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迟迟不归
四年后。海城机场。
沈良夜的轮椅扒上了一个软乎乎的小姑娘，正用肉乎乎的小手拍着他的腿。
沈良夜皱眉，这是哪家的熊孩子这么没教养？
他刚要开口训斥，忽然小姑娘抬起头来。
“蜀黍，你的腿怎么了？”
沈良夜看着小女孩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里。
小女孩脸肉肉的，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睫毛又长有密实，看他的时候还眨呀眨的，特别漂亮。
她以为沈良夜没听清楚她的话，继续问：“蜀黍，你的腿是不是很疼？丸子给你揉揉。”
说完，她肉乎乎的小手果然在沈良夜的腿上轻轻捏了起来，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像模像样的。
沈良夜跟魔症了一样，只盯着她的眼睛。
大概是觉察到沈良夜一直在看她，小丸子抬头冲他甜蜜的笑，“蜀黍，你真好看。”
沈良夜心口一热，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
小丸子有些惊讶，张着粉润的小嘴儿不解的看他，“蜀黍，是不是丸子给你捏的不好？可丸子在家给妈咪捏她都说好的。”
这小孩看着也不过三岁多的样子，口齿却很伶俐，而且她的普通话有种特别的感觉，像华侨。
沈良夜情绪有些激动，“你妈咪？”
“我妈咪好美的，跟我很像。”她吹捧她妈妈，还不忘了带上自己。
沈良夜的助手李辰取行李回来，看到沈良夜膝头扒着一个小姑娘，顿时吓了一大跳。
他揉揉眼睛再三看了沈良夜的脸，是他们那个万年寒冰脸的总裁，他竟然还会哄小姑娘。
慢着，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李辰俯身低声问：“总裁，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沈良夜摇摇头，“不知道，自己跑来的。”
“自己？”
李辰去看小女孩，正好小女孩也看他，大眼睛又黑又亮，特别的有神采。
这孩子穿着湖蓝色小纱裙儿，脚上一双小羊皮公主鞋，一看都是价值不菲的，怎么会胡乱走到这里？
他蹲下，跟小女孩平视，“小妹妹，你叫什么？”
丸子皱了皱眉头，“你都长胡子了还叫我妹妹，我叫小丸子。”
“哈哈，是樱桃小丸子吗？”李辰故意去逗她。
没想到她对沈良夜一副讨好的样子，却不喜欢李辰，撅着小嘴巴傲慢的说：“不是，是珍珠小丸子。”
“那是吃的呀，我最爱吃了，一口一个。”
小丸子给气坏了，她从沈良夜身上爬起来，掐着小腰瞪李辰，“不是吃的，你敢欺负本小姐。”
她现在的跟刚才乖巧绵软的样子截然相反，非常的倨傲，虽然年纪小，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贵族的气质。
沈良夜把眸光落在她衣服上戴的胸针，那是个太阳花，那绝对不是小孩子的饰物反而像国外某些国家里贵族的家徽。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男一女，穿着都非常精致，其中的女人一把抱住女孩，脸色十分焦急，看样子是吓坏了。
男人对沈良夜微微一笑，用略微蹩脚的中文说：“谢谢先生收留小女。”
男人长得皮肤微黑五官棱角分明虽然也是黑，却不像国人，他的眼睛是好看的茶色。
沈良夜很快猜出他是东南亚人，而且他身上戴着跟女孩子一样的太阳花戒指。
沈良夜的眸光掠过抱着女孩的女人，那女人白皮肤大眼睛五官深刻，身量高挑纤细，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沈良夜还是微微的失望。
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对男人微微摇头，“没什么的，令小姐非常可爱。”
“没给您添麻烦就好。”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还巴巴的陪着小女孩这么久，沈良夜为自己的幼稚笑，他对男人说：“我还有事，告辞。”
李辰推着他走出去还听到小女孩说：“爸爸，那个蜀黍真可怜，长得那么好看却不能走路，他的腿怎么了？”
男人捏着她的小鼻子，用沈良夜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大通。
