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梁玮的车子缓缓迎面驶来，梁珂将怀里的书又抱紧一些，待车子在面前停稳，她深吸了口气，拉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哥。”坐好之后，她乖巧地喊了声。
“嗯，怎么不坐前面来？”梁玮扭头瞟了她一眼，也没等她回话，又回过头动车子。
“曼曼说副驾驶室是危险地带。”她拿叶曼曼的话当理由应付过去，明明是心虚。
自从那晚项明轼送她回家被撞见，她就一直小心避着不跟梁玮见面，其间她还在电话里拒绝了几次他一起吃饭的提议。
只是今天父母从国外回来，一家人将近一个月没在一起吃饭了，所以，这次梁珂没敢再推托，答应梁玮过来接她。不过她仍然尽量跟他保持距离，而且打定主意，若是梁玮提到项明轼，一概装作没听见，更不能接话。
开玩笑，眼前的可是看着她长大的亲哥哥，她拧个眉眨下眼他就能看出来她心里的小九九，何况她跟项明轼的关系现在有了实质性的改变，要她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她可做不来。她向来不会说谎，更不会演戏，所以只能装傻。
“最近学习很紧张？”梁玮闲聊般找话题，“一天到晚见不到人。”
梁珂心底警铃大作，她有预感，哥哥已经嗅到了什么，正在想法子一点点确定。她故作镇定地看向窗外，轻轻嗯了一声，接着道：“要期末考了，自己抓紧一点，免得挂科给你丢脸。”
“不错。”梁玮点点头，“不上课的时候，都在自习室自习？”
“有时候在自习室，有时候在宿舍。”梁珂模棱两可地答道：“在自习室比较多，曼曼跟芷馨一般也会在。”拉了证人，可以显得更真实些。
“曼曼也在，芷馨？阮芷馨，项明轼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妹妹？”梁玮好似突然来了兴致，“身世怪可怜的，人看起来也柔柔弱弱，不过，那样子也挺好的。”
梁珂扬了扬眉，柔柔弱弱？她怎么都不觉得这个词适合阮芷馨，那日她坐在自己面前，一脸坚决笃定，哪里有半分的柔弱？根本就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她轻轻笑了声，不动声色地接着梁玮的话问：“那样子怎么好？”她故意将项明轼忽略掉。
“你真要知道？”前面有车抢道，梁玮按喇叭警告，“男人们喜欢呀。”
“切……”梁珂鄙夷，“什么歪理！”
“我是男人，所以比你更有言权。”梁玮并不理会她的讥讽，“我见犹怜，懂不懂？”
“你是说，她那个样子，更容易让男人心动？”梁珂有些坐不住。确实，男人都不喜欢太要强的女生，温顺听话的才好，这样才能更好地激他们的保护欲，才能让他们更像个男人，才能让他们更有存在感。
“说对了一半，男人的口味多种多样，当然，也有喜欢你这样的，像匹野马，驯服了也很有成就感，哈哈哈。”梁玮说得一本正经，说完还故意重重地点点头，像是极满意自己的比喻。
“哥！”梁珂气得直接伸手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哪有这样形容自己妹妹的？她虽然脾气差了点，喜欢乱跑，可哪里是野马了？“我不理你了。”
“生气了？”梁玮大声笑了起来，掩不住的愉悦。
梁珂扭头望向窗外，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心想正好借这个理由不搭理他，免得多说多错。
“真生气了？”梁玮不死心，继续逗她，“今天到什么程度？冷战，绝交，还是断绝兄妹关系？”
“我要跟你绝交三分钟！”梁珂回过头对他吼道。
梁玮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伸她到耳边，拍了拍，“啧，这么野蛮，还说不是野马？我真得好好挣钱了，天晓得多少嫁妆才有人敢收了你。”他又拍了拍耳朵，“耳膜差点炸了，怎么中气这么足？这几天都吃了些啥，补成这样？”
“我真的不理你了。”梁珂半晌挤出了一句，双手抱胸，朝座位里一缩，闭目养神。
这样最好了，气氛适宜，她故意使气不理他，免得他绕来绕去把话题扯到项明轼身上。
“珂珂。”车子拐了个弯，梁玮不死心地又叫她：“珂珂，三分钟到了。珂珂，快到家了，你准备这副样子见爸妈呀？珂珂，你该不会跟爸妈告状吧？”
……
不论梁玮说什么，梁珂始终不吭声，好在离家也没多远了。梁玮终于放弃，专心开车。
“福姨，我妈呢？”梁珂一下车就看见站在院子门口的福姨，她想都没想，直接飞奔过去。
“在呢，回来了都没休息，急匆匆地去了趟菜市场，说是要做你最爱吃的那几道菜，买完东西回来就一直在厨房里忙着呢。”福姨慈爱地帮她理了理衣领，“都这么大的人了，老是一副毛手毛脚的样子，小心一会儿又被念叨啦。”
