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赛马(二)
元灿手中的鞭子是由织锦虎尾所造,带着绚烂的侵吞之势铺天盖地的朝着叶挽卷了过来。那凌厉之风在这样萧瑟的夏末初秋竟带了几分凉意,劈开了簌簌黄沙。
不过势大并不代表威力大。
叶挽眼皮微掀,她座下的马儿被这劲风所惊,马蹄微扬想要躲开这攻击。叶挽心中默念着褚洄所教的御马之术,勒紧缰绳使马儿保持镇静,随即扬起身正面迎上了那一鞭。
看她找死的自己凑到自己马鞭下来,元灿心中一喜,瞬间就觉得自己的鞭子好像缠上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拉——鞭子却纹丝未动。
她在马背上颠簸着,一边要注意着前方的道路,所以是背对着挥出的一鞭。元灿倏地回头,却看见自己的鞭子牢牢的缠在叶挽的手上,连带着一柄古朴无华的匕。
她刚刚一鞭是挥到了蚀日匕上,加之叶挽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被鞭子缠住了手也没有丝毫慌张,而是反向抓住了她的鞭子,使元灿不得不放慢马儿的脚步与叶挽并驾齐驱。
“你松手!”元灿瞪着杏眸骂道。她现在和叶挽距离极尽,两人当中由一根鞭子相连,就像是长在一起的肉,分割不得。她若是想要离开叶挽驾马向前赶,就必须扔掉手里的鞭子。这对元灿来说无异于是一种侮辱。
是她想要对叶挽动手,反而被叶挽牵着鼻子走,这怎么行?
两人奇异的景象落在远处的观众眼里,不由纷纷惊疑。由着此时她们所在的赛道还远,没有跑到观众席附近,是以别人看不清楚她们二人在做什么,只当是两名女子驾马齐驱,正在说话。
这火荣郡主跟那个大燕女子有什么话好说的?
叶挽稀奇道:“只许你对我动手,不许我还手,这是什么道理?”更何况她还没还手,只是揪着这位郡主的小辫子,不想她再作什么妖而已。
“你这贱胚子,要不是搭上了我大哥这条船,你有什么资格能站在这里跟本郡主说话?”元灿沉着脸,收紧手臂想要借着鞭子将叶挽拉下马。可是那鞭子就仿佛是缠在铁块石头上一样,就算她想要牵动也纹丝不动。“还不快松手?”
“小郡主,长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说话不要这么脏吗?太影响香香软软的女孩子的形象了。”叶挽摇摇头,反而扭动手腕将那鞭子缠的更紧。“要比试的是你,输不起的也是你,你以为普天之下皆你妈呢?都要惯着你宠着你?”
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深的刺激到了元灿。明明自己还要长她一两岁,凭什么叶挽敢用这种长辈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你闭嘴,区区一只野鸡,也想飞到本郡主的头上来,别以为你攀了我烈王府的高枝就能——啊!”元灿话还没说完,对面叶挽就倏地将手送了开来。由于元灿一直在用力的往回拉扯自己的鞭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一惊,差点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叶挽表情淡然道:“我说了,我不喜欢你说话这么脏。”她将蚀日翻了个身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臂,“在你眼里你烈王府可能算是什么权倾天下的香饽饽,但是在我的眼里,它还比不上我小小一个斥候营来的有价值。元灿,我自问从未对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想要致我于死地呢?”
尽管两人同行,都坐在马上,元灿却猛然觉得叶挽无论是气质还是说话的语气,都隐隐透露着一股不可隐匿的居高临下,就仿佛是在怜悯一只蝼蚁。
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凤凰,叶挽不过是只草鸡罢了。
元灿不甘心的瞪她一眼:“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即是伤天害理!只要看见你,我就吃不下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有根往外戳的刺,想要将你拔除了我才能安心,日子才能过的稳当!”
叶挽同情的看了看这个脑子不好的小郡主。如果说,她和褚洄现在对烈王府下手,那元灿在想要护着烈王府的时候与她作对,那是天经地义。可是在这之前,她好像从来没有得罪过元灿吧?
可能她跟元灿就是传说中的,天生磁场不合吧。
她抿着唇,看着元灿不甘不愿地又朝着自己一鞭子挥了过来,手腕一扭,蚀日出鞘。
那漫天的杀气就好像是不要钱一样地往外撒,顷刻之间就惊动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
前面,褚洄已经将将追上了最前方的元煜,在转弯口感觉到了背后的汹涌的杀气,不禁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元煜的心处在一个极度的紧张中,他明明选了一匹最快的马,却马上就要被褚洄追上,这种刺激的心跳比起一开始就落在褚洄的身后还要令人难以接受。他的心上下起伏着,皮笑肉不笑地回头看了一眼道:“你的小情人就要出事了,还不赶紧去看一看?”