沈良夜垂头看着自己的腿，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小女孩软软的触感。
呵呵，他的腿怎么了？
“良夜，良夜，你回来了。”
清脆的叫声充满了喜悦，可沈良夜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沈薇牵着一个小男孩款步走来，男孩长得瘦弱，可眉眼像极了沈良夜。
距离还有几步，沈薇把孩子给推过去，“快叫爸爸。”
男孩抬起眼帘，深邃的眼窝乌黑的瞳眸，幽幽的看着沈良夜。
不得不说，他这个样子跟沈良夜更像了，简直就是小翻版。
沈良夜心头一软，招手让他过去。
孩子的声音沉沉的，竟然不像个小孩子，“爸爸。”
沈良夜摸了摸他的头，“嗯。”
父子俩个似乎没有别的话可说。
沈薇也跟着过来，她不动声色的接手李辰，替他推着轮椅。
她身上淡淡幽幽的香气让沈良夜皱起眉头。
虽然在他身后，沈薇却像知道他的反应一样，笑着说：“迟迟的钢琴演奏拿奖了，爸爸说要给他找个名师。”
沈良夜看看小孩那细瘦的手指，不悦的说：“他才几岁就学钢琴？”
沈薇笑面如花，这几年她是越的漂亮了，气质也更雍容大气。此时她穿着一身白色西服套装，高跟鞋把她的身材拉的更加纤细挺拔，长长的头做成很有风情的大卷儿披散在肩头，颇有几分成熟知性美女的味道。
她微微低头贴近沈良夜，“孩子的教育就要从小抓起，我们这样的家庭也不是让他当什么演奏家，不过是熏陶性情罢了。”
她身上的香味直往沈良夜鼻子里钻，他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薇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那样子……
沈良夜厌恶的别过头，抿紧薄唇沉默不语。
迟迟也看了沈薇一眼，同样的低头沉默。
这父子，一大一小死人脸。
沈薇压下心头火，还是笑吟吟的，可这笑落在李辰眼里，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上了车，沈薇笑着说：“妈妈在家做好了饭等着给你接风，说你这次出去做成了那么大笔生意一定熬好好庆祝。”
沈良夜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对司机说：“回紫澜轩。”
沈薇的笑一下就凝结，“良夜，爸爸妈妈都在家等着你。”
沈良夜抿紧薄唇，一言不。
沈薇还不罢休，“良夜，你还是回家吧，那边有什么好呀，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你也可以尽尽孝道也可以教教迟迟。你天天忙工作，迟迟都快忘了你这个爸爸什么样子了。”
“停车。”沈良夜忽然说。
司机忙在路边停下，正在沈薇不知就里的时候沈良夜指着车门，“下去。”
沈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良夜竟然赶她下车。
“良夜，你这是什么意思？”
“下去。”
沈薇还要申辩，却给沈良夜推了一把，直接给推了下去。
坐在副驾驶上的李辰脸皮抽筋，却不敢笑出声儿。
他接替以前特助贺峻的位置跟在沈良夜身边也有好几年了，亲眼看到这位沈薇女士用尽各种方法往沈良夜身边挤，但每次都弄得灰头土脸，就算她生的这个跟沈总像极了的儿子也不得他的喜欢。
沈薇被推下车，受伤倒是没有就是面子下不来，她去拉迟迟，企图通过孩子挽回点面子。
沈良夜倒是不阻拦，“你跟着她还是跟我走？”
迟迟看了他一眼，回答的倒是很干脆，“跟你。”
沈良夜砰的关上车门，“开车。”
沈薇吃了一嘴的尾气，她恨得牙根都咬烂了。
那个女人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阴魂不散的缠着沈良夜？
父子俩个人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半分不适，反倒没有沈薇的在场，气氛轻松了许多。
到了紫澜轩，沈良夜下车后自己动电动轮椅就走，迟迟腿短，立刻就落下一大截儿。
李辰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的出来，这孩子对沈良夜这个父亲有一种孺慕之情，可是沈总却对他冷冷淡淡。
要说沈良夜不喜欢孩子就太勉强了，看看刚才他对那个叫丸子的小女孩的态度，只能说他不喜欢沈薇生的这个儿子。
可偏偏的，沈君迟像足了沈良夜。
沈良夜到了门口才注意到孩子没跟上，回头就看到小君迟吭哧吭哧的小跑，他又瘦小又沉默，紧紧抿着唇，像个小老头儿。