“知道了知道了。”梁珂无所谓地挥挥手，“次次都不能少了那一出，习惯成自然了，我去找我妈。”
说完，她径直快步走向厨房，“妈，妈，我回来了！”她叫得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回来了似的。
“回来了就回来了，从门口就开始嚷嚷，一屋子全是你的回音。”父亲将手里的报纸朝茶几上一拍，脸板了起来。
“啊！老爸，老爸，我回来了……”梁珂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冲过去，直往那人怀里钻，“老爸，给我带礼物了没？带礼物了没？”她搂住一脸严肃的父亲，用力蹭了蹭。
“坐好。”坐在沙上的人眉心稍稍舒展了一点，嘴里却还是喝道。
“老爸，我想死你了。”梁珂根本就当他的话是耳边风，死皮赖脸地继续问：“老爸，你有没有想我？”
“老梁，你装什么正经呢？”有人朝客厅走来，“小棉袄不在身边的时候，嘴里没完没了地念叨，一回来就装个没完，她会怕你吗？都是惯的。”
“妈，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梁珂见父亲的扑克脸没有松动的迹象，直接转变对象，起身朝母亲扑去。
“想了想了，怎么不想？天天想夜夜想。”叶英珠搂住朝自己扑过来的女儿，“来，让妈看看，梁玮有没有好好照顾你，胖了没？”
“妈，哥最坏了。”梁珂趴在母亲的怀里很是惬意，却仍然不忘告状，“他居然说我是野马。”
梁玮前脚进屋后脚就听到某人在告状，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心想真是不能得罪小人啊。之后他才看向沙上的人，恭敬地道：“爸，我把珂珂带回来了。”
“嗯，洗个手，开饭吧。”梁嘉升起身提醒，“你哥说得没错，你就是匹野马，还不收收性子，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我才不要嫁，我要一辈子在家里，守着爸爸和妈妈。”梁珂头一扬，扁扁嘴。
“好好好，不嫁就不嫁，去洗手，吃饭了，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鱼头炖豆腐。”叶英珠摇摇头，推了女儿一把。
“还是妈最疼我，我去洗手了。”梁珂一脸得意地笑笑，这才转身去洗手。
叶英珠看着她的背影直叹气。这孩子打小就爱调皮捣蛋，完全没有女孩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礼仪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却没什么长进，除了顺其自然真是别无他法。儿孙自有儿孙福，做父母的只求他们平安，其他的还真不强求了。
“不嫁也好，嫁了在婆家受气，我可受不了。”梁嘉升喃喃道，像是说给面前的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哪有不嫁的道理。”叶英珠伸手轻轻戳了他一下，“吃饭吧。”
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地吃饭，梁玮突然在桌上问：“珂珂，下周六有空吗？”
“做什么？”梁珂一勺一勺舀着汤往嘴里送，只觉得鱼汤鲜得不得了，防备心大减。
“陪我去参加个聚会。”梁玮说完又埋头吃饭。
“哦。”梁珂点点头，继续喝汤。她明白老哥敢当着爸妈说带她去参加聚会，那就证明这个聚会肯定无比正经，就是因为正经，所以女伴也需要谨慎挑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她满十六岁后，她就成了梁玮出席正式聚会女伴的不二人选。
当然，女伴不是白当的，要是没记错，她的第一个手机、第一部数码相机、第一台笔记本电脑……都是当女伴的劳动所得。这一次，她要好好想想要什么。
“记得到时候照顾好珂珂。”叶英珠有些不放心地提醒。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轻车熟路的，您就别操心了。”梁玮摆摆手，宽慰道：“不信您问珂珂。”
“什么熟路不熟路的，珂珂是女孩子，在外面容易吃亏，你做哥哥的不论什么时间什么场合都要护她周全。”梁嘉升见不得他不以为意的样子，把筷子一拍，火气就上来了。
“老爸，老爸。”梁珂见势赶紧哄道：“消火消火，小心肝小心血压。哥哥就是随口一说，他在外面可是很护着我的，您肯定知道的，是吧？”梁珂边说边推开椅子，“爸，我重新给您拿双筷子。”
“我去吧。”梁玮先一步起身。
“一家人好不容易吃个饭，就不能好好说话？”叶英珠回头看了眼儿子的背影，轻声抱怨，“儿子又不是没心，你以为他不疼珂珂呀。”
