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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阿曼达的过去

或许是真的怕孔映会自杀,那次之后,阿曼达没再出现过了。

对于孔映尚有意识却无法控制身体的情况,梁昱君给出的解释是,孔映最近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才会导致即便意识清醒时也会被夺走身体控制权的情况。

但无论如何,阿曼达的销声匿迹,证明她对孔映并没有过多的恶意,这也为梁昱君争取了更多时间为孔映做治疗。

在温沉的照顾下,孔映的身体一天天好转,终于在一周后,重新回到医院上班了。

两人按部就班地恋爱,不温不火。温沉是个无可指摘的好男友,温柔体贴、细致入微,对孔映宠溺到无人能及的地步。

即便这样,孔映还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可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抹去记忆的同时,难道也把对一个人的心动也抹去了?

孔映说不出口,说不出她对温沉再也没了记忆中的那种感觉。

温沉独自背负一切,等了她这么久,倘若再说,就只剩下残酷了。

于是孔映很努力地在对温沉有所回应。

她演的戏,温沉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默默守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她重新快乐起来。

清晨,晨曦游荡,两人握着热咖啡,肩并肩站在医院天台。

孔映突然问温沉:“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们本来说好了要去旅行,结果那天下大雨,急诊科送来了好多连环车祸的患者吗?”

“怎么不记得。我们做好手术的时候,订好的火车班次早就离站了,你还闹了脾气。”

“是啊。”孔映微微地笑,“结果你更离谱,拉着我奔去火车站,临时买了两张慢车票,连跟最初的目的地都不一样。”

“所以你现在才想来跟我兴师问罪吗?”温沉看着她,眼里温柔的水波一圈一圈地荡漾。

“那趟车真的很慢啊,是绿皮火车吧,我记得?我靠在你肩上,火车在金黄色的麦田里穿梭,太阳就在麦穗的缝隙中升起来了。我大概没和你说过,那个景象好美,那时候,我也好幸福。”

那是他们的回忆。

但也只是回忆了。

温沉很想问她,她现在是否幸福,他想知道,却不敢问。

“孔映。”

“嗯?”

“你说,是爱人比较幸福,还是被爱比较幸福?”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一般人都会觉得是被爱比较幸福吧,可他们大概没想过,倘若得到的爱不源自所爱的人,是没有幸福可言的。而爱人的那一方,因为认定了那个是对的人,所以就算只得到一点回应,也会欣喜若狂吧。”

孔映听得出温沉的意思。

“我不希望你努力,如果是一定要勉强自己才做出来的事,我宁愿你不做。因为看到你那样,我会觉得自己自私,更会愧疚。”温沉伸出手来,迎着晨风轻揉孔映的头,“况且,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能像这样回到我身边,此刻站在我身旁,我已经充满感激了。”

“温沉……”孔映望着他的脸侧,他如此美好,美好得让她不忍触碰,“我不想你受伤。”

温沉转过身来,正视她的眼睛:“即便耗上漫长时光,即便最后一败涂地,我也愿意。”

药物试验案的初审,终于拉开了序幕。

这个案子涉案广泛,受害者众多,事件又牵扯到姜成坂和林泰被害、颜晰受伤,以及姜廷东被刺,案情复杂之程度远超同类型的其他案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关注。

宝和医院的律师团全员出动,再加上靳律和其律所的几名律师,阵容可谓强大。财大气粗的坂姜制药更是请出了全明星律师团,为应诉做足了准备。

坂姜制药和宝和医院都清楚这个案子最终是赔偿金额上的较量,他们要尽力降低总赔偿金额,又要想方设法将最大责任推给对方,这样才能把对自身的损失降到最低。

即便是非公开审理,但由于案件牵扯涉广,旁听席几乎坐满了。

姜廷东作为受害者之一出庭做作证,孔映则没有出席。

他知道她没有来的原因。

是不该再见面的。

只是毫无指望地期待着,倘若偶遇,是不是就可以归结为命运的安排。

无数次望向法庭的那扇门,开开合合,只是没有那个人。

“证人?证人!”法官的声音将姜廷东拉回现实,“提问结束了,你可以下去了。”

姜廷东起身走下来,坐回旁听席,案子继续审理,聂远审结后,终于到了姜成元。

姜廷东就这么坐着,听着姜成元讲述自己如何雇用聂远,将姜成坂伪装成心肌梗死害死。

他一件件供述着,声线没有丝毫颤抖,就像在叙述几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在他眼里,人命是不值钱的,只要是挡了他的路,那就只有一个下场。

