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人间的傍晚，少了几分白日里的浮华忙碌，多了几分安宁寂静。天空的云朵散着橙黄色的暖光，它们的周身被金色的光晕包围着，太阳慢慢沉下去，又是一天的结束。

经过昨天一战，虽然张爱琪受了重伤，但经过灵夜派来的神医一番医治后，也已经恢复了不少。她不得不在心里赞叹法力的奇妙，但它的神奇是自己这种普通的人类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的。

“爱琪，你伤口才好了一些，不要走太久，当心再度裂开。”离茉雪小心地扶着身旁的好友，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茉雪，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你看这么好的晚上，我出来散散步还对我有好处呢。”张爱琪笑着对离茉雪说。即便她现在受伤的缘故，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她的笑容依然那样温暖纯净，宛如世间最美的风景。

“幸好这几日你的家人不在，你受这么重的伤，我都不知怎么向他们说明，他们肯定会非常为你担心。”离茉雪说着，不免心里一阵自责。毕竟，确实是因为她的再现，才会令爱琪陷入险境里。

“茉雪，你为什么总把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揽？”张爱琪不满地撇了撇嘴，“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们既然是朋友，对于你的事，我也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啊。”

她话语一顿，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当然，好像反而是我为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现在还要你照顾受伤的我。”有时候，她倒也希望自己有法力，不为其他，只为在危险来临时，她可能有机会去协助茉雪，并肩作战。

“不，爱琪，是你保护了我。如果不是你在之前愿意用身躯帮我挡下童以然的攻击，现在伤的人应该是我。”离茉雪对她说，“谢谢你。”

张爱琪微微一愣，她第一次被人这么郑重地道谢，心里倒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也没什么啦，你也救过我很多次呀。”张爱琪大度地摆了摆手，“但只可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没有你们神界人那么强大的潜力，所以，我也不能在战斗中真正帮到你什么。”她说到这里，心情又有点低落。

“谁说的？”离茉雪脚步停下来，她仔细注视着张爱琪。

落日的余晖里，张爱琪那张清纯干净的脸庞被盖上一层金黄色的光纱，她的眼睛也看着离茉雪。

“在我心里，你有没有法力，是什么样的身份一点都不重要，我不在乎。爱琪，你所给予我的东西，是不论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你身上的单纯和与生俱来的善良，这是那些有着强大力量的人所没有的。如果有可能，我倒真宁愿你在人间永远这样快乐地生活下去。神界那种权力相争的地方，实在不适合你。”离茉雪语重心长地说着。她虽也一直在人界，但她从凌光和灵夜的身上，隐约能看到那个地方的样子。她实在不忍爱琪身上的纯真被那种地方玷污。

这是张爱琪第一次听见离茉雪这样说自己。还记得她们刚相识的时候，那个女孩没少对她冷嘲热讽。张爱琪看着离茉雪美丽的眼眸，不禁想起，初遇之时，这里分明满是冷淡与怀疑。她还记得，那时的茉雪有多么清冷多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那个孤傲的少女愿意融化坚冰，与她以心相交了呢？

“我知道我不属于那里，但是，茉雪，你究竟属不属于那里呢？”沉默一阵之后，张爱琪终于问出了这些天来一直埋在她心里的话语。

“我……”离茉雪一时语塞，她虽从小流落人间，但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力量与漫长的生命，都令她与凡间的人有所差别。

“其实，你也知道，无论你怎么否认，你终究不属这里。”张爱琪低声说，“所以，你说神界并不适合我，我想，人间也终不是你可以安分的地方，不如离开这里吧。”这几天，她想了很多。神界人凌光、灵夜等人的出现，让她不得不意识到，人和神灵是有差别的。曾经，离茉雪说，她已走过了百年的岁月，正常人数十年的寿命，于她而言，不过弹指之间，而她在这漫漫岁月中，看尽了冷暖。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对那个女孩而言，难以激起她心底里的情绪。

张爱琪想，这是她们之间的最大的差别。时间对她而言，不过屈指数十载，但对离茉雪，是无穷无尽的。这样的差距，死亡终会把她们分开。爱琪难以想象，百年之后，人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只有一个女孩容貌依旧，孤独地漂泊在此，难觅故人的踪迹。她不愿看见那样仍然孤寂的离茉雪。但如果，这个女孩回到神界，那里有许多同她一样的人，她们可以永远相伴，这样有多好。

