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她说完，不再多看越冥，穿过一边的长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忽然间，外面雷声大作，无数的雨滴从空中落下，像是永远也擦不干的泪水。

越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他的身体忽然止不住地颤抖……

他哭了。

安冷耀不知道越冥生了什么事，他从牢里被放出来，走到门口时，远远看见越冥一个人站在雨里，天边的闪电将他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雨水浸染了他的衣服。

“魔王你怎么在淋雨？”守卫的士兵见状急忙拿起一把伞想给越冥。

“我来。”安冷耀接过伞，不顾自己尚且虚弱的身体向越冥走去。

当他走到越冥身边的时候，现他满身都是雨水，水珠顺着他清瘦的脸庞向下滴着，但越冥却浑然不觉。

“冥，你怎么了？”安冷耀急忙把越冥罩在伞下。

“我没事。”越冥轻声回答，但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无力。

安冷耀与越冥相交多年，越冥的性子他最为清楚。这个少年，平日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这不过是他掩盖自己内心的手段。安冷耀很少见越冥像今天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除了在越轩离去不久的日子里，有一天夜里，他们二人聊起父亲，越冥说到动情之时，不禁脸色黯然，充满悲伤。

安冷耀知道，越冥一定遭遇了什么。不过既然越冥现在不愿多言，那么他也不再勉强，只是站在一边，撑着手中的伞。

越冥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出自己的妈妈那张带着泪水的脸，还有她的眼睛。他想，这一回，他是真的错了。即使，他想让她不再为难安冷耀，但自己也不该口无遮拦地说了那么多锐利的话语。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有能力肩负起责任。可现在看来，自己今夜的所作所为，实在像是一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

这场雨像是没有尽头，无数水珠从漆黑的天空里落下，打在地上不断出“嗒嗒”的声音。

“咳。”由于身体原因，安冷耀轻咳了一声，他撑着伞的手一抖。

“安冷耀，你先回去吧，我已吩咐魔影，让他为你治伤。”越冥说，“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生了什么？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安心回去？”安冷耀说。

越冥看了一眼身边的好友，随后，他从伞下走出，任大雨淋湿他的身体。

“我今天和我母亲大吵了一架，我……说了许多刺痛她的话。我想，这件事，是我错了。我父亲去世得早，这么多年来，确实是她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长大，而我……”越冥话语一顿，再难以说下去。

安冷耀曾见过越冥与音千落争吵的情景，因为自己的缘故，越冥与音千落言语不和。但每次过后，风波很快便会平息，毕竟是母子，而且越冥巧舌如簧，总能有办法消去音千落的怒气。

但这一回，似乎和之前的状况都不大一样。

“是因为我。”安冷耀淡声说，这不是疑问而是用确定的语气回答。他有时总在想，为什么上天会安排他与越冥成为朋友。这么多年以来，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馈给越冥，但那个男孩却一次又一次为他出头，甚至不惜与自己的母亲生争执。

“不是，是，是因为别的。”越冥下意识地否认，他不愿让安冷耀知晓一切，徒增内疚。

安冷耀轻笑一声：“你还想瞒我？”

越冥转头注视着他，没有答话。

雨依旧毫无止境地下着，仿佛是苍天怎样也拭不去的眼泪。雨滴打在伞面上，出细微的声音。安冷耀也看着越冥，像是忽然做出某种决定，他把伞交到越冥手中，转身向远处走去。

“安冷耀！”越冥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他怎么会不明白安冷耀的用意，他大声叫着对方的名字想阻止他。

然而，安冷耀像是没有听到越冥急切呼喊他的声音。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音千落。他明白，今时今日的一切都因自己而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母子二人因他生争执，却还冷眼旁观。他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怎么值得越冥一味对他付出。

越冥见安冷耀并没有回头之意，他心下一想，再顾不得什么。甩开了手中的伞，向前跑去。他不能让安冷耀去找音千落。今天，因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让母亲很生气了，她本就对安冷耀心存介蒂。如今，若让她见到了安冷耀，不免会把怒火牵连到他身上，不能把他也牵扯进来！