穆穆的死、林泰的死、颜晰的受伤,和聂远招供的一样,他件件都有参与,且证据确凿,连法官听了,都不住摇头。

姜廷东握着拳头,却冷静得吓人。

法警将姜成元带下去的时候,姜廷东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向庭审区,一个翻身越过了栅栏,抬拳就向姜成元挥去。

法警阻拦不及时,姜成元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瞬间开了花,要不是有法警搀扶,整个人早就仰摔在地上。

姜廷东练过,两个法警只顾着姜成元,一时间没能推开他。姜廷东就趁着这个空当,往前一扑,又在姜成元的胃上补了一拳。

正当姜廷东要再打第三拳的时候,从后面赶来的另外三名法警终于将他拖住了。

在法庭上大打出手,法官怎能不急,当下就以“扰乱法庭秩序”为由将姜廷东驱逐出庭。

颜晰担心他,也跟着出来了。

姜廷东不是冲动的人,若不是被逼到忍无可忍,他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姜成元肯定是跑不掉的,二审你别来了,在家里等结果吧。”事到如今,颜晰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姜廷东才是。

“颜晰。”刚才推搡的时候,姜廷东梳上去的刘海已经掉到了额头前面,遮住了眉毛,“我好累。”

这次颜晰第一次听姜廷东说累。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

“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孔医生?”颜晰还不知道他们分手,一脚踩进了姜廷东的雷区。

“不用。”

“为什么不用?这种时候她应该陪在你身边吧?”颜晰追在姜廷东后头问,结果走在前面的姜廷东一个刹车,颜晰整个人撞上了姜廷东的后背。

“廷东哥,我拜托你走路能不能安稳一点,撞得很痛哎……”

“我们分手了。”

“哈?”颜晰语无伦次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不会是和Magg好上了吧?”

“Magg?”

“之前公司就有人看到过你们俩单独出去吃饭,现在她红了,一接受采访就说你是她的贵人,难道不奇怪吗?按理说社长才是选中她出道的人,要论贵人,也该是社长吧?”

Magg的张专辑一上市就销量火爆,除了硬实力,她外形又讨喜,蹿红速度和当年的颜晰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廷东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

他没有疏远Magg的唯一原因,就是她曾是姜怡的好朋友,姜廷东或多或少,将一些自己对姜怡的愧疚转嫁到了Magg身上,所以才会额外照顾她一些。

“这事就跟你和孔映传绯闻一样,你觉得有谱吗?”

“我也觉得不太像啦,可是,你们为什么突然分手啊?”

之前受伤那阵他假装失忆,不还蜜里调油的吗?都搬到一起同居了,怎么又突然不好了?颜晰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可惜,姜廷东不会给他答案。

一个星期后,坂姜制药、宝和医院与受害者家属达成赔偿协议,赔偿共计8000万元,其中由坂姜制药支付5500万元,宝和医院支付2500万元。

涉案的沈婉以及当年的几位医生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被吊销行医执照,与参与相关药物研的坂姜制药员工一起,被判处有期徒刑三至十年不等。

至于姜成坂和聂远,牵扯到故意杀人,案情复杂,还需要再次开庭审理定罪。

消息一出,坂姜制药立即召开了临时股东大会,半数股东通过了选举姜廷东任董事长这一提议。

姜廷东向MG社长提交辞呈那天,棕榈市又下雨了。

自从与孔映分手的那个雨夜后,姜廷东就极其讨厌下雨。因为一下雨,那晚的心情就会卷土重来,令他无法安眠。

NOSA公寓里,孔映看着单膝跪地的温沉,突然有些恍惚。

“案子已经结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温沉早前收到了澳大利亚一家世界著名的心脏研究中心的任职邀请,请他去做项目总负责人。

于是他求婚了,他想带孔映离开这个伤心地,一切从头开始。

“那家研究所很不错,恭喜你。”

孔映是真心的。

那是一家世界顶尖的心脏研究所,能拿到那里的任职邀请,是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那你呢?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走了,宝和医院怎么办?”

