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离茉雪关心地坐到爱琪身边：“你身体刚恢复了一点，怎么就出来吹冷风？”

“你也不要成天都这么担心我，我的身体没有那么虚弱好不好？”张爱琪说着，又抬头望向星空，“你看今晚的星星多好看。”

离茉雪抬眼一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有什么，你若喜欢，凭我的法术营造这样的境地给你看轻而易举。”虽然她因帮张家琪失去了家庭世代相继的力量，但她并非是失掉了所有神力。

“不要！”张爱琪撇了撇嘴，“你都为帮我消耗那么多力量了，我不能再要你耗费法力。”

离茉雪看着爱琪，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你不要再这么说了。我早说过，我们是朋友，难道朋友间不该彼此付出吗？我救你是我心甘情愿，并无后悔。”

“但是，你本可以在神界享受更好的生活，你是神司一族，那里的人都很尊敬你，可如今，你不仅要在人界小心隐瞒你的潜力不让他人看出异样，还将你们应该世代相继传的法力因我而放弃了，我……”张爱琪话语哽在了喉咙里。自从她知晓茉雪因救自己而付出的代价后，她的心情很久都没有平复。她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像一个拖油瓶。每当遇到什么困难，她总是要依靠自己的朋友，什么忙都帮衬不上。

离茉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自己的作为在爱琪心里始终是一个坎。

“爱琪，难道你忘了，你曾告诉过我，朋友之间就是在对方身处困境时，伸出援助之手的那个人吗？你为了阻拦我，奋不顾身跳入连接神人两界的通道，受了伤，我难道无动于衷，任你丢了性命？而且，你的这番举动，不也是为了我们之间的友情，才这样不顾一切。”

离茉雪每每忆起当日之景，心里都不觉满是恐惧，她不敢相信，当日的她们二人竟险些天人永隔。同时，她的心里边满是惊叹。她不曾想道，一个弱小的人类女孩，是什么力量让她可以那样勇敢，甚至不顾性命地跃入通道去挽留自己。如今，好明白，这一切的答案都源于友情。

“可，可你跟我们这些人类不一样，你来自神界，天生就比我们强大许多，不该承受这样的损失，太不值得了。”张爱琪摇着头说。

离茉雪注视着面前的女孩，漂亮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

良久，她淡淡开口：“张爱琪，你到底还是介意我的身份。”

“不是，我只是……”张爱琪急忙否认，想要解释。

“如果我不是神界的人，你还会这样介意这些吗？如果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救了你，你难道还会有这么大的内疚感吗？”离茉雪大声问。

“我……”张爱琪一时语塞。如果，如果今天救她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也许确实不会这么在意。

离茉雪见张爱琪犹豫的样子，心下一冷：“我当初就告诉过你，我与你们人类不一样，如果你因我的身份而有所顾忌，不如趁早放弃我们的友情，我本身也不需要朋友。”

张爱琪愣了愣，她觉得自己每当想努力走近这个孤寂的女孩儿时，总会被她冷漠的话语刺伤。爱琪想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嘴笨的缘故，有时候她真的是为茉雪着想，却总因语言上的过失而引起二人的不快。可见经历了这么多，她也逐渐明白，茉雪这些看似冰冷的话语，都不过是对自己内心深处寂寞的掩盖。一个拥有过百年岁月的人，她身在红尘，却自始至终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尽年华，无人问津，这是何等的孤独。

“茉雪，我知道，你说的是假的。”张爱琪忽然笑着对面前的少女说，“你比任何人都渴望友情。”

她的笑容逐渐黯淡：“我之所以觉得你不同，不是因为敬畏你的身份，我只是不忍心看着原本那样强大的你，因为我而舍弃引以为傲的法术。我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我希望你幸福快乐。”

离茉雪看着爱琪那张因受伤而有点苍白的面容，忍不住轻叹一声，心里的怒气逐渐散去：“张爱琪，为什么你永远这么想？你觉得我失去一部分法术自然不会快乐了吗？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恰恰相反，我很开心，我庆幸凭我的能力还可以救你。你是我近百年岁月以来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不希望你有事。在我心中，法术与身份都只是虚名。如果有可能，我宁愿舍弃这一切，作一个普通人。”