然而离茉雪并未理解张爱琪为她着想的心思，她只当这是爱琪想赶走自己的意思。于是，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冷淡了：“你要我走？”

张爱琪垂下眼眸，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良久，她轻声说：“是。”

尽管，她在心里多么希望离茉雪可以留下来。她好不容易交到了一个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朋友，自然是不愿分开。可是，她不能这么自私。

离茉雪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张爱琪，她想，自己倒真是天真。在人间这么久，不是早对这里所谓的友谊看得一清二楚了吗？所有的情谊，不过是建立在利益之上。曾经，张爱琪只对她的身份来历好奇，所以才接近她。现在，那个人了解一切真相后，便害怕再被卷入什么恩怨中，所以要赶自己走。

“我以为，你是和我之前见过的那些虚伪的人不一样的。但现在，我明白了，你和他们根本没有差别。”离茉雪冷声说，“你这时还是害怕了，是不是？你虽然嘴里总说着不怕，但你还是怕被我牵连，所以才要我走！”

“茉雪，不是，我……我……”张爱琪努力想为自己辩解，她怎么会是那种虚与委蛇的人？

“我看尽了人世间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看尽悲欢离合，本不愿再有什么情感，做为牵绊。但你的出现，确实让我相信了真情的存在，但如今，你竟也与那些俗世凡人一般无二。我现，你的演技未免太好了。”离茉雪尖锐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凌厉。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只想用最凌厉的话语掩盖她内心的情绪。

“茉雪，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张爱琪大声地问。她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难道，她竟然还不相信自己的为人吗？

“难道我说错了？那你为什么要让我走？”离茉雪问。

“我……”张爱琪一时语塞，如果，她把里的话说出来，那么茉雪还有可能安心地离开吗？她得让茉雪无牵无挂地离开，不再挂怀人间的一切。

离茉雪把张爱琪的犹豫当成了一种对自己刚刚所说的话语的默认，她认为，张爱琪承认自己是怕被她连累，离茉雪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见爱琪一再沉默，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她闭上双眼，面后又睁开：“你不用再多言，我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答案。我在人间身份特殊，连累到你绝非我的本意，我走就是了。”

她说着，指间聚起一缕金光，在橙色的霞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支纯白色的笛子放在了地上。

张爱琪呆呆地看着面前空荡的街道，心里问自己：张爱琪，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她缓缓拾起躺在地上的长笛，这是她送给茉雪的礼物。她还记得当时那个女孩收到礼物一副面带喜色，却又别扭地不肯表露的样子。那人曾承诺过自己，会一生一世珍惜这份来源于友情的礼物。

而如今，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违背了承诺，把这份礼物弃之于地。

夕阳里，张爱琪不禁落下了眼泪。

她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悔恨，为什么要口不对心地赶走茉雪？一直以来，自己最希望的，不就是她永远留在人间，可以相伴走过一生吗？

她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天空，霞光烧红了天边的云彩。空中不时划过几只归鸟，她猛地想起，也在这样的天空下，茉雪曾对她说：

“我喜欢望着天空，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忘掉世间的一切。可每当此时，我却又不禁想，天地这样广阔，每个人甚至是晚归的鸟儿都终究有属于自己的去处。然而，我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张爱琪记得，那是茉雪第一次把自己的心声吐露出来。当然，那也是第一次，她现了茉雪眼底里用冰冷掩盖着的孤独。的确，一个走过了百年岁月，却依然如旧，不知自己的归途在何方，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当然，张爱琪也记得那时的自己告诉过她，从今以后，不会再让她孤单。她会用自己的友情，驱散茉雪这百年的孤寂。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亲口赶走了茉雪。爱琪不禁想，会不会她做错了？关于回神界的事，她还没有亲口听过茉雪的想法，就自作主张地帮她决定。或许，茉雪不想回去呢，或者……她也愿意留在人间。

想到此外，爱琪忽然向远处跑去，她要去找回离茉雪，她要向她解释清楚自己的本意。

斜阳里，只见一个女孩飞快地奔跑在街道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笛子。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