“安冷耀，你站住。”越冥终于拉住了对方。

“放手！”安冷耀低声说。

越冥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仍是死死抓着他的肩，一刻也不放松。

“我不能再让你因我的缘故而与你的母亲一味生争执。这一回，我要去见她，向她道歉。但凡她如何处置我，我都愿意接受。”

“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我的问题！耀，你听我说，你不能去……”越冥急忙解释，想要说服安冷耀。

“什么叫与我无关？难道你每一次与魔后的争吵不是因我而起？越冥，我们已经认识快十年了。几千个日夜里，我无数次目睹你与魔后的争执，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愧疚吗？我怕有一天，你会与她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是因为我们的友情，让你一次次为我出头，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愿让你们母子像现在这个样子。越冥，我希望你幸福。无论如何，你的母亲还在世，疼爱你的人还在，所以，你得好好珍惜与她相处的日子。如果，如果因为你我二人的友谊成了你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障碍，我宁愿放弃这份情谊！”安冷耀道。

越冥一愣，像是被这番话有所触动，久久无言。

良久，他缓缓开口：“耀，谢谢你如此为我着想。是我的错。本来你不说，我也决定要去找我妈妈很道歉，是我对不起她。无论为了什么，我也不该与自己的母亲生争执。……但是，你不必去，这件事责任在我，是我的过错，与你无关。”

雨水顺着安冷耀的下巴不断滑落，他的身子已然被大雨淋透了，却仿若未闻。

“你现在去也不会有什么用，说不定她还会因此怒火中烧，让现在的局面变得更糟。”越冥说。他好不容易才把安冷耀从牢里释放出来，更何况他还受了重伤，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出现变故了。

听了越冥的话，安冷耀自嘲般地一笑：“是啊，你说得对，即便我现在去，也帮不到你什么，不过是自取其辱。”回想起这些年，他虽有越冥的友情、叶谦的教导，但更多的时候，他所见所闻都是他人在背后对自己的指指点点。而他的朋友越冥却是那样优秀，身份那样显赫，这些，是他怎样也比不上的。

“耀，我不是轻视你的意思，我是为你好。”越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语似乎引了安冷耀心底的痛处。

“我知道你是为我想，这么多年，你不一直都是为我想吗？”安冷耀看着自己的好友，“可是越冥，你有没有想过，你是魔王，是这里最为耀眼的存在，你的一举一动都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自从我们在战场相识，你就把我视为知己相待，至于我的身份，你都毫不在乎。这一点，我感谢你。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你因我不惜惩治他人，与魔后闹翻，这样的付出让我无力回报。友情本就应是相互的，可我们身份地位的跨度实在太大了，让我无法承受这一切。”

的确如此，在许多个日夜里，每当他想起这段友情，都有一种沉重的感觉。越冥帮了他这么多，而自己却没有办法用同等的方式回馈给对方。甚至越冥今天与魔后的争吵，他都无力去化解。

越冥一怔，他从不知原来在安冷耀的心里，竟是这样想的。

“耀，你当我越冥是什么？无论生什么，都是我自己做下的选择，我从来没有想要你回报我什么，这所有的所有，都是我自愿的。”越冥回答。

“可是，我也有我的底线。即使是朋友，我也希望我们可以用同等的身份去沟通。”安冷耀说。说到底，他也有他的尊严，他不希望在这份友情面前，在越冥面前，他一直是一个乞讨者的形象。

“安冷耀，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面前，我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王者吗？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我所希望的友情，也是建立在平等之上的吗？”越冥质问道。

“是，你有说过。但是，这不过是表面而已。越冥，你扪心自问，自从我们相识，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形象？是真正可以与你并肩，还是一个需要你时刻给予援助的孤儿，一个在这里受尽冷暖的人？”安冷耀大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