“我知道你累了,这几个月生了这么多事,你需要休息一下。”

孔映的确累了。

从和坂姜制药的官司开始,她就萌生过将医院交给职业经理人管理,自己休一个长假的想法。

况且现在宝和医院因为巨额赔偿款遭受经济重创,的确需要比她更有管理经验的人来稳定局面。

倘若她点头,那她和温沉的未来,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五十年以后。

安稳、平淡、富足,他们会有一栋房子、几个孩子和两条狗,会携手到老。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答应。但内心深处,她犹豫不决。

“温沉,我……”

窗外下着大雨,狂风席卷着街道与高楼。

突然,灯光全灭。

深夜,姜廷东独自开着欧陆在路上飞驰,明天是周末,他要去岚桥庄园那边过夜。下周一,他就要去坂姜制药上班了。

电台的气象主播正在播送气象预报,说今晚有暴雨大风,已导致棕榈市部分街区大面积停电。

姜廷东听到了NOSA所在区域的名字。

没了孔映的记忆,他仍旧记得,她怕黑。

姜廷东刚拿起蓝牙耳机,却停住了动作。孔映此时一定有温沉陪伴,他又有什么必要担心。

于是他又把耳机默默地放了回去。

突然,电话响了。

那个名字在屏幕上亮起的时候,姜廷东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以为她不会再打这个号码了。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接了起来。

“之前电影院停电的时候,你给我听的歌,叫什么名字?”孔映的声音,沙沙地从听筒那头传来。

“怎么了?”

“我在家,停电了,有点害怕。”

“我放给你听吧,我车上有CD。”

姜廷东将CD推进去,将通话改成免提。

一很老的安眠曲,没有歌词,只有哼唱,柔美的声音在电波中回荡,配合着窗外的雨,再令人安心不过了。

一曲结束,电话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廷东。”

这是第一次,孔映只叫了他的名。

“我可以,回到你那里吗?”

姜廷东心中一紧,问:“多久?”

“很久很久,行不行?”

姜廷东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压住狂跳的心脏。

“你在哪儿?”姜廷东问。

“告诉我你在哪儿吧。”

“我刚下班,要去岚桥庄园。”

隐约间,姜廷东听到电话那头钥匙的碰撞声,只听孔映说:“这一次,换我去找你吧。”

孔映本来是打算答应温沉的。

可停电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要的不是平静安稳的生活,她只想要她爱的人。

那个在停电的电影院里用音乐安慰她,那个怕她着凉不惜翻越露台将她抱进房间,那个在她想要去死的瞬间一把抱她在怀里的人。

她只想要姜廷东。

于是,她终于鼓起勇气对温沉说了实话。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知道我这样很卑鄙,但我现在的心,是没有缝的。”

温沉太温柔。

他非但没有怪她,反而轻轻地抱住了她。孔映懂得,这是一个代表告别的拥抱,告别彼此,也告别过去。

她看到了温沉的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她却无能为力。

“温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孔映靠在温沉怀里,在他耳边呢喃,“我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她叫阿曼达,是我的另一重人格。我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出现,但有一句话,她大概一定想让你知道。”

“是什么话?”

“她爱你,很爱你。”

岚桥庄园内,法拉利488的车灯穿透雨幕,照亮了姜廷东高大的身影。

他本可以在里面等的,可一想到她在奔向自己的路上,他就恨不能早见她一秒。

孔映推开车门撑起伞,见姜廷东站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姜廷东在屋檐下,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静静地注视着她。

明明只有十步的距离,中间却像隔着山海,他们花费多少时间与等待,才像这样重新站在彼此面前。

她走的时候,他没有送她。

她回来的时候,他来接她了。

孔映丢掉了雨伞。

高跟鞋在雨中踩出急切的水花,她就像一只流浪许久的小鹿,奋不顾身投入他的怀抱。

姜廷东稳稳接住了她。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件无价之宝,珍惜而郑重。

她稳稳靠在他怀里,像闯进一个防空洞,隔离了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个。

暴雨如注,却挡不住熊熊燃起的火苗。

“我走的那天,你是不是想和我求婚?”孔映问。

“你知道?”

“你把戒指都给我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孔映顿了一下,补充道,“还作数吗?我是说,你的求婚,还作数吗?”

姜廷东心里满溢着喜悦,面上却装得有些冷淡:“这我可要考虑一下。”

孔映撇嘴,手上松了力气:“也太没诚意了吧?”

姜廷东哪儿肯放过她,反而将她箍得更紧:“我可以有诚意,那你的诚意呢?”

“你要什么样的诚意?”

“留在我身边一百年,少一秒都不算。这个怎么样?”

