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Chapter 44
她在面馆点了碗清淡的清汤面, 如此虚弱的身体下不敢乱来, 谨遵医嘱。付款时，她用支付宝扫二维码，再一次感慨, 这个世界的凡人, 真聪明……
吃完面，回到医院后不过多时, 于雨欣到了。
撇开原身不谈，这是奚芄第二次见于雨欣，第一次是她刚醒后没多久, 于雨欣替她送来了日常生活用品，在百忙中, 陪了她一下午，不停地开解劝说她。
奚芄虽是个出家人, 常念慈悲为怀, 然她性子清冷, 又常闭关修行, 不理杂务，便总冷冷淡淡，不爱插手旁物。
但于雨欣与她而言，却有着极大恩情，奚芄恩怨分明, 这恩情, 还是需还的。
故而, 在察觉于雨欣命盘中的劫难后，奚芄留了一个心眼。
于雨欣帮着奚芄办好住院手续，又一起整理了随身行李后，两人一道回家。
坐上地铁，奚芄又一次感慨这里的凡人厉害，简直能上天入地。
感慨了片刻，她又想到，自己身为凡人的一员，囊中羞涩又欠下外债，须得为生计愁。
她在原身的记忆中搜寻赚钱方式，越想越羞愧，这简直就是伶人啊……
可惜，身为凡人的无因师太，除了秉承原主生计靠脸吃饭，还真没有别的能养活自己的本事，她连电脑手机等电子产品都尚且处于适应中。
越想越苦恼，最后化为轻轻叹息。
于雨欣见她满脸愁容，问：“怎么了？”
奚芄答：“苦于生计。”
“回头你跟玲姐说说好话吧，出了这档子事，就怕公司雪藏你。”
奚芄迟钝地想起玲姐是她的经纪人，原身与玲姐关系还不错，特别是在原身与楚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玲姐就像供着菩萨一样供着她，然而，在奚芄住院期间，一次都没见过玲姐。
势利小人，不足齿数。
于雨欣又说起她最近接下的一些平面广告，“我之前与一家网店关系挺好的，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介绍你去那里赚一点外快来。”
奚芄正犹豫着是否要为五斗米折腰，目光无意间扫过斜对面的人群，倏尔一滞。
草鸡精，那是草鸡精！
奚芄虽然肉体凡胎，但她到底满身功德，这个化为人形的草鸡精，她一下就能认出来！
这里不是凡界吗！为什么会出现草鸡精！
还是一个西装笔挺，拿着公文包，一派精英模样的草鸡精！
奚芄的世界观再度崩塌，她好生回忆了原身的记忆，确信在原身记忆中，绝对只有凡人，没有小妖小魔！她一度以为，修真界或不复存在，或隔绝在异世之外。
可此刻在她眼前，就是有那么一只草鸡精！
所以，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于雨欣见她满目震惊地盯着斜右前方一个男人，拿胳膊肘轻轻碰她，“芄芄？芄芄？怎么了？”
奚芄回过神来，“……啊？”
“你怎么了？认识他？”
奚芄摇摇头。
“我刚说的网店，你想去吗？你的身材相貌肯定没问题。”
见到草鸡精后的奚芄，不再犹豫，摇头婉拒，“且等等吧，其实我想转行。”
“转行？”于雨欣震惊，顿了顿，又垂下眼帘，“也是……我们这个圈子太乱了，你……出了这事儿，转行也好。”
她又问：“你想去做什么？”
奚芄的目光又不经意地扫过草鸡精，“我也不确定，需考虑考虑……”
“还有，你和公司的合约没到期吧？公司恐怕不会轻易给你解约的。”
奚芄还在思索草鸡精的问题，无暇思考，只敷衍说：“再看吧。”
地铁到站，奚芄与于雨欣下站，很巧，草鸡精也是这一站下。
奚芄打算找这个草鸡精聊两句，以解心中疑惑，却见这草鸡精在地铁站口一站，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广告纸来，“先生？买房吗？六十平精装修，只要三百万！”
好罢，她看岔眼了，这不是个精英高层，就是个广告纸卖房的销售。
奚芄借口要去超市买点东西，让于雨欣先回了。
待与于雨欣分开后，她来到草鸡精面前。