褚洄勾唇笑道:“与其担心挽挽,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妹妹?”挽挽平时脾气很好,可以用善良来形容,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是颗好捏的软柿子。一身诡谲的功夫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虽然那功夫还有待进步就是了。
他犹记得自己第一次与挽挽相见时,赤羽急匆匆的累死了好几匹马,日夜兼程地赶到离云州最近的沧州右护军军营里搬救兵。彼时他正巧在沧州,给袁老将军亲自送了几个人过去。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赤羽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说自己现了一个人才,现在正面临险境。要是他不亲自去救一救的话,只怕是会后悔终生。
褚洄有些嗤鼻,什么样的人才死了会让他后悔终生?他倒是要见识一番。带着些许怀疑,他随着赤羽一起去了那紫云山附近的牛头村,在见到那个脏兮兮满身血污的小个子拥有一双比星辰还要璀璨绚烂的招子时,他才心中暗惊。
的确是会后悔终生的。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满含着自信,淡定,仿佛不将全天下的人放在眼里一样。
直到后来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断袖的时候,才不甘不愿的承认,自己活了二十六年,好像是像赤羽常看的那些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对一个小少年一见钟情了。
尽管那小少年狡猾又棘手,还是充满了吸引力,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说,她喜欢的人必须要给与她绝对的信任,绝对的自由。褚洄默然,他或许是做不到的,给这样一只小狐狸自由,万一一不留神就从他手边逃跑了可怎么办?他极力克制着,可还是忍不住的想要控制她,限制她与别人的交往。尤其是挽挽因为花无渐被元炯带离了大燕,生生的离开自己两个多月,让他几近疯魔,将怒意全都宣泄在花无渐的身上。
就连现在,虽然嘴上对元煜说着自己根本就不担心挽挽,还是忍不住全身心的都关注着后面的情况,生怕挽挽出一点状况。这要是被挽挽知道了,大概会嘲笑他的“痴汉行为”吧。
这些新鲜的词都是挽挽不经意“教”给他的,为那小狐狸神秘的来历增添了几分可爱。
为了叶挽,注定要将这天下搓圆搓扁,揉碎碾压。
他轻描淡写的将马驱到了与元煜并肩的位置,那张冷峻的脸上多了一丝不可遏制的怜悯,形同恶魔。“元煜,抱歉。”为现在的比赛,为将来的利用,也为未来元家注定的消亡。
“呵,现在说抱歉未免也太早了!还有一圈,甚至还有后两场赛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元煜显然是误会了褚洄的意思,他阴着脸,将褚洄的这些行为全都归结于“挑衅”,心中不快之余嘴角隐隐露出了一个笑容。“元烬,想要世子之位,下辈子吧!”
语毕,他原本阖着的手猛地一扬,就着自己座下马匹跑动的方向撒下了一把白色的粉末。
那粉末顺着奔跑的疾风瞬间将后面的所有都淹没了,包括仍在僵持中的叶挽和元灿,只有跑在最后的萧逢堪堪避免于难,没有碰到那被风吹散了的白色粉末。
异变陡生,谁都没有想到元煜会突然使出这样的手段。
虽是卑鄙,却也……并不是不合规矩。
褚洄早在他扬手的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闭上眼睛,但是他的马并不能。马儿被迎面扑来的白色粉末糊住了眼睛,瞬间就激烈的嘶嚎跳动了起来,连原先的赛道也顾不上了,一个劲的疯狂扭动着。
后面叶挽也在看见这诡异的白色烟尘时心中一凛,连忙喊了声:“快闭上眼睛!”元煜这个卑鄙的蠢货,竟然连元灿也不顾,为了赢得比赛直接洒出一把石灰来!这要是进了眼睛,混合着眼睛分泌出的液体,会直接瞎的!
石灰被风吹到他们这边来的时候已经稀了不少,在叶挽敏觉的突然调转马头之下,她座下的小马也幸免于难。元灿的马就没这么好运了,她虽然条件反射的听了叶挽的话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可是她来不及学着叶挽的样子将马吊个头,石灰进了马的眼睛,跟褚洄的马一样痛苦的嘶声嚎叫起来。
褚洄闭紧双目,先前听到了叶挽的叫喊,心知以她的聪明才智不会误被石灰迷了双眼,定下心来。座下可怜的小棕马迎头吃了一嘴的石灰,它的舌头和眼睛在灼烧之下出了焦糊的味道,痛苦不堪之下没头没脑的左右冲撞起来。褚洄双手轻展,漫天的石灰在他的动作之下像是被什么驱使一样,顷刻间就朝着远处无人的方向四散了开去。
观众席处只看见一片灰蒙蒙中,猛然乍现的褚洄满脸的寒气,冰凉如寒潭的目光落在前方的元煜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为了这样的小比赛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元煜实在是已经无可救药了。
烈王府的阵营中,元炯百无聊赖地拖着自己的下巴,懒洋洋的拉长了自己的尾调:“哎呀,我这个二哥,为什么要作死去踢一块铁板呀——”
烈王妃也为了自己儿子的事情心中不愉。煜儿平日单纯脾气暴躁,但行事也算是光明磊落,怎的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她皱着眉目光一转,看向司马晴问道:“煜儿最近怎么了?可有什么烦心事么?”
司马晴心中一惊,她与元煜“聚少离多”,至今还未圆房,元煜甚至还为了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打了她,她哪有什么功夫关心元煜的事情?烈王妃这么问她,岂不是在给她出难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