“以科学的角度来说,我能再活上六十年,都相当不容易了。”孔映笑了,踮脚凑近姜廷东的耳朵,突如其来的暧昧热气像一丝电流蹿过姜廷东的身体。

只听孔映慢慢说:“不过,我答应你。”

姜廷东在坂姜制药上班的第一天,就不可避免地遇见了姜傲。

之前警察将姜成元和姜傲从婚礼上带走,导致姜傲和徐怀莎连结婚仪式都没有完成,场面之难看,至今还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名义上,姜傲还是坂姜制药的社长,但若姜廷东坐上会长的位置,有权任命社长,那姜傲被换下去,是迟早的事。

所以大家都说徐怀莎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姜廷东心里明白,姜傲也不是毫无胜算。姜成元在接受调查期间,已将名下全部股权转让给了姜傲,如今姜傲拥有坂姜制药超过30%的股份,谁会最终坐上那把交椅,很难预料。

阮沁正式搬离了孔映的公寓,去和靳律住了。

姜廷东倒是暂时没有搬回NOSA,他目前住的公寓离坂姜制药只有几条街的距离,来往公司方便。现在他和孔映不住在一起,两人工作日又都忙,大多数只能在周末见面。

这天姜廷东上班,车刚开进坂姜制药的地下停车场,就看到VIP停车位上停着一辆出租车。

这片区域是公司高层们停车的地方,按照等级划分,每个人都有固定的车位,外来车辆是不准停的。

姜廷东正觉得奇怪,只见出租车的后座走下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女人,冲他微微一笑:“廷东。”

姜廷东顿了一下,像是再次确认似的看向那个女人,一时间没有回答。

“怎么,不过是几年不见,就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了?”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张保养得宜、妆容精致的脸。

“妈。”姜廷东虽然吃惊,但并未显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平静道,“您回来了。”

卫虹回来之前,早就想象到了今天的场景,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淡漠,又从小不与她亲近,如今分别了这么多年了,关系必定生疏。

卫虹和姜成坂离婚的时候,姜廷东才12岁,姜怡才8岁。当时他们协议离婚还没到一个月,卫虹就带着姜怡远赴美国,从此很少与国内联络。

她最近一次回国,还是七年前的事,那一年姜怡失踪,她在美国的资源用尽了,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求助,于是心急如焚地回国来找姜成坂帮忙。

只可惜,所有办法都试过了,还是没能找到姜怡的下落。

“这次回来得匆忙,也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儿。只听说你回坂姜制药上班了,就来这儿等你了。”

“您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的,我给您安排住的地方。”

“不用,知道你忙,不想给你添麻烦。”卫虹走到姜廷东面前,上下打量,“上次见你,你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是真的长大了。”

“但您还是没变。”

“怎么可能?老了,不如从前了。”卫虹笑笑,“你去上班吧,我见到你就好。晚上有时间吗?陪妈妈吃顿饭吧,我也想跟你说点事情。”

“今晚?”

今天是周五,姜廷东本来约了孔映的。

“怎么,你有约了?”

“是,和我未婚妻。”

“你什么时候订的婚,妈妈怎么不知道?”

卫虹起先是十分惊讶,但问出这句话后,就有些后悔了。这么多年来她没有尽过一丝母亲应尽的责任,姜廷东不告诉她,也是情理之中。

“你别介意啊,妈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没关系,趁这个机会见一面吧。我晚上五点下班,您给我打电话就好。”姜廷东礼貌地点了一下头,“那晚上见。”

望着姜廷东远去的背影,卫虹默默地叹了口气。

在孔映的印象里,姜廷东很少提及母亲。所以姜廷东给她打电话说母亲回国了,希望她能过去一起见面的时候,她几乎没什么概念。

姜廷东预约了晚上七点在一家法国餐厅,孔映是下了手术直接赶过来的,她到的时候,姜廷东和卫虹已经到了一段时间了。

卫虹一直以为姜廷东的订婚对象是那个叫徐怀莎的女孩,结果孔映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卫虹甚至没能掩饰自己的错愕。

卫虹虽然不与姜廷东十分亲近,但作为母亲,自然还是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闲谈之后,她就开始问起了孔映的家庭和工作情况。

孔映是个直来直往的人,说话不会兜圈子,卫虹的问题,她都一一如实作答。

卫虹在美国居住了这么多年,自然对孔映在美国的经历很感兴趣。两人在这个话题上相谈甚欢,甚至连姜廷东都插不上嘴,只得在一旁默默地吃饭。

谈到孔映的从医经历,卫虹问她:“你在克利夫兰诊所做过医生?”

“对,我医学院毕业后,在那里做了五年的住院医生。”

卫虹听到这儿,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姓孔,那你在美国的时候,用的应该不是孔映这个名字吧?”

