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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归来庄

【第二十五章-归来庄】滔天大火

夜深人寂,段白月翘腿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出神。

枕边趴着一只大蜘蛛,无辜,无辜,且无辜。

隔壁房中,楚渊辗转反侧,于是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想消磨时间——是先前四喜买点心时随手捎回来,说是西南王秘史,好看得很,大家都喜欢,想买还要排队。

打开第一页,便是恁大一幅画,将西南王府画成了百虫窝,不仅有蜘蛛,还有各种蛇虫毒蚁。段白月则是被画成了一个蝎子尾的妖怪,正裸着上身撕扯羊腿,面目狰狞。

“啪”一声合上书,楚皇觉得自己有必要下旨肃清民风,让百姓看些该看的东西。

……

两人皆是辗转一夜,第二日一早,楚渊便听到四喜在外头说话。又过了一阵子,院门吱呀做响,是段白月的声音。

楚渊披衣下床,四喜进来伺候洗漱,顺便小心翼翼地问,西南王已经买来了早点,是要用,还是要让驿馆另做。

楚渊用帕子擦干净脸,推门出去,就见段白月正抱着刀,靠坐在廊柱下的石台上。面前摆了一个大食盒,还在冒热气。

“要吃吗?”见他出来,段白月问,“烤羊腿夹饼,据说酒楼老板特意从西域请来的厨子。”

羊腿啊……楚渊又想起了昨夜那幅画。

“怎么了?”见他站着不说话,段白月问。

楚渊抿抿嘴,忍笑:“吃。”

段白月眉间有些疑惑,这么高兴?

楚渊却已经进了屋。

四喜公公跟在后头,连连冲西南王使眼色,皇上看着挺高兴,可千万莫要再将那蜘蛛拿出来了啊,看着心里瘆得慌。

金黄酥脆的烤饼加上洒满辣椒粉的烤羊肉,一般人在早上吃都嫌太油腻,况且楚渊向来就口味淡。不过这回他倒是没挑剔,还吃得颇有胃口。

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仪态自然是规矩的。旁人拿在手里都四处掉油的烤饼,他却硬是能吃得斯文好看,一点声响残渣都没有。

段白月觉得自己就算是不吃,单是看着也挺好。

楚渊喝掉最后一勺汤,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段白月问:“关于城外的金山,要如何处置?”

四喜公公在外头直摇头,西南王也是,怎的刚吃完饭就议公事。

“嗯?”楚渊擦擦嘴。

“蓝姬再过三日就要走了,在此之前,她必然会想办法将徐之秋的私库搬空。”段白月道,“虽说就算运回天刹教,想抢回来也能抢,但若能让她压根带不出城,就再好不过了。事情太多,能省一桩是一桩。”

楚渊点头:“这倒不难,朕原本也想过。正好那处山崖附近都是珍稀林木,是官府花重金从南洋引来想栽培,尚未长成气候。徐之秋在先前也当政绩上报过几回,朕若是想去看,也算不得突兀。”到时候多带些兵马过去,想来就算蓝姬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朝廷眼皮下硬抢。

“好,那便照此做。”段白月道,“我也会尽快找出那些老者与木痴老人的下落。”

“又要易容成魏紫衣?”楚渊看似把玩茶杯,语调随意。

“自然不是。”段白月道,“魏紫衣的目的只是要得财,如今蓝姬既已答应分一杯羹,若是三天两头上门去找,反而容易教人觉出异样。”

楚渊又问:“还是要易容成别人?”

段白月失笑:“为何一直要易容?”

楚渊心想,自然要易的,看你昨夜那般乐在其中。

“昨晚蓝姬曾说,下月初三天刹教会有一场百蛊庆,听着声势浩大,身为教主势必要赶回去。”段白月道,“她在城中待不了多久,而若是要走,就算是暂时带不走金山,也定然会带着那些老人。”

楚渊问:“要帮手吗?”