沈良夜心头一酸，虽然他痛恨沈薇，痛恨这孩子来的方式，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他想起今天那个叫丸子的小姑娘在她父亲怀抱里撒娇的模样，而自己给了迟迟什么？
他停住轮椅，等他追上了才默默牵住了孩子的手。
迟迟显然受到了惊吓，他长这么大，还没想着沈良夜跟他如此接近过。
他的手很大，自己小小的手给包在其中，很温暖也很安全。
迟迟低下头，咬住了薄薄的小嘴唇，更加沉默。
沈良夜看了他一眼，并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
进了屋，他松开手，像招呼大人一样，“你喝什么？”
孩子舔舔唇，显然对这招待很无措，“我，什么都不喝。”
沈良夜看了看自己家里，除了茶、咖啡再就是酒了，显然不适合孩子喝。
他想了想，拿了一个苹果给他。
苹果很大，迟迟双手捧着，他的嘴巴那么小，根本不知道怎么下口，更没有吃过一个完整的带皮的苹果。
父子俩个人尬对了一会儿，沈良夜把苹果拿回来，又拿起桌上的水果刀。
他削了一个兔儿苹果，放在盘子里，推给迟迟。
迟迟睁大了眼睛，看着盘子说：“兔子。”
沈良夜抿起的嘴角落上一点笑意，他想起那个女人，怀孕的时候恃宠而骄，吃个苹果都要花样百出。
她说：“沈良夜，我要吃兔儿苹果。”
他说：“那是什么东西。”
她洁白的脚丫子蹬在他脸上，“笨蛋，连这个都不知道，我要你何用。”
他抓住她的脚指头就咬，“有用，生儿子。”
女人的娇骂变成了细细的呻吟，可是还死不悔改，“沈良夜，我要吃兔儿苹果。”
“啊？”感觉到嘴巴上的凉意，沈良夜吓了一跳，原来是迟迟用牙签插了一块苹果送到他嘴边。
他张嘴咬住，“谢谢。”
迟迟的目光却落在客厅里最显然位置上的巨幅婚纱照上，他的眼睛有些涩。
沈良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现那女人正在笑。
傻瓜，他跟别人生的儿子都上门儿了她也不知道吃醋，真傻。
迟迟站起来，他走到那面墙壁前，仔细看了看才转过头来。
他站的地方没有阳光，一双眼睛越显得黑沉神秘，“她是你的……？”
大概这孩子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来表达，沈良夜接过来，“妻子，她是我的妻子。”
“那我妈妈呢？”孩子的眸子越幽暗，里面蓄满了失望和悲伤。
沈良夜面对这样的一个小孩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沉吟着，点了一根烟后深深吸着，那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消瘦英俊的面容。
许久，在孩子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他说：“你妈妈想当我的妻子，可我已经有了。”
孩子显然不放过这样一个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咄咄逼人的问：“可是孩子只能是夫妻才能生，她不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会有我？”
沈良夜用夹着香烟的手顶着太阳穴，深邃的眸子里泄漏出烦躁，“你太小，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你不懂。”
他说他不懂，迟迟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又转头去看照片。
忽然，他的裤腿儿被蹭了一下，他吓了一跳。
这孩子太老成了，才三岁而已，却像个小老头，被这一吓才有了点孩子的天真。
他低头，看到了一只肥肥的猫。
他没有表现出孩子那种兴趣来，反而警惕的看着半月。
“半月，过来。”
沈良夜叫了一声，半月才慢悠悠的走过去，它今年已经有六岁了，这在猫里面已经算是爷爷辈的人了，所以很老成稳重。
不过再老成到了沈良夜怀里也谄媚的很，喵呜叫着让他给它摸头杀。
迟迟走回来，看着沈良夜怀里的半月。
他大概羡慕，一只猫都能被他爸爸抱着，却从来都没有抱过他。
沈良夜以为他对猫有兴趣，便对他说：“这猫是我妻子养的。”
“他们说，你妻子早死了。”
沈良夜抬起头，冰寒的眸子里满是戾气。
迟迟有些害怕，他退后一步，警惕的看着他。
半月是最会看眼色的，它感觉到沈良夜的怒气迅速从他膝头跳下去，几下就消失不见了，就剩下迟迟一个箭靶子。
不过，沈良夜并没有冲他火。