草鸡精见到她主动过来，双眼一亮，立即笑出八颗白牙的标准服务式笑容，“美女，要买房吗？六十平精装，地铁房，交通方便，只要三百万！”
烈阳下，他额头满是细汗，阳光刺得都让他两眼眯成一条缝。
这年头连草鸡精都为了生计如此艰辛奋斗。
奚芄摇头拒绝，“不必，我囊中羞涩。”
草鸡精的笑容立即垮了，满脸都是那你干嘛要走过来的哀怨。
紧接着，他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递给她一张广告纸，“美女你可以先了解一下哦，真的超划算的！”
奚芄没接，转而问：“你一只草鸡精，为何会在这里？”
草鸡精笑容一滞，脸部肌肉瞬间僵硬，看向奚芄的目光转瞬变得异常敬畏，他警惕地左右环顾，见地铁口人来人往，便压低声音道：“这位……”他似乎在犹豫怎么称呼奚芄，顿了片刻，选了“大人”这个称呼。
“这位大人，我是良民……啊不，良妖，真的！我有良妖证！”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摸口袋，一边又急急匆匆地解释，“我绝对没有害过人！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妖怪，我每年都去有关部门接受审查的！”
他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大堆卡片，工作证、暂住证、身份证、银行卡、地铁卡……他艰难地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大人您看，良妖证！今年年初刚接受过审查！”
奚芄低垂眼眸，掩下满目震惊，她接过证件，细细打量。
证件文字为玄力所刻，肉体凡胎看不见，但奚芄满身功德在，故而看起来并无障碍。
良妖证手掌大小，紫红色封皮，刻着金色大字“良妖证”，翻开后是个人信息。
左侧上方是一寸证件照，照片有两张，一张为眼前这个草鸡精的脸，另一张是一只草鸡，应是此妖原型，下方写着——
姓名：梁旺
性别：男
出生日期：大荒历7913年10月2日
种族：草鸡
籍贯：水易山
住址：燕城龙台区南春路21号锦绣家园2幢3单元502
签时间：大荒历8025年3月21日
奚芄先看到了特别熟悉的“锦绣家园”，好巧，她也住这个小区。
当她从头开始往下扫，再看到“大荒历”三个字时，眸色凝住。
在原身记忆里，这里的纪年为“公元”，绝对不是“大荒历”，而非常巧的是，她原来的那个世界，称为“大荒”。
可是在那里的纪年法为干支历，诸如“己丑年”之类，而非数字。
所以，她并不知晓这“8025”从何而来。
奚芄将目光转向右侧，右侧是一排排的审查日期。
大荒历8026年3月21日，审查通过
大荒历8027年3月21日，审查通过
……
大荒历8029年3月21日，审查通过
一年一次，每一个“审查通过”都是红色章印，最近的是8029年，联想到草鸡精梁旺刚才说的今年年初刚审查过，想来今年就是大荒历8029年。
奚芄目光又扫下右下角，右下角是一个圆章印，她细细地辨认了字——非物质文化管理部。
这看起来像一个文物保护管理的部门，可是，它出现在这本良妖证上，奚芄觉得，她恐怕需要重新定义“非物质”。
“大人大人，怎么样？没问题吧？”草鸡精梁旺的声音将奚芄拉回了神。
她抬头，将良妖证递还给他，在没弄清楚状况前，奚芄不欲透露出什么，“没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梁旺灿烂地笑，又将一张张证件揣回兜里，约莫是觉得奚芄不凶，与她说起话来，“最近上头又在严查吗？我碰上好几回查证件的大人了，有一回我忘记随身携带良妖证，差点被抓走。”
奚芄没回答，只说：“我走了，你忙。”
“好的好的，大人慢走！”梁旺点头哈腰，热情地将她送走。