“西南府的人对付魔教,该是绰绰有余。”段白月道,“等将那些老者救出后,再查办徐之秋也不晚。”

楚渊道:“嗯。”

“往后几天,我怕是要一直盯着雁回客栈。”段白月又道,“蓝姬虽不至于敢对朝廷下手,去山里的时候也要加强戒备。”

楚渊继续道:“好。”

段白月笑笑:“那我走了。”

楚渊点头,目送他一路出了小院,方才叫四喜传了向冽进来。

出了驿馆,段白月先回了趟自己的客栈。段念正在桌边埋头吃早点,见着他进门后险些被面条呛到,王爷这是中邪了吗,为何要买一套如此难看的新衣裳穿,鹅黄柳绿的。

段白月神色冷静,一掌劈过去。

段念抱住头,觉得自己甚是无辜。

府衙里头,徐之秋最近上火,满嘴都是大燎泡,这晌正在冲下人火,突然便听管家通传说皇上驾到,慌得赶忙换上官服前去恭迎。

“徐爱卿看着气色不大好啊。”楚渊慢条斯理,撇去盖碗茶浮沫。

“回皇上,下官这几日的确有些虚火乏力。”徐之秋道,“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开了几帖药。”

“爱卿这般国之栋梁,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楚渊放下茶碗,“朕在这大雁城里也待了有一段日子,昨晚突然想起来,爱卿曾说城外山上有一匹南洋来的新木林,长势喜人,不知如今可还在?”

“在。”徐之秋道,“都已经长大了许多,约莫再过几年便能成林。”

“御花园里一株南琵北迁都难成活,却没想到这里还真能种出南洋木种。”楚渊道,“今日朕闲来无事,不知爱卿可愿随朕前去看看?”

“自然,自然。”徐之秋连连答应,“下官这就前去准备。”

天子出巡,派头自然不会小,于是晌午时分,百姓就见浩浩荡荡一队御林军出了城,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头。初时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后头才说是要去山中查看林木长势。

徐之秋坐着轿子跟在后头,满心唉声叹气。他倒是不怕私库被现,毕竟机关设计精妙至极,蓝姬应当也没蠢到明知有如此数量的御林军进山,还要跑去刨金。他只懊恼自己平日里太过好|色,又太过掉以轻心,竟会着了魔教妖女的道,眼睁睁被夺走如此巨额的钱财,白忙了这么些年。

不过幸而秋风村还在,吴家车行还在,只要等城中重新消停下来,便能再度将鬼木匣变成钱财。

山中树木正是抽枝芽的时节,嫩绿色泽看上去赏心悦目。而在特意辟出来的一片大空地上,那些南洋引来的树木果真长势茁壮,一派勃勃生机。

楚渊欣慰:“徐爱卿果真是个人才。”

“皇上过誉了,微臣只是将木苗购入,而培育之法,全仰仗山中几位守林人。”徐之秋道,“他们守了一辈子山林,这批树苗经长途跋涉,来时都已根枯叶落,亏得有他们不眠不休悉心照料,方才得以存活。”

“哦?”楚渊来了兴趣,“不知这些守林人现在何处?朕倒是想见见,”

徐之秋赶忙派衙役去后山,将守林人请了过来。一共七人,看着都有了年岁,但由于常年在山中活动,所以身子骨都很硬朗。大雁城是木工城,要做活就要有山林,能担任守林人一职,要便是经验丰富。楚渊与之聊了几句,现的确在育苗之法上颇有见地,于是龙心大悦,不仅立刻赐了赏,还下令御林军留在此处,守着这几位长者将经验概要撰写成书,甚至特意从城中请来了画师,将不同形态的树苗该如何分类种植,全部画了下来。

徐之秋一一照办,心里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如此一来,蓝姬怕是不敢再来了,虽说那笔银子自己也不可能拿回来,但能给她添些堵,也是美事一件。

一时之间,城外山上到处都是御林军。天刹教的人去看了三回,又旁敲侧击向城中百姓套话,结果都说至少还要一个月,还不一定能完。

蓝姬闻言自是恼怒,却也无计可施。

“教主。”侍女道,“那批金山不如就先留在此处,量那徐之秋也不敢动歪脑筋,待到朝廷大军走后,我们再来取也不迟。”

蓝姬不耐烦挥挥手:“便照你说的做,两日之后,启程回西南。”

段白月在窗外听到,嘴角轻轻扬了扬。

当然,为了能有始有终,他还是又假扮了一次魏紫衣上门,问银子何时才能给。蓝姬正在心烦意乱,自然没心思再想其他,又听他开口闭口就是钱,只觉脑仁子都疼,匆匆喝了几杯酒,便将人敷衍打走。出门之后,段白月如释重负,又威胁段念,不许告诉任何人。

