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确信
连二爷跟若生父女俩脚步颇快,没一会便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走出千重园后,若生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面上的笑意也是再也掩不住,“爹爹别磨蹭,走快些!”
笑声恍若银铃,惊得连二爷不住打量她。
若生平素也不是板着脸过日子的人,但笑得这般开心,还是极为少见。
连二爷叫她笑得一头雾水,一边走一边追着问:“不是说要请大夫吗?你怎么还这般高兴?”
请大夫上门,总是为了诊脉看病的。生了病可绝不是什么好事,得吃药不说,没准还得扎针!连二爷撇撇嘴:“药都忒苦,还臭烘烘的!”
便是金嬷嬷端上来反反复复强调一定不苦的药,那也是一股子的药味,又苦又咸。等他喝下后,金嬷嬷才改口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便好了。可哪一回,这药是吃上一碗就能痊愈的?
连二爷想着想着,连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攥住若生的袖子:“你怎么光顾着走路,也不同我说话?”
“您想听什么过会我再说给您听!”若生头也不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埋头往前走。
如果她推算的时间没有错,金嬷嬷的话也没出纰漏,那这回的事八成就不会错。
只要一想到能再见若陵,而且这一次她能看着他长大,护着他,她便满心欢喜,哪里还顾得上絮絮叨叨碎碎念中的父亲。
连二爷却不满意了,嘀咕着:“小没良心的……”也不知是打哪儿学来的话。
但他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因着腿长步子大,不多时就越过了若生,走到了她跟前去。他回头。瞥她一眼,说:“磨磨蹭蹭做什么,走快些!”一张嘴就将若生方才同他说的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了她。
若生语塞,笑着推推他的后背:“您好好看着路,别过会撞上了柱子。”
连二爷嗤笑了声:“胡说八道!”
一回头,已至拐角处。柱子没瞧见。墙倒是马上就要撞上了。
好在若生眼疾手快,在后头拉了他一把,他这才险险避开。
“好险……”他长出了一口气。
若生也舒了口气。叮咛道:“仔细看路。”
连二爷看她一眼,这回却是怎么也不敢再说她胡说八道了,生怕自己一说过会真撞墙上就不妙了。
父女俩安静了下来,安安生生朝前走。片刻后穿过宝瓶门,便进了二房的地界。往明月堂而去。
大夫还未至,但门口已有小丫鬟在候着,远远在廊下看见他们爷俩过来,便急急墩身行了一礼。道:“二爷,三姑娘。”
若生大步拾阶而上,问:“母亲可还好?”
小丫鬟抬起头来。正待回答,却突然间看清楚了若生面上的神情。
走了一路。若生多少镇定了些许,但她心里头一念及若陵,就仍高兴得难以自已,这面上也就还是不由自主地带出两分笑来。
虽然浅淡,但的的确确是笑着的。
小丫鬟愣了愣,而后才答:“回姑娘的话,太太这会已好上一些了。”
若生松口气,掀了帘子往里走。
连二爷则已经赶在她前头进了里头。
竹青色的帘子一扬一落,外头重新安静了下来。
守在门口的几个丫鬟就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别样的意味,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谈论起来。
方才为若生掀帘子的小丫鬟咂舌说:“刚刚三姑娘面上的神情你们可瞧见了?”
有人没看清,闻言便奇怪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的?”
小丫鬟摇摇头:“哪有什么不对劲的,再对劲不过了!方才那样才像是三姑娘嘛!”
“怎么个意思呀这是?”这话听着古怪,小丫鬟话音一落,边上站着的青衣丫鬟就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急切地问了句。
小丫鬟面露得意:“三姑娘笑着呢!”
二太太面色不好,吃不下饭食,还吐了,这会正闹腾着要请大夫来把脉,显见得不是什么好事,三姑娘却笑了,可见他们府里的这位三姑娘呀,是指着继母生病闹不好呢。
一群人胡乱揣测着,自以为摸清楚了主子的心思,愈发得意起来,对视着掩嘴轻笑了两声。
殊不知屋子里头,若生这会正紧张担忧得面色发白。
先前在千重园里时,她隔着帘子只依稀听到窦妈妈在同姑姑说二太太月信迟了,金嬷嬷又说有害喜之状之类的话,一时间只想到若陵,满心都是那孩子,全然忘了窦妈妈进来回禀时说的话是二太太吐得厉害,面色都发白了。
她前世因同朱氏关系不睦,朱氏怀着若陵时,是她最不待见朱氏的时候,近一年,她连朱氏的面都懒得见,根本不知朱氏怀着若陵时有多辛苦。
她自个儿则没有嫁过人,更不必说怀孕生子,只听说有些妇人害喜严重,却不知原是这番情况。
眼看着朱氏好端端坐在那漱口,突然又要作呕,吐得身子都快佝偻了起来,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精神气,她不觉慌了起来。
连二爷更慌,急声问:“这是怎么了?”