他闭上眼睛，整个人透出一种浓重的悲伤和落寞，“是，她死了。”
迟迟是个孩子，不懂他的悲伤，可是他有种感觉，这个无所不能的爸爸需要他的安慰。
他怯生生的上前，拉住了沈良夜的手。
“你……很伤心吗？”
沈良夜没有声息，他像是睡着了一眼，脸也干干的，没有眼泪。
“你别伤心了，是我不好，我不说她了。”
沈良夜睁开了眼睛，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低头看了看孩子的小手，竟然握了握。
“我不伤心。”
“你骗人，你的眼睛在哭，我知道。”
沈良夜不由得再去看他，家里人都说这孩子木纳沉默，甚至怀疑他自闭，可现在从他的表现看哪里是自闭，他分明是早慧。
这样不好，深情不寿慧极必伤，太聪明懂事的孩子不好。
他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眼睛，“没有眼泪，我怎么会哭呢？”
迟迟的手软软的摸着沈良夜密长的睫毛，他说：“你的心在哭，我从你眼睛里看出来的。”
心头就这么狠狠一颤，沈良夜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孩子给他这种近似凶狠的眼光吓坏了，身体不由得瑟缩。
沈良夜又闭上了眼睛。
不是的，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可刚才他摸自己眼睛的感觉让他觉得明玥又回来了。
他是魔怔了，这都过去四年了，很多人都以为他可以放下，可是在一日复一日的四年里他却愈加狂躁不安。
迟迟见他的样子很是不忍心，“她长得很美，我也很喜欢她。”
这个孩子带来沈良夜很多意想不到。
他喜欢一个霸占了他母亲位置的女人？是他刻意的讨好还是别有用心？
沈良夜的眸光再次尖锐起来，紧紧的盯着他。
他这才现，这孩子有一双好眼睛。
虽然眼形跟自己很像，也是那种风流的桃花眼，可他的瞳仁却是黑白分明的，眼神干净清澈，跟……明玥的很像。
沈良夜的心再次颤了颤，要是明玥肚子里的龙凤胎生下来，男孩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痛意刻骨而来，他竟然有些忍受不住的颤抖。
孩子吓坏了，“你怎么了？爸爸！”
他的喊声惊动了佣人，很快就有人出来。
沈良夜却摆摆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迟迟的脸色苍白，显然刚才给吓到了。
沈良夜对佣人说：“带他去花园里玩会儿，做点好吃的。”
佣人答应，“先生，您吃点什么？”
沈良夜静静看着桌上的月白桃花珐琅杯，淡声说：“给我煮碗面。”
父子俩一起吃了一顿挺安静的餐饭，沈良夜现迟迟的筷子使用的很好，就是吃的太少，怪不得这样瘦弱。
他说：“你该多吃点。”
迟迟小老头似得点头，“妈妈说我先天不足。”
沈良夜不以为然，沈薇这样跟孩子说是在怪他。
当初，明玥刚下葬沈良夜自杀，给救回来后李欣告诉他沈薇怀孕，他什么反应？
他当时是疯了，拉着沈薇去了妇产科，要打掉。
玥玥的孩子没有了，他有什么脸让别的女人生他的孩子。
最后，沈文坤跪下来求他，李欣更是用命威胁，才没给沈薇打胎。
可是她也不敢留在沈良夜面前，李欣带着她躲了一年多，直到孩子好几个月才抱了回来。
当时沈良夜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只是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坐轮椅。
白景誉说他没有任何生理上的问题，那么站不起来就是心理问题。
他在折磨自己，明玥既然死了而他却活着，他总要找些让自己不如意的。
听说迟迟是早产儿，好容易才活过来，从小就是多病多灾分外瘦弱。沈良夜从来不看孩子，他一个人住在紫澜轩，没事从不回沈家，更不准沈家的人上门。
直到迟迟两岁左右他才看他几眼，主要是因为这个孩子跟他太像了，简直是他的缩小版。
这让沈薇很高兴，以为可以借着孩子跟沈良夜亲近，所以这几年她分外的活跃，在穿衣打扮方面更是越来越模仿明玥以前的样子。
今天，她身上用的香水是“芳菲”。
这款香水是当时明玥想要完美展的，从她去了后沈良夜却把这个当成了绝版，不准任何人去触碰。
今天沈薇冒了他的大不韪，把她赶下车算是他善良了。
不过今天可能是遇到了那个小丸子，所以才让他多看了迟迟几眼，却没有想到有了意外现。
这孩子跟沈薇其实并不亲。
刚吃完饭，父子俩个坐着大眼瞪小眼，就有不速之客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