“嗯,我在美国的时候一直用Chynn这个名字。”

“你就是Chynn Kong?”卫虹的神色由犹疑变得可怖起来,“2008年夏天,你在克利夫兰诊所的急诊科实习?”

孔映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但她那个时候的确在急诊科轮转。

“您想知道什么事吗?”

“我当然想知道!”卫虹突然站了起来,情绪十分激动,“你以为你回了国,你做的坏事就没人知道了吗?”

卫虹的声音很大,引得餐厅里的顾客纷纷侧目。

孔映一头雾水,还不知道生什么事时,就见卫虹拿起面前的红酒,直接向她泼了过来。

一瞬间,孔映满脸满头都是红酒,狼狈不堪。

“妈,您干什么?您疯了!”姜廷东赶忙拦住卫虹,急切地询问孔映,“你没事吧?”

“你还护着她?你知道她是谁吗?”卫虹几乎歇斯底里,“廷东,她就是害死你妹妹的人啊!”

孔映难以置信地,看向卫虹指向自己的手。

姜廷东回到NOSA的时候,孔映正坐在客厅的沙上呆。

姜廷东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十分温柔。

“你妈妈怎么样了?”孔映问。

“我送她回酒店了,她还有时差要倒,已经睡了。”

“事情说清楚了?”孔映叹了口气,“我不想解释,但我根本不认识你妹妹,我又怎么可能害她,造谣也要有个依据。”

“嘘,好了,好了。”姜廷东吻了吻她的额头,“等明天我再去跟她谈,姜怡失踪太久了,我妈她人又偏执,大概是把你错认成别人了。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姜廷东明白,孔映那样骄傲的人,在公众场合受辱却没有反击,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想让他难堪。

好不容易把孔映哄睡了,姜廷东自己却睡不着了。

他从未怀疑过孔映,但他身为兄长,终究还是想知道母亲为何会做出那样的指控,妹妹身上又到底生了什么。

天还没亮,他就到了卫虹下榻的酒店。

时差关系,卫虹已经醒了。她见姜廷东这么早来,就知道他是来问姜怡的事的。

卫虹泡了茶,对姜廷东说:“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说小怡的事的。”

“您说。”

“小怡她……找到了。”

姜廷东的心陡然提了起来:“找到了?怎么回事?在哪里?”

“死在克利夫兰的一场连环车祸里了,烧得面目全非,连指纹都没法辨认,所以才一直都……一直都无法确认身份。”

姜廷东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音。

姜怡失踪了这么久,姜廷东以为自己多少有心理准备了。

那是一种缓慢的疼痛,像植物一样有着根系,深扎在姜廷东的肺里,长出的枝叶紧紧缚住他的胸腔。

他那么宝贝的妹妹,原来……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到底生了什么事?”姜廷东的声音很轻,伴随着疼痛的呼吸,飘忽不定。

“连环车祸,油罐车司机疲劳驾驶,先是撞上了小怡的车,后面又撞上了议员的车队,油罐车爆炸,着了大火。孔映当时是第一辆救护车上的救护员,明明小怡的伤势更重,她却先去救了议员,可小怡没等到第二辆救护车来,就……就死了……”

“这些,您是听谁说的?”

“我特意去问了当时和孔映一起在救护车上的另外一个急救员,是他说的。我就又去找这个姓孔的医生,但是没有找到,只知道她不在美国工作了。”

姜廷东沉默。

他不会怀疑孔映,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企业家那场医疗事故生的时候,他见识过她勇于承担责任的模样,即便最后被证实那并不是她的错误。他更见识过她对病患的好,不分贫富,不分阶级,永远尽职尽责。

这样的孔映,是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卫虹看出了姜廷东的抗拒,不禁悲从中来:“如果这个样子你还要和那个姓孔的结婚的话,你怎么对得起小怡?廷东,小怡可是你亲妹妹啊。”

“妈,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当时的情况谁也不能百分之百还原。况且,孔映的为人我很清楚,她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你清楚她的为人?”卫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既然这么会看人,那你和我说说,你和徐怀莎,是为什么分手?”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您不要再提了。”

“今天我问过了,她当初和你分手,就是因为你丢了坂姜制药的继承权。你也和她在一起有七年了吧?七年你都看不清徐怀莎是为了钱和你在一起。难道这个孔映,你短短几个月就看清了?”