金嬷嬷转过身来,定睛一看,父女俩一大一小,皆唬得面色发白,不由得摇摇头,道:“过一会便好了,二爷跟姑娘先出去吧。”
左右他们俩留在这,也没什么用处。
“嬷嬷,要紧吗?”若生的面色难看得同朱氏几有一比。
妇人害喜究竟是何模样,又有何影响,她丁点不知,看着眼前的朱氏,心里头只是惴惴。
金嬷嬷笑了笑,劝慰道:“过会大夫来瞧过就好。不会有大事的。”
若生见她面带微笑,一怔,然后提着的一颗心就落了下来。
看金嬷嬷的样子,应当已是十分肯定朱氏不是生病,而是有了身子。她伺候过数位主子,也见证了几位小主子的出生,想必不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她既还能笑。那朱氏的身子也就没有大碍了。
若生深呼吸了几口,觉得自己心中的躁动和不安逐渐褪去,便拖着还缠着金嬷嬷来回问朱氏怎么了的父亲进了耳房。
“大夫呢?”连二爷扒着窗子往外探头看去。“来了!”
若生闻言也连忙去看,模模糊糊看见几个人影,边上的小童背着药箱。
她略一想,喊了个小丫头进来。问:“请的哪位大夫?”
“奴婢不知……”
若生哑然,摆摆手示意她出去。随即便招呼了绿蕉去打听。
须臾,绿蕉回来,道:“是位林大夫,就近请的。”
若生秀眉微蹙。想着回头还是要请太医院里的那几位千金圣手,来给朱氏看一看才好。
正想着,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几道说话声。
若生转身就要往外头去。
方跨出门。便听见那老大夫的声音:“脉息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略微一顿。老大夫笑了起来,“恭喜太太,这是喜脉呀!”
因着日子还小,为保万无一失,他再三号过脉,最后斩钉截铁地道:“必是喜脉无疑!”
“恭喜太太!”“恭喜太太!”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道贺声。
朱氏反而懵了,怔怔地去看金嬷嬷,轻轻喊了声:“嬷嬷?”
金嬷嬷笑得面上都起了皱纹:“老奴先恭贺太太大喜了!”
“这是……真的?”朱氏仍愣愣地问了一句,见金嬷嬷不住点头,笑意就再也止不住地在她眼里漫开来,加深,加深,再加深,慢慢的眼神就变得温柔又深邃。
若生站在那看着,恍惚间像是穿透了时光的枷锁,看见了那个搂着若陵,声音轻柔地说着坊间奇闻的妇人。
突然,身后传来“哐当”一声。
若生一震,飞快地回头去看,却见父亲笔直地站在不远处,白着一张脸望着欢欣鼓舞的众人,脚边躺着只碎了的花瓶。
边上原本应该搁着花瓶的架子,则空荡荡的。
瓶子里有水,插了几枝米分瓣重叠的花。
如今瓶子一碎,水流漫延,花瓣也都湿透了。
若生喊了声“爹爹”,连二爷却没有理会她。
她愣了愣,稍稍拔高音量又喊了一声。
连二爷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而后“啪嗒”一声,踩上了地上湿哒哒的花枝。
满屋子的人都在围着朱氏跟大夫,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唯独若生,看着父亲的神情,心头一跳。怕他不慎踩上碎瓷片割了脚,她慌忙上前去将他拉到了一旁,问:“怎么了爹爹?”
看脸色,分明比方才还要白上几分。
“没什么事。”连二爷垂眸看她一眼,笑了笑。
这样说着话的他,看着竟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个心智成熟的大人。
若生身子一僵。
在这之前,她只见过一次这样的父亲。
——那是,在他离世之前。
若生的脸也是僵的,她想笑一笑缓和下气氛,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恭喜二爷!大喜事!”这时,金嬷嬷过来了。
连二爷便将自己的袖子从若生手里一把抽出来,笑着走向金嬷嬷,问:“是阿鸢有小娃娃了吗?”
语气雀跃,不复半点方才同若生说话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