“是的是的，我哥最护着我了。”梁珂连忙点头附和。
“我就是看他还算有心，也就不太干涉他的事情了。”梁嘉升叹了口气，“本科还没毕业就开始‘摸鱼’，毕业了更不安生，也不出国，整天不见人影，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老爸，哥哥很厉害的。”梁珂故意神神秘秘地朝梁嘉升耳边凑了凑，“哥哥最近跟莫家老四走得比较近呢。”
有些事，点一下就好，说太多反而不妙。果然，梁嘉升挑了挑眉，紧接着脸上的表情就舒缓下来。莫怀远在圈内一直名声响亮，不指望近朱者赤，儿子与这样的人来往至少不会做什么坏事。
“爸，您的筷子。”梁玮刚好也重新回到桌边，将筷子递了过来。
“你也坐吧，多吃一点，男人壮实一点才好。”梁嘉升接过筷子，点点头。
“好的。”梁玮重新落座。
梁珂望着他，他抬头朝她看来，四目相接。她赶紧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这才重新端碗喝汤。
其实之前这种事，梁玮都是在电话里跟她说，然后安排人接她去装扮。这一次估计是总见不上她的人，又怕她推托，只能拿到饭桌上讲，本以为父母对这件事早就认可了，不会说什么，而她也不好拒绝，哪想弄巧成拙，让老爸逮到把柄狠狠训了一顿。
餐后水果还没吃完，梁嘉升就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他一向忙，这次出去时间不短，肯定有很多事情堆在一起等着他回来处理。梁珂又在母亲跟前撒起了娇，最后借口还要回学校继续复习，哄着母亲回房间倒时差去了。梁玮取了车钥匙说送她回校，她还没来得及拒绝，手机就在口袋里响了起来。
她掏出来一看，居然是项明轼的电话，想直接挂掉又怕引起怀疑，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起来，“曼曼，怎么了？”
电话那端果然没有回应，估计是被惊到了。梁珂大喜，继续道：“嗯，说好了，中心广场见就行。……好的好的，我这就出了，我们比比谁先到，我才不会像你这么慢。”她边说边点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那挂了，一会儿见。”说完她立马掐掉，拿着手机对着梁玮笑笑，“哥，送我去中心广场就好。”
去中心广场当然好，至少省了一半的车程，这样她跟梁玮相处的时间也减少了一半。
“是叶曼曼？”梁玮盯着她的手机，眯了眯眼睛。
“当然。”梁珂一伸手，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不信你看。”她的心已经蹦到了嗓子眼。
“我为什么要看？”梁玮扭头朝屋外走，“还不快走，不是要跟曼曼比速度的吗？”
“来了来了。”梁珂嘴里应着，飞速删了来电记录，又抚了抚胸口平复心跳，这才跟了出去……
富丽堂皇的大厅，大理石地板明亮得可以倒映出人影，行人来往，梁珂却只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他站在大厅中央，头微微仰起，正看向她。
梁珂心中一阵欢愉，眼里只有那个人。她迈步向他走去，两个人越离越近。就在相距两米的时候，项明轼伸出手，直直地朝她伸来。
梁珂头一歪，脸上笑意更浓，将手递了过去。
大手拉小手，梁珂只觉得整个手掌被包裹起来。他的掌心很暖，却没有汗，清清爽爽。
“项明轼，你来多久了？”梁珂摇了摇交握的手，“等很久了吗？”
“挂了电话才赶过来的。”项明轼答道：“没等多久。”
“没办法，我哥好像已经起了疑，他要是知道你打电话过来，还约我出来玩，估计……”估计不用费脑子就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梁珂嘟了嘟嘴巴，有些苦恼的样子。
“不如，我们就让他知道好了。”项明轼提议。
“不行！”梁珂断然拒绝，“我哥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轻饶我，再说了，我家里明令禁止我在大学里恋爱，你也是知道的。”
“他们是怕你看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受伤吃亏。”项明轼扭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她今天没有穿裙子，简单的T恤牛仔裤，掩不住的青春洋溢，“要是他们知道你的恋爱对象是我，就不会再禁止了。”
梁珂顺着他的话，慢慢想，半天才咬着牙挤出两个字，“臭美。”他这不就是在夸他自己吗？他不乱七八糟，还正经得不得了。
“哪里有？我只是说我们两家也算相熟，再加上两情相悦，郎才女貌什么的，大家会举双手赞成我们在一起的。”
