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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尤利安送英奇到博物馆, 到了下午,连学校里的清洁工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下班后他骑着自行车到了博物馆, 早就过了闭馆的时间了, 可博物馆还开着门。尤利安想了想, 还是干脆走了进去。
好在安保认识他, 放他进门后还顺便告诉了尤利安工作区的位置。
他找到英奇时, 英奇还在工作间忙碌着。
尤利安敲了敲门,片刻之后英奇走了出来,看见是他便直接开口:“再等会儿。”
“……”
说真的,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主动加班的。
英奇:“你进来坐一会儿。”
“还需要多久?”
“一会儿。”
尤利安送了她一个无奈的笑容。
连英奇自己都觉得这样敷衍有点过分了, 她摇了摇头,一撩火似的长,手臂上的兔骨纹身在丝之间若隐若现。
尤利安的视线在她洁白的上臂和黑色的纹身之间停留了瞬间。
“我得把这点工作处理完,”英奇坦白, “你可能得多……等一会儿。”
他回神。
“那我去便利店买晚餐回来。”尤利安说。
“好。”
英奇也不客气,把后门钥匙丢给他:“走后门, 让安保下班吧。”
尤利安从后门离开博物馆,站在街道上不自觉地摸向滚烫的脸。
被红遮住的兔骨纹身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般刺目, 刻在尤利安的眼球后方挥散不去。
他在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三明治、酸奶和两个橙子。尤利安特地在附近多等了一会儿,和商店里的老板聊了聊天, 顺便帮他整理了货架。
待返回博物馆时已经是黄昏了。
偌大的馆内只有工作区的三楼亮着灯, 清亮的院内一片寂静。尤利安再次敲响房门时, 英奇已经结束了工作。
“在外面吃,”她把红束了起来,丝高高盘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锁骨,“我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英奇的工作间外毗邻博物馆的回字天井,走廊是半开放式的,能看到夜空。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漆黑的夜幕上遍布繁星。
他们就这么坐了下来,晚餐就放在边沿的平台上。英奇拆开三明治的包装:“昨天查理没耽误你的事情吧?”
尤利安一顿:“没事。”
“真的?”
“真的没事。”
他笑了起来,没有动自己的那份三明治,而是动手剥开了橙子。
“我邻居家的波克兰奶奶身体不太好,她家的灶台坏了,我早回去一会儿帮她修好,免得耽误了晚饭。”
“……”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英奇吃着三明治,顿时无言。
尤利安:“波克兰奶奶还问起了你的事情。”
英奇挑了挑眉:“是我的事情,还是你和我的事情?”
他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将橙子剥好,不知道尤利安用了什么手段,他竟然就这么把厚厚的果皮徒手剥了出来,然后递给英奇。
一整个橙子肉干净完好,水果的清香在二人的指尖蔓延开来。
英奇:“…………”
真的,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是你的事情,”尤利安回答,“波克兰奶奶现在身体不太好了,不太出门,很想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哦?”
英奇来了兴趣。
“那你怎么回答的。”
尤利安:“和她孙女完全不一样的女士。”
好吧,别的不提,至少英奇现在能勾勒出波克兰奶奶孙女的形象了。
“看来波克兰奶奶的孙女是位温顺可人的好姑娘。”英奇漫不经心地说。
黑暗之中的尤利安微微蹙眉。
“你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他认真地开口,“英奇,镇子里确实有一些针对你的流言,但那仅仅是因为……你太特殊了,假以时日,他们会为那些流言而后悔的,我代大家向你道歉。”
英奇顿觉好笑:“你替大家?你哪儿来的立场呢?”
尤利安:“我——”
“毕竟你不讨厌我。”
“……”
星光之下青年的脸有片刻的空白。
他真的很漂亮,尤利安身上有种英奇无法形容的气质,可以说是温润,也可以说是仁慈,叫人不自觉地信任他喜欢他。
即便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的神情也使得英奇几乎认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但那仅仅是几乎。
“我无所谓,”英奇掰开橙子肉,把其中一半还给尤利安,“如你所说,慢慢来就好。”
尤利安欲言又止。
但他最终也只是接过了橙子肉:“是。”
片刻的沉默蔓延开来,直到英奇解决完三明治和橙子,尤利安突然开口:“所以,怎么样?”
“什么?”
“你答应查理的事。”
英奇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修复外婆的画。
“至少比最初进展顺利很多,”她说,“还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
对了,尤利安还没看过那幅画呢。
这怎么能行!
