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伤心,原来如此
雨越下越大了,白熙湖毕竟年过古稀,折腾了半日也乏了,便留在卧房里休息,不再出来用晚饭。沈荼蘼做主,让厨房做了各色素食,都送到各房去自用。
沈荼蘼路过三进的园子,她看见茉莉花盆中,除了泥土便空空如已,美眸之间划过一丝得意与阴冷。她挥挥手,叫过来落樱小声吩咐着:“落樱,董小姐不喜欢热闹,她不叫你们,不许你们叨扰她……都下去歇着吧,莫要讨人嫌。”
机灵的落樱点点头,给董咚咚房里送了热茶,并不久留早早离开。
因为天还亮着,白亭歌与米嬅爱玩,两个人便去前院,支起碳炉子要烤新鲜的鹿肉吃。董咚咚识趣,推说自己受了凉,打着伞回到了三进的院落。
白一尘的房间,也都古香古色的中式家具,中规中矩的厚重而整洁。许是许久没人住了,总有股有若有无的樟脑味儿。董咚咚微微蹙眉,打着伞走进了院落,她看着雨打芭蕉,渐渐出神起来。她紧握的掌心中,有个冰冷的物件,硬生生硌痛了肌肤,也疼住了心神。
鬼使神差的,董咚咚终于下定决心,她毅然决然走到了陆盼兮的房间门前。她身后烟雨如织,淅淅沥沥的仿佛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她站在紧锁的房门前,犹豫不决。
恰在此时,董咚咚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她吓了一跳,匆匆划开屏幕。
“今夜我回老宅,等我。”是白一尘的微信,她暗自吃了一惊。
她并没有回复,而迅速将手中的钥匙,插进了黄铜锁孔中,轻轻推开了房门。
没错,这将是她最后的机会了,了解真相的唯一契机。她……没有退路。
房门应声而开,淡淡的茉莉花香也迎面而来。董咚咚微微蹙眉,轻轻掩住了口鼻。
房间并不大,却干净而清雅,仿佛一直有人居住着。
青砖的石地,雪白的墙壁,古老的雕花木床,都整洁而精致。
瓷白的雕花盆,种着一颗颗茂盛馥郁的双色茉莉花,开得在荼蘼绽放。鱼缸里,游着白色的凤尾金鱼,悠然自得。还有那铺着浅黄锦被的美人榻上,窝着一只长毛的狮子猫。它已经很老了,慵懒的躺在榻上,冷冷瞥了一眼突然闯入的人,只见不是自己熟识的,便毫无兴致的闭上了眼睛,继续酣睡。
董咚咚蹑手蹑脚往里面走着,她因为紧张,心脏狂跳着。然后,她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实木镜框。是的,有很多的照片呢,一个人的,也有双人的。
一个人的,是一个美极了的少女。她长长的卷,穿着白色的旗袍或合身的连衣裙,配着墨绿的高跟鞋。她明眸皓齿,那与生俱来的天生丽质,足以惊为天人。
双人的,却是一个俊朗如玉的少年,抱着,亲着,宠着那少女。这对年轻的情侣,将各种亲昵而甜蜜的相拥与相携都,都留下了永恒的印迹。两人眼中,有藏不住的喜欢与缱绻。少年自然就是年轻时候的白一尘,少女呢……是陆盼兮无疑了吧?
果然,她很美,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好看。
董咚咚的舌根僵,口中微苦,眸中炙热。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见到,心里依旧犹如重击,一不可收拾的痛起来。甚至,与照片里的少女相比,她会隐隐的自惭形秽,败下阵来。
她拿起一枚镜框,看到里面的一双璧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少年的左手拉着少女的右手,两个人手腕上有明晃晃的金刚圈。一时间,董咚咚手中的镜框,在片刻的失神间落在桌几上,压住了一张写了字的洒金笺。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那字迹娟秀,幽香徐徐。印章旁的日期正是癸未年的七夕。董咚咚却觉得头晕目眩,她双手扶住了书几,才勉强站住脚步。是的,她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承受力。她根本受不住这房间里,处处缠绵的深情款款。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看下去了,便慌慌张张冲到门口,想要落荒而逃。然而,恰在此时,她透过玻璃,却看见白一尘正在落樱的陪同下,往这边走过来。
她惊得倒退了几步,左右环顾,却无退路。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又如何能与他,在这间房子里相见?来不及思考更多,她看见那雕花大床的铺下空隙,转身就敏捷钻进了床底下。所幸,里面的空间很大,足够容身。他们应该看不到自己。
白一尘从回廊走过,落樱贴心的为他撑着伞。他若有所思状,但眉目之间,多少有些清浅喜悦。
本来应该入夜才能归来,但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董咚咚。听晨曦说,这丫头居然没有拒绝周年祭的邀请,甚至代表自己前来观礼。他暗自思忖,想必这丫头已经消了气,两人剑拔弩张的关系应该会有所改善。有台阶,自然得赶紧下来不是。
他不顾晨曦的阻止,独自驱车硬生生闯了已经封路的山道,提前回到老宅。可惜,第一时间并没有见到董咚咚的人。
“落樱,董小姐到底去哪里了?”他有些担心道。
“大概去找米小姐烤肉了,他们应该在前院呢。您要不要也过去看看?”落樱灵巧道。
“好,过去看看……”白一尘浅笑,摇摇头。看来吃货的秉性终归难改。
忽然之间,他敏锐的察觉到,旁边的屋子竟然房门微掩,屋檐下还放了一把黑伞,又浅浅的水渍。他停住脚步,蹙眉道:“怎么,这屋里有人?”