“切……”梁珂白了他一眼，“不聊这个了，换个话题。”
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把他们的关系公布于众，就因为两家太过熟悉，这件事一旦公开，让家人接受，说简单很简单，说困难也困难。
“好吧。”项明轼见她回绝，也不强求。他也知道她需要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同他一起面对未来，“下周六有空吗？”
“要做什么？”梁珂抬头看他。
“芷馨生日，家里想举行个庆祝仪式，正式把芷馨介绍给大家。”项明轼如实交代。
“下周六吗？”梁珂叫了起来：“我已经答应我哥了。”她有些窃喜，指不定梁玮要带她去的就是项家的生日会，这样两个人就能见面了。不过真是那样的话，项明轼作为项家的长子，肯定分外引人注目，她要是站在他的身旁，岂不是昭告天下？虽然她很希望站在他的身旁，可是，她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
“你答应梁玮了？什么时候？”项明轼不信。
“真的，骗你是小狗。”梁珂举手保证，“你说，我哥是不是要带我去参加芷馨的生日会啊？你家既然决定把芷馨介绍给大家，那晚来的肯定以熟人居多，我家接到邀请也很正常。我哥女朋友不少，正式的倒还没有，所以，带我最保险。”从这个生日会就不难看出，项家对阮芷馨的重视程度。
“我又晚了一步。”项明轼有些泄气，“不如我去找梁玮，就说下周六要借你一晚。”
“借一晚？”梁珂惊讶地张了张嘴，“你不怕被我哥揍死的话，尽管去说。”
“要是能借一整晚，就算被揍死也无所谓了。”项明轼说完还点点头，“那我就直接问梁玮借你一晚吧，一整晚。”
“项明轼！”梁珂挣开他的手，跺了跺脚。
“怎么了？”项明轼装傻。
“坏蛋。”
“珂珂，我带你去个地方。”项明轼捏了捏她的脸，“逗你玩呢。”
“哼，去哪里？”她就知道他在说笑。
“跟我来。”项明轼拖着她朝电梯口走去。
指示灯的数字一点点增加，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
“我们去哪儿，最上面吗？”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梁珂出声问。
“嗯。”电梯叮的一声提示到达，项明轼拉着梁珂朝外走。
一踏上天台，风就呼呼地迎面吹来。
“好大的风。”梁珂的长随风飘了起来，“哇，好高。”她站在护栏边朝下看，只觉得一阵眩晕。她深吸口气，专注地看下面，车辆都变成甲壳虫般大小，行人变成了一个个黑点。
“嗯，茂源是峪城最高的大楼。”项明轼双手撑着护栏，“高处不胜寒，可是越往高处风越大，天越近。吹吹风，看看天，我就会觉得很放松。”
梁珂理了理被吹乱的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坐在楼顶上看星星，我常想，要是有栋楼高耸入云，一伸手就能摘到星星，那该多好呀。”
“我建一栋给你好不好？”项明轼笑着看她。
“好呀。”梁珂也笑，越明媚。
“要是建成了，你打算怎么感谢我？”项明轼试探地问，脸上满是期待。
“你想我怎么谢你？”梁珂直接把问题丢了回去。
“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项明轼抬头看天，仿佛真的在思考一般。
“你还是先想想这样的楼到底要怎么建成再说吧。”梁珂得意地眨眨眼，“你要是真建成了，想要我怎么谢你，我就怎么谢你。”
明知不可为偏偏为之的，不是傻瓜就是笨蛋。一栋大楼高耸入云，一伸手就能摘到星星，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珂珂，一言为定，你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哦。”项明轼看向她，目光灼灼，“不许耍赖皮，你可是有前科的。”
他指的是那一次，他把她从树上解救下来，她许下承诺，他若要她在身边，她就不可以乱走。
“项明轼，我没有乱走。”梁珂极目远眺，只见天际与地平线相接，“是你没有先要我到你身边。”
“所以我抓紧回来，守在你身边。现在，你在我身边了，那就不可以再乱走了。”项明轼伸开手臂，将她圈进怀里，紧紧拥住。
“我不乱走，要是哪一天，我们突然找不到彼此了，那就在峪城最高的地方等待，不要你找我、我找你，最后都找不到了，好不好？”梁珂朝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觉得那么安心。
“好。”项明轼用力地点点头，双臂使劲，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