奚芄朝自家小区走，周遭的环境熟悉又陌生，明明是原身的记忆，却像自己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她心绪略乱。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世界并非单纯的凡界，这里有妖，还有一个专门掌管秩序的部门，这个部门就相当于奚芄原来的世界中的各大门派，时常会派人到凡界斩妖除魔，维持人间秩序。
但不同的是，这里不再简单的斩妖，而是让妖也能与人一起生活，只要通过系统的审核。
审核、管理都很严格，至少在原身的记忆中，不曾出现过扰民心的乱子。
不过，既然有妖，或许，这里还有修士。
她需要好好探究一番。
闻垣狭长的凤目向她一睨，冰冷凌厉。
这样的气势，在奚芄面前，却是并无多少压迫感的，她只是觉得，闻垣的长相太过锋利，与本体实乃大相径庭，她一边跟着闻垣往外走，一边好奇问：“莲妖大多长相清纯可人，你却好生特殊，我第一眼瞧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闻垣紧抿着嘴角，不说话。
奚芄又道：“莲花雌雄同体，开智成精时可依心中所好定性别，只是我见的大多数莲妖，多为女体，我倒是头一回见到化作男体的。不过这样也好，你这长相，若为女体，该是太过凌厉的。”
闻垣忍无可忍，猛地驻步，侧头瞪她，“闭嘴！”
唉，这白莲不仅长相不似本体，连脾气也如此暴躁。
奚芄温声道：“我无恶意，实乃太过好奇，毕竟头一回见到——”
她张了张嘴，喉口却不出声音来，竟是被闻垣使了噤声术。
奚芄：“……”这妖怪竟如此放肆！
虎落平阳遭犬欺啊！
闻垣挑衅地朝她一扬眉，转身扬长而去。
奚芄愣了两秒，疾步追上，默默念着出家人该灵台净澈慈悲为怀心无杂念，按捺下了与他决斗的冲动。
主要还是因为没有修为，若奚芄还是那个修为到了巅峰的大乘修士无因师太，此时定叫这白莲现出原形来。
闻垣走向停车场，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嘀嘀”两声，遥控开了车锁，在他坐上车关门前，奚芄紧紧掰住了驾驶室的车门，怒目而视。
闻垣歪着嘴角笑，“你个没修为的，还敢在我面前瞎逼逼吗？”
妖就是妖，本性难移！
就算好汉不是眼前亏，曾经叱咤风云的无因师太也绝对不会在这妖怪面前服软的！要不然，老脸都要丢尽了！
她用摆弄着口型，“赶紧解开，否则你不要后悔！”
闻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就凭你？能让我后悔什么？”
奚芄默默地凝视了他三秒，见他依旧没有解开噤声术的意思，将怀里抱着的一摞书暂且放到了车顶上，从斜挎包里掏出手机来，啪啪打字。
闻垣眉梢扬起，“干什么？你还能搬救兵？”
奚芄没有搬救兵，奚芄给蔡勇去了一条短信，送成功后，她递给闻垣看。
【你部长是一朵盛世白莲妖】消息显示还未读。
闻垣：“！！！”
一瞬间，闻垣的身影就从奚芄眼前消失。
正在和同事开会讨论案件的蔡勇，就看到部长嗖得出现在他眼前，瞬移术快到让蔡勇再一次膜拜闻垣修为。
“部、部长？部长您找我？”
闻垣朝他摊开手，“手机给我？”
蔡勇一脸茫然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递过去。
闻垣按了一下Ho键，屏幕上果然躺着奚芄的这条短信，幸好蔡勇忙着开会还没看。
闻垣抓过蔡勇大拇指，解开了屏锁，手指轻点，飞速删除了短信，才将手机还给他，冷冷丢下一句，“跟奚芄那女人少来往。”又瞬间消失。
留下会议室里目瞪口呆的一群人。
闻垣回到停车场，就见到奚芄斜倚着车身，嘴角泛着浅笑。
闻垣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要是再敢这种短信，我撕了你！”
奚芄眸光温和地看着他，就如同风雨欲来却不动如山的菩萨。
闻垣咯吱咯吱地咬了会儿牙，最终败下阵来，将噤声术解了。
又能说话了，奚芄淡淡笑起，“短信删了？”