张爱琪听到这番话，强忍感动。

“茉雪，我明白了，谢谢你。我向你保证，虽然我张爱琪只是一个人类，但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让你孤单，我会用最真诚的友情去回馈你。”张爱琪郑重地说着。

离茉雪微微一笑，弹了一下爱琪的脑门：“你早就给了我友情，不是吗？这份感情早从我们相遇便开始伴随着我。”

张爱琪也不禁握住了茉雪的手，这一刻，她真感觉到她们的友情会一直延续下去。

忽然之间，离茉雪像是察觉了什么，身子微微一僵，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对张爱琪说：“风大了，你的身体刚好一些，小心又着凉。而且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张爱琪也确实觉得身体有些倦了，她起身点点头：“好，你也早点休息。”

离茉雪浅浅一笑，看着张爱琪走入房内后，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冷淡了几分。

“我倒不知这么晚了，灵王来到人间有何贵干。”离茉雪对不远处的一个花坛说。

这时，一个身影从后面走出。虽然在漆黑的夜色里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仍可以凭借那修长直挺的身躯来看是一个少年。

少年缓缓走向她：“我今日来此，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决定留在这里了？”

离茉雪耸了耸肩，回答：“难道当日灵王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早在我当初去神界找你，救幻影那次，我不是已经告诉你我的答案了。”

灵夜立在她面前，沉声说：“当日情况紧急，张爱琪几乎性命不保，我们没有时间多言。如今，她已经没有大碍，我想再听一次你的答案。”

离茉雪皱了皱眉，坚定地说：“不管你问我多少遍，我的回答都只有一个——我要留下。”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一个人在人间流浪了这么久，早就不属于神界里的人了。

月光冷冷地洒在灵夜的身上，他的周身都散着纯白的光芒。他看着她，没有答话。

良久，他开口：“但是，你本为神界一族，你的身体天生流着神界的血脉，你生来便与这些凡人不一样，神界才是你的归宿。”

离茉雪仰头注视着他，忽然冷声一笑：“我想，我大概明白你来这里的目的了。我现在已经失去了看透法术的本领，就算我回去神界，也没有办法再帮到你什么，你不必再花心思了。况且，灵王，恕我直言，你天生高贵，自然不愿与人类为伍。但是，我一个人在人间漂泊多年，早已习惯了这里。更何况，我现在又有了一份友情，这份情谊虽然平凡但却是我唯一的温暖，为此，我愿意舍弃一切而留下。”

“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才想让你回到神界帮忙？”灵夜反问。

离茉雪没有回答，但从她冰冷的目光里，答案已不言而喻。

灵夜摇摇头：“我不会强迫别人改变意愿，如果你决心留下，我无权干涉。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无论你怎么想与神界脱离干系，你都终归是那里的一员。你别忘了，在这里，你可以小心隐藏你的法术，你的身份……但是……你难道不知有一件事是你怎样也改变不了的，神的寿命是无穷的，你拥有数不清的岁月，而这些人类的生命不断轮回，经历生老病死的，你都永远现在的样子！”

离茉雪不禁一愣，其实在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这些年里，她总是想今年的爱琪也不过才十五岁，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一起度过。但如今，灵夜用清晰的话语残酷地描述出了她与爱琪的差距，不是身份，不是法术，而是她们彼此之间所生存的时光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换句话说，几十年后，当爱琪已是迟暮之年，但自己却依然朱颜不改。她会一点点看着朋友成长、老去，直至死亡，但她却永远只是旁观者，无法参与到这场时光变迁的岁月中。

如果，百年以后，爱琪死去，那么她又该如何在这寂寂的岁月里走下去？

她不敢想象。

灵夜见她脸色黯淡，虽心有不忍，却不得不继续说：“我知道你以前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了百年，那时候，你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是因为你没有与人类接触，没有情谊的牵绊。所以那时，人世的生老病死，在你眼里，不过是如同一场场戏剧。但如今，你和张爱琪结下深厚友情，你扪心自问，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走向生命尽头，而自己依然风华正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