶挽的胸口,嘟着嘴对比了一下两人的差距顽皮地撑住栏杆将自己撑起,坐在叶挽旁边的栏杆上,这样就能俯视叶挽显得她比叶挽身量高了。她晃悠悠地稳住身形,手腕上的珠链玉镯碰撞在一起环佩叮当。

舱内不少斯文秀气的千金看到了小姑娘这番不雅观的做派,暗暗掩唇不怀好意地出了轻笑声。

叶挽将那些窃窃私语收入耳中,一手微微向后搭虚空地挡在小姑娘的背后以防她重心不稳摔进河里,一边打量着毫无大家闺秀优雅文静之态的姑娘,轻笑道:“你认识我?好吧,那让我猜猜你是谁。”

小姑娘大方地点点头,扬起下巴一副你绝对猜不到的表情。

“我猜……你姓花?”叶挽抬起眉眼,微微仰视着表情骄傲调皮的小女孩。她衣着华贵,佩戴饰贵重,再加上方才那些偷笑的千金们不时冒出来的一句“商人之女”,燕京能有这个地位被东珠县主邀请来参加夏荷宴的商人显然只有寥寥几人,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花家小姑娘顿时瞪大了眼,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没有戴什么会暴露身份的玉佩印记呀!”她再次嘟起了嘴,懊恼地瞪了叶挽一眼。本来还想卖卖关子逗逗这个年纪轻轻的武官哥哥的,谁知道这个哥哥居然这么聪明!

“那么,让你给我带话的……是你爹?”叶挽摸着下巴想了想。富埒陶白,赀巨程罗,燕京花氏,家藏金穴。花无渐是大燕富,年纪看上去和褚洄差不多大,以大燕人早熟的规律来看,有个十岁的女儿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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