“信不信我妖性大真的撕了你？”
奚芄温声道：“遇事莫要暴躁，我说了我无恶意的。再说，你若不杀人灭口，那便只能囚禁我才能瞒下这个秘密，只是你身为部长，该以身作则，遵纪守法。”
闻垣嘴角抽了抽。
“你放宽心，你莫惹我生气，我自不会到处宣扬。”
闻垣没好气，“我谢谢你哦！”
二人且算达成短暂的和平共识。
闻垣看到她抱着的一摞书，“你要考修士证？”
奚芄点头，“我与佛法有缘，考完修士证后还打算潜心修习。”
闻垣脸上的表情很丰富，眉毛一根在上一根在下，“你要出家？”
奚芄点头：“想习佛修。”顿了顿，又说，“其实你经佛法点化开智，佛修也是最适合你的，你若最初修炼时便选择佛修，如今修为定然比你现在更高。”
“我经佛法点化开智你都能看出来？”闻垣神情正经起来。
奚芄不以为意，“这有何难？”
闻垣再看奚芄的目光，便更为深邃起来。
满身大乘修士的功德，能轻而易举看出他本体，“元神试探”这样的话从她口中道出也能不以为意，若不是没有修为，闻垣都能怀疑她是不是从大荒开始就活到现在的老古董。
他这一周查过奚芄，但此人本身并无特殊之处，孤儿院长大，少时辍学，签了经纪公司，普普通通，唯一奇怪的就是自杀未遂醒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而且，她说话一直文绉绉的，闻垣不认为是夺舍，那便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觉醒了前世记忆。
投胎转世虽只是凡人臆想，但于修士而言，并非不可行，有些修士为求长生，在寿元将尽时便元神离体，再另寻母体孕育，此乃孕魂术。
只是过程复杂，并不容易，需修为高深者才能做到，只大荒时曾有人做过。且此术颠覆阴阳生死，违背天道，以禁术称，行此术的人结果都不大好。
但看奚芄满身功德，不像曾违背天道的人。
闻垣看着她怀里的那本《修真史》，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试探地问：“你懂的东西那么多，还要看修真史干嘛？你会不知道？”
“我以前又没接触过你们修真界，为何会知晓修真史？”奚芄反问。
“所以，”闻垣双目注视着她，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你真的是前世记忆觉醒了？所以不知道近几千年生了什么？以前是大乘修士？”
奚芄一愣，闻垣认为原身是她的后世吗？但她是为人暗算，如何还能使孕魂术？若是有人帮她……倒也有可能。
奚芄低头看了手中这本《修真史》，此处究竟是后世还是异世，答案就在这本书里。
闻垣玩味地看着她神情动作，“看来连你自己都没搞清楚？”
奚芄抬眸瞥向像是在看热闹的闻垣，“你既知晓我乃大乘修士，便该知道，我若修为还在，将你打回原形轻而易举。”
闻垣脸色一阴。
奚芄又道：“我以前最喜养白莲，后院莲池皆是。”
闻垣：“……”
他咬着牙，“我有公务在身，告辞！”便上了车。
七月盛夏，甚是炎热，奚芄站在停车场与闻垣说了那么久的话，尽管是站在树荫下，此时肉体凡胎也已汗涔涔，她将后座车门一开，也钻了进去，“劳驾，送我至地铁站，多谢。”
闻垣：“……”
他将车门一锁，挤着牙缝说：“不是要出家吗？直接送你去和尚庙！”
正巧，他要去和尚庙里解决一下门派纷争。
奚芄观她神色便知，谁在养婴灵，她是知情的。
董忆君急切地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奚芄道：“婴灵反噬想要转给他人，并不容易，先，此人须是婴灵聚财收益者，可见，此人养婴灵，已惠及到你，当务之急，先与此人断绝财务往来，遏制反噬，若想斩草除根，便需破拘灵术，将婴灵送走。”
“叮”得一声，电梯已到楼下，电梯门打开。
职业使然，奚芄双手合十，略一点头，“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