姜廷东哑然。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卫虹已经认定了孔映就是间接害死姜怡的人,他再为孔映辩解,只会火上浇油。

对孔映,他打算闭口不提此事,他深知她的性子,是不会轻易过去的。

卫虹只会短期停留在国内,等她回美国了,事情就会慢慢平息了。

“小怡的骨灰我已经从克利夫兰领回来了,这次我回来,已经联系好了人,打算把小怡的骨灰安葬在你爸爸旁边。”卫虹平静了一下,开始说起姜怡的后事。

“好。”

“廷东,就算妈求求你,为了小怡,不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就算你不为了我,也该想想你自己,生了这样的事,你还会幸福吗?”

姜廷东没有说话。

他只知道,如果她不在他身边,他会永远不幸。

还好有一个病人临时取消了预约,不然梁昱君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见突然出现在她诊所的孔映。

两个小时前,孔映接到了卫虹的电话。

在卫虹的责备里,孔映慢慢拼凑出了一些事实。

电话里卫虹提及的克利夫兰的那场连环车祸,孔映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卫虹提到的那个议员,孔映倒还记得。

也就是说,卫虹并非信口胡说,那场事故,孔映的确有参与。

“梁医生,我请您帮个忙,催眠我,帮我问阿曼达几个问题,我想跟她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七年前克利夫兰的那场车祸,我失去的那一个小时的记忆,她做了什么?她到底有没有把一个伤势最重的亚裔女生丢下不管?”

梁医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忍不住多问两句:“怎么了?七年前的事怎么突然现在问起来了?”

“那个死去的女生……是姜廷东的亲妹妹!我现在只想知道,她的死,是不是我的错,不然我没法心安。”

“好吧,我尽力吧。”梁医生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孔映悠悠转醒。她低头,见自己手里拿着一封信。

梁医生说:“是阿曼达给你写的信,你看看吧。”

孔映:

克利夫兰那场车祸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事情早已结束了,却没想到原来没有什么事是会彻彻底底结束的。

你应该忘了那时候那个小姑娘的情况了吧?她当时已经烧得不成人形了。我不是医生,但我也知道,就算她上了救护车,也终究会是尸体一具。

但这一切终究是我的错,她那时至少还有些生命体征,如果是你,一定是会先去救她的。

我承认,我选择先去救议员是有私心的。但在你指责我之前,请你想一想,如果那个议员因为你的救治不当而死了,会对你的职业生涯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

知道吗?我有时候甚至会羡慕你,即便你的外表看起来再冷酷,但内心永远是善良的,你绝不会做那些有违你原则的事。

还记得吗?从前在檀香花园,秦正看不起孔武这个上门女婿,处处对他冷言冷语,孔武压抑在心里,就只能拿你来泄。秦幼悠不在的时候,只要孔武稍有不高兴,就会对你拳脚相向。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出来保护你。还记得你右手上那一条小小的疤吗?你一直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对吧?那是孔武用皮带抽的,那一下,真的好疼啊,不过我很开心,承受那种疼痛的,是我,而不是你。

孔武已经死了,你也不是那个受了委屈只会蜷在角落里哭泣的小女孩了。从今以后,你或许不再需要我了。你应该已经想摆脱我很久了吧?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陪伴你这么久,也该到说再见的时候了。尽管这不是我的初衷,但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我很抱歉,即便这迟来的道歉并不能弥补什么。

再见,我的小女孩。

阿曼达

信纸飘落到了地板上,孔映颓然失笑。

怪不得她对克利夫兰那场连环车祸没什么印象,她只记得有一次跟急救车出现场,中间一个小时的记忆凭空消失,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医院里,在帮忙救治受伤的议员了。

原来,代替她向姜怡下了生死判决的,是阿曼达。

可她却无法真的去责怪阿曼达什么。

阿曼达在她身体里蜗居的这些年,替她含下了多少的苦痛,如果没有她,或许就没有今天的自己。

所以如今,她只能责备自己。

丢下仍有生命体征的姜怡等死,去救了没有生命危险的议员。

无论姜怡当时是否已回天无力,但自己终究是错的,而且错得过分。

她是杀人凶手。

是彻头彻尾的罪犯。

“孔映,你没事吧?”梁医生担忧。

“没事。”孔映站起身,将那封信收进皮包里。

“好吧,如果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梁医生,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你这里治疗了。”

梁医生有些惊讶:“为什么?抛开你的PTSD不说,阿曼达虽然很久没有出现了,但不能保证她就……”

“阿曼达她,不会出现了。”孔映平静地直视梁医生,“从此以后,我就只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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