“是阿富吧,每天傍晚,他都按照您的吩咐,要来打扫房间啊,喂猫、喂鱼、浇茉莉花,还有换新鲜的白芍药花。”落樱转转眼珠,机灵道。
“对,我竟忘了……”白一尘愣了几个呼吸,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望着落樱:“你去前院,接董小姐回来,就说我在正房等她。”
随后,白一尘扔下落樱,他轻轻推开了房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落樱等了等,并没有现异样,便一溜烟儿的跑出了院落,不过她并没有去前院,而快马加鞭的给沈荼蘼报信去了。
白一尘走进房间,那只长毛的狮子猫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兴奋起来。它威风凛凛的跑了过来,亲昵的蹭着他裤腿,撒着娇,腻着人。
“行了,猪崽子。”白一尘无奈的灵巧躲开。他躬身抚摸了几下老猫的脖子,顺手把它抱回了美人榻,亲昵调侃着:“你又胖了,少吃点儿,免得过年宰了你吃肉!”
他缓缓走到了鱼缸前,从鎏金的鱼食盒子拿了两粒,扔进了缸里。他又走到梳妆镜前,抚摸了下挂在衣架上的银白色绸缎睡衣。
董咚咚看见那双锃亮的黑皮鞋,停留在梳妆台几分钟的时间。然后便又走向了桌几,他应该坐了下来了吧。
“小惜……我回来了。”白一尘轻轻道,言语之间裹挟着柔情。
董咚咚的心窒息了几秒钟,她双手紧紧攥住拳头。要不要这么巧呢?
“又下雨了,山道也被冲垮了几处。你千万别乱走……迷路了就不好找到回家的方向。”他怅然喃喃道:“小惜,你到底在哪儿呢?再过几天,又是七夕了……哎,今年你会回来吗?放心,我依旧会在这里等你。”
听着他温柔的絮语,她情不自禁浑身颤抖着。她使劲攥住紧箍咒,尽力想要把它拔落。不多时,手腕已经红肿不堪,却与金刚圈更加严丝合缝。
“再过几个月,我要订婚了。”那一边,白一尘浅笑着,还在低语。
董咚咚蓦然停止了动作,仔细听他继续要说的话。
“那个丫头,还真有几分像你……不是长得像,是你身上那种傻乎乎的善良。她长得不如你好看……天底下,自然小惜是最美的……”他带着调侃,似乎笑出了声:“而且,她脾气可比你差多了,倔得简直像头驴子。我甚至在想,她会不会是你派来专门折磨我的?也罢,也罢……欠了你的,我还了她可好?”
她的脑门痛起,连神经都在蹦蹦直跳。她恨不能立刻就跳出去,狠狠扇那嘴欠的混蛋几耳光。他的话,也太诛心了吧。
“我知道,她不是你……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陆盼兮。”
他笑完了,又颓废叹息着:“我会对她很好。因为,我想把当年相欠你的,尽数弥补给她,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毫无意义。但于我……却是重生。小惜……你若有所感应……”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怯生生的敲门声,打断了白一尘的轻语。
“孙少爷,董小姐没在前院的,她会不会在花园里迷路了。夫人已经派人四处去找了。”落樱胆怯道。
他猛的站起身来,疾步走到门口,不悦道:“下雨天,还要到处乱走,实在不像话。”
他离开了桌几,朝着门口走去。而那只狮子猫终于听到了床底下的动静,蹑手蹑脚跑过来,终于现了躲藏在那里的少女。老猫并不喜欢她,威胁的哈着气,还想用爪子拍打里面的人。
她又气恼又激动,想要推开虎视眈眈的狮子猫。
老猫受了惊,毫不客气一口就咬住了她手掌,登时鲜血长流。她痛呼一声,眼泪也没出息的落下来。还好,他已经出了门,撑着伞走远了,并没有留意身后房间里的动静。
董咚咚狼狈的从床榻底下爬出来,她傻傻的看着猫,喃喃道:“连你也欺负我!懂了,我压根儿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只怪我……太傻!自作多情……活该。”
狮子猫冷冷的瞪住她,大声的嘶吼着,驱逐着陌生的访客。
她咬紧牙关,转身就冲出了房间。她没有打伞,回到白一尘的房间,拉了行李箱又直奔大门。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车,被停在什么地方,她也忍不住心里此起彼伏的伤心与滞痛,大步流星的冒着雨,冲出了白家老宅。
门卫见她怒气冲冲,自然不敢拦着,却立刻禀报了女管家。
剩下几个下人,蹑手蹑脚的悄悄跟在董咚咚身后,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不多时,董咚咚已经浑身湿透,她眼泪合着雨水,从脸颊上川流不息的滑落着,已经几乎看不清前路。她脚下路更泥泞不堪,走丢了高跟鞋她都毫无感觉。她就执着的赤着脚,在风雨中艰难前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一道人影从她身后径直追了过来。疾跑而来的是白一尘,他来不及打伞,情急之中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一把就裹住了落汤鸡一样的少女。
“你什么疯?跟我回去!”他怒吼着,雨水瞬间也把他浇了个透心凉,连嘴里都被灌进了咸咸的雨水。
“不用你管!”她奋力推开他,力气大得惊人。
挣扎之中,他看到她的目光冰冷而凛然,让他十分陌生。
“手怎么了?”他惊痛的一把拽住她正在流血的手掌,使劲拉到自己面前,紧张道:“被什么咬了?”
她根本不理他,就像疯了一般的对他拳打脚踢着,尽力挣脱他的掌控。
他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也不再啰嗦,直接用蛮力将她扛在自己肩头,又顺势一脚踢开了,想为他们打伞的下人。
“裹什么乱?叫医生去!”他怒吼着,脸色比乌云还要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