段念低头允诺,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两日之后,天刹教众果然便带着几大车柜子,伪装成商贩动身离开,赶回西南去办百蛊庆。东城门守卫是徐之秋的人,很容易便将其放了出去。段白月悄无声息一路尾随,两日后的傍晚,一行人停在道边架起火堆,看着像是要在此煮饭。采田则是带着其余五名侍女,急匆匆进了林子,足足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方才停在一个乱葬岗,也不知是在哪里按动机关,就见一处孤坟在月光下缓缓裂开。

段白月隐在暗处,看着她们依次跳了进去,片刻之后再出来,身后果真多了一群老人。全部被封住嘴,倒是未捆手脚,想来也是觉得上了年岁,逃不脱。

段白月一一数过去,恰好二十六人,依旧不知木痴老人在何处。

“快些!”采田催促,“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日后自能活命。若是想要使诈逃跑,可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老人们在城里做了一辈子木匠活,哪里见过这阵仗。那夜大家伙原本正在睡觉,突然就觉得闻到一股甜腻香气,接着就大脑晕,等醒来之时已经被关押到了地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这几日都没见着太阳,如今又被妖女恐吓,早就战战兢兢,连路都走不稳。

采田虽说嘴上凶狠心中烦躁,却也不敢像对寻常犯人那般下狠手,毕竟辛辛苦苦绑了这些老人,还要带回教中做机关,出不得乱子。

二十余人都上了年纪,要硬抢难免会受伤,况且在没找出木痴老人的下落之前,段白月并不想就此动手,因此只一路跟回了营地。

另一头已经煮好饭菜,老人们被一人分了一个饼一碗汤,都蹲在地上吃。段白月随手一弹,往其中一人碗中丢了一粒药丸。对方看着少说也有七十来岁,吞咽很是困难,不吃又怕被打,因此全靠着汤水往下灌,不多时便将一碗汤喝了个干净。

“教主,今晚可要继续赶路?”采田问。

“再走一个时辰吧。”蓝姬道,“深山里人也少一些。”

采田点头称是,招呼众人将东西收拾好,又赶了三驾马车过来,让老人们分批进去。

“啊!”人群中传来惊呼。

“叫什么!”采田柳眉一竖,抬掌就要打人。

一个老者捂住胸口,痉挛着倒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大口喘气,看着像是犯了心疾,不多时便闭眼咽了气。

采田踢了那老者两脚,已经没了声响,于是问要如何处置。

蓝姬头疼:“丢回坟堆吧,埋深一些,莫被人现。”毕竟该是烧死在善堂里的人,总不能又出现在道边。

天刹教杀了不少人,还是头回埋人。几名侍女合力刨了个大坑,将那老者埋了个严严实实,方才转身离开。

沿途火把越来越远,黑暗寂静中,段念带着人刨开土,将老者用披风裹住带回了城。西南王府的□□,可以让人假死三日,服下解药便会醒。

眼睁睁看着同伴毙命,其余老人心情自是更加消沉,低头坐在马车里,一句话多话都没有。蓝姬对此倒是很满意,只要人不死不疯,安静些也是好事——若都像木痴老人那般神神叨叨,时不时还要大吼大叫,才是叫人头疼。

段念挥手扬鞭,骏马在山道一路疾驰,只用了一天就将老人送回大雁城客栈,并且递了封书函给四喜。又过了半个时辰,向统领亲自上门,将众人接到驿馆。

太医早早就抱着药箱在等,老人先前已经服过解药,用热水擦身后又喝了热汤,没多久就悠悠醒转。只是在刚睁眼时看到床边一群人,难免受惊,险些又吓晕过去。

四喜公公赶忙上前将人扶住,劝慰了半天,才算是安抚下来。

“皇上?”老者闻言震惊万分,哆哆嗦嗦不敢相信。

“是啊,是皇上。”四喜道,“老人家莫怕。”

“皇上啊。”老者涕泪横流,也不顾身子虚弱就要跪,捂着胸口连连咳嗽。向冽赶忙将他扶住,又端了杯热茶过来。

“不必多礼。”楚渊坐在床边,“这几日究竟生了什么事,老人家只管说出来便是,朕自会替你做主。”

老者名叫褚付,是这城里的老手艺人,无儿无女一直住在善堂。年逾古稀却不聋不瞎,思维也挺清晰。此番虽经历了劫难,但在喝了几碗热汤后,便也缓过神来,将这几日经历的事大致回忆了一遍。

“千回环?”楚渊皱眉。

“是啊。”褚付道,“我们醒之后,便有人来问谁会制千回环,大家伙开始都摇头,她却说我们耍奸猾。”