英奇立刻站了起来,她对着尤利安勾了勾手指:“你进来。”
“我可以——”
“——当然,别乱动东西就行。”
说着英奇推开了工作间的房门。
依然是从室内吹出来的冷风,依然是踯躅在门外的人,这样的场景早在几日前便上演过,只是查理变成了尤利安,变成了这幅画中的另外一个“当事人”。
掀起遮光布之前,英奇突然产生了一种源自于针对未来的战栗感——她不知道尤利安看到天使时会是怎样的反应,也不知道尤利安对自己的动力来自于他会有什么看法。
幕布落地,英奇转头。
走到工作台前的尤利安停下了步伐。
天使空白的眼睛和尤利安冰蓝色的瞳孔遥遥相对,那一刻他的表情先是讶异,然后变成了一种近乎于哀痛的悲伤。
英奇的心提了起来。
可比起她的焦灼,尤利安的表现更像是无措,他虚空攥了攥手,然后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一声叹息:“原来是这幅。”
英奇:“……”
好吧。
不论英奇之前有过什么设想,她的确没想过尤利安见过这幅画。
“你见过他?”
尤利安因英奇的用词而细微地笑了笑:“小时候在布瓦洛老夫人那里见过,那时她身体还算不错,一直亲自操持家务,这幅天使就挂在她的书房里。”
英奇:“查理说这幅画被丢在地下室中。”
那一刻尤利安的神情微妙地变了变。
说真的,这还是英奇第一次看见尤利安展现出近乎于“愤怒”的情绪,但那很快就消失了。他只是阖了阖眼:“查理的姨夫姨母……不是爱好艺术的人。毕竟是一副旧画,保养起来很耗费时间。”
这大概就是尤利安版本的“他们没长眼睛”了,英奇想。
“留在博物馆也是个好归宿吧。”她说。
尤利安没开口,他清澈的目光落在画中的天使上。
天使凝望着天使。
英奇站在一侧,看着穿着白衬衣的尤利安,觉得这本身就几乎是一幅画了。
“刚刚你说拜我所赐,”他突然说,“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转了过来,冰蓝色的眼眸与英奇的眼眸遥遥相对。尤利安的声线很轻,仿佛怕是惊醒了画中的天使似的。
“我刚来的时候,勒内先生只给了我这幅画完好时的照片。”
英奇靠在工作台边,坦然地说道。
“他的确很漂亮,我无法复原他的眼睛——世上怎么会有人有着这么一双眼睛?直到查理把你带到了我的面前,我才知道,的确有。”
她的话音落地,摔成几瓣。
英奇的视线叫尤利安本能地挪开了目光。
他张了张嘴,想也不知道脱口而出的将会是一句礼貌的感谢。但他们之间已经约定了不说谢谢,所以尤利安到底是没道谢,他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如果能帮助你修复这幅画,那很好。”
“只是如此?”
她抱着双臂,头颅微微侧着,火似的红高高盘起。
尤利安失神片刻,直到英奇勾起了嘴角。
他尴尬地轻咳几声:“这幅画中还有个动人的故事。”
是了,一开始的时候英奇只是把他当做简单的宗教画,直到查理撞见了他。
“查理说画家画的是他的心上人。”
“是她。”
尤利安纠正道:“是位女画家。”
英奇:“哦?”
显然他是个知情者:你还记得那天查理说过,他的外婆认为他的妈妈继承了祖先的什么吗?”
“是的。”
“我想,继承的应该是来自于祖先的深情。”
英奇挑眉。
尤利安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路上说吧,时间不早了。”
“坐好了吗?”
“我不是豌豆公主,尤利安。”侧坐着在自行车上的英奇无奈地说。
尤利安背对着英奇笑出了声:“是,你是爱丽儿。”
“什么?”
“天,你读过司汤达的《红与黑》,却没看过安徒生的《海的女儿》?”
“安徒生的童话里可没说过女主角叫什么。”
“我应该说,你竟然没看过迪士尼的动画。”
好吧,至少她的确没看过迪士尼的小美人鱼。
不过英奇知道尤利安为什么这么说,那位迪士尼公主也有着一头红。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公主,也从没向往过当公主,但赞美的话,哪个姑娘不喜欢呢。
“那个天使,”英奇直奔主题,“究竟有着什么故事?”
尤利安不笑了。
他踩下脚蹬,自行车稳稳当当地在路上行动起来。
“画中的人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尤利安说。
“我知道,查理说那是画家的心上人。”
“画家是……嗯,查理外婆的外婆。”
差不多是十九世纪末的事情,和那幅画的时间倒是对的上。
其实在查理说出天使的身份后,英奇就有点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了。画中的天使持防卫姿态,仿佛在保护着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与敌人作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