“老人家当真不知道这是何物?”楚渊问。

褚付点头:“这城里的老伙计平日都是做些板凳桌椅,即便是机关,也都是一些常见暗器。再往大了,一来官府不许,二来没人买,三来图纸也少。这千回环是何物,莫说是做了,大家伙连听都没听说过。”

“既是不会,为何魔教还要将诸位带走?”楚渊皱眉。

“我们说不会,他们便拔刀要杀人,有人受了惊吓,就说能试试。”褚付道,“大家伙便又稀里糊涂都跟着点头,想着先保住命。况且听说木痴子也被他们抓了,说不定当真能做出来。”

“木痴老人?”楚渊又问。

“是他。”褚付点头,“木痴子和大家伙不一样,他不做桌椅板凳,会功夫,只对暗器有兴趣,研究了一辈子机关,九玄机里的暗器便是出自他的手。”

“那些人可曾说起过,木痴老人现在何处?”楚渊追问。

褚付道:“这倒没说,只说过几日就能见到。”

过几日就能见到。楚渊摸摸下巴,看来尚且没带出这雁云州。

……

还没动身就死了一个人,其余人看上去也病病歪歪,采田担忧道:“怕是要慢些赶路了。”否则再死几个,想破解千回环只会更难。

“路途迢迢,就算行进再慢,只怕也慢不过这些老不休死的速度。”蓝姬斜靠在马车里,“我写封书信,你去交由归来庄,告诉齐醉梦,就说天刹教遇到了麻烦,要到他那里暂住几日。”

“是!”采田领命,又试探,“那先前抓到的人要如何处置?”

“自然也是带去归来庄。”蓝姬懒洋洋道,“总归抓人是为了破解机关,也没必要非要回西南,找个安静的地方便是。留下二十天赶路,应当误不了百蛊庆。”

采田点头,转身出去做准备。

归来庄,齐醉梦。

段白月挑眉,倒是没想到,此人居然也与天刹教有关联,而且听上去还颇得信赖。

归来庄不算是正统武林门派,在江湖中却颇有些名气,只因庄主齐醉梦酿得一手好酒,捧着银子也难求。西南王府也曾买过几坛,段瑶的虫倒是很喜欢,天天泡在里头,醉生梦死不出来。

楚渊既然想要木痴老人,段白月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要将人囫囵带出来。因此极其有耐心,陪着天刹教在原地安营扎寨等了足足三天,方才收到齐醉梦的回信。

“果真是生意人。”蓝姬啧啧,“知道本教有了麻烦,狮子大开口,胃口倒是不小。”

“对方想要何物?”采田问。

蓝姬道:“菩提心经。”

段白月暗中听到,神情一凛。

采田嗤笑:“想要菩提心经,不去找那半人半鬼的南摩邪,问我们要甚?”

“也罢,将来若能抓到西南府的小王爷,丢给他审问两天便是。”蓝姬摆摆手,“算不得大事。”

“那我们何时启程去归来庄?”采田问。

“即刻动身。”蓝姬一脸嫌恶,“赶了这么多时日的路,身上都要臭了。”

归来庄离众人停留的地方不算远,半天便能赶到。

齐醉梦像是知道蓝姬必然会答应自己的条件,正在山下等。因要酿酒,所以山庄也极大,四处都摆着酒坛,不胜酒力的人就算进去闻上一闻,只怕也会醉。

段白月轻而易举便跟了进去,见蓝姬与齐醉梦一起进了宅子,还当会商议什么大事,结果没多久屋内便传来淫|词浪|语,听上去快活至极。

……

西南王觉得有些晦气。

那些老者被安置在了一处小院落里,四周都有人把守。采田安顿众人住下之后,草草吃了些馒头垫肚子,也没等晚饭,天不亮便进屋睡下,看着像是晚上有事要做。

果真,到了子夜时分,就见她独自一人出了归来庄,顺着小路下了山。

段白月扬扬嘴角,等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了木痴老人出现。

快马一路疾驰,对于段白月的轻功来说,想悄无声息尾随并非难事。一个时辰后,采田翻身下马,伸手抓住悬崖上一处藤蔓,灵巧向上攀去。

段白月倒是没想到,蓝姬居然会将木痴老人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悬崖,却都是神情一变。

就见在不远处,一处木屋正在熊熊燃烧,火势正旺,将天也染红了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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