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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山野之地

这是一条盘越的山道,向上又向下走了好几里,终于看见前方有点点灯火,从那规模来看应该是座山村。本以为他会往那灯火处走,却没料到了路口转了弯。又走了近百米时他忽然松开了我的手,独自朝前快走了几步然后站定。

我有些不敢走上前,隐约可见他身前竖了什么,忽听他低声开口:“老爷子,我带苏苏来看你。”闻言我浑身一震,他说什么?老爷子?是他外公吗?

可是我记得那时老爷子不是葬在这里的啊,那是一块私人墓地,造得也很是奢华。往旁稍挪了两步,绕过他身影看见就在他站立的前方竖着一块墓碑。到这时我再是忍不住走上前,因为太过昏暗无法看清墓碑上的刻字,看见莫向北把背包从肩头解下,拉开拉链里面全是纸钱,不由讷讷而问:“老爷子的墓何时迁移过来这处的?”

“他的骨灰本来就在这里,那边的墓里只是他的衣冠冢。这里是安葬我外婆的地方,老爷子早年就提过走后要与外婆合葬,我总得了了他这心愿。”

这时他已经将包中的纸钱全都拿了出来,最底下却是拿出一瓶茅台酒和两个杯子。

他开了瓶盖就给杯子里斟满酒,然后又点了一根烟才道:“每年的这几天我都会来和老爷子喝上一杯唠唠嗑,今年既然你回来就带你一起过来了。

忽感鼻中酸涩,不管我与莫向北之间因为隔了时间的长河而变得太多,但是当年与老爷子相处生活的那一月在记忆中永远磨灭不了。我席地而坐,轻声问:“就带了两只酒杯吗?如果有多一只,那我也想跟老爷子喝一杯。”

他道:“你就用我的喝吧。”

我没有反对,第一杯酒下肚,原本的寒意被酒气冲散。听见莫向北道:“我并不知道外婆为什么会喜欢这里,可能是与老爷子在这相遇,也可能是他们在这生过难忘的事。不过到白天你来看,此处景色很是不错。”

“嗯,到白天我再看。”我难得不与他唱反调听取了他的建议。

喝着第二杯后我问:“你父亲呢?他也葬在这吗?”

他静默了一瞬,摇头否定:“没有,他的根在那座城市,住不来这种山野之地。”

听着像是有淡淡的讽刺,可我却有莫名伤感。喝下第三杯后我把杯子推给他,“你喝吧,我陪老爷子喝三杯就好。”他没来接杯子,而是用打火机点燃了那堆纸钱,火苗很快蹿高,火光映照在他清俊的脸上,感觉好似连灵魂都消瘦了。

后来两人都没说话,我看着他将余下的酒就着瓶口一口一口地灌进肚子里,差不多喝完时刚好火苗熄灭,他的脸再次沉入黑暗中。

听见他说:“今儿就陪你到这,你把这杯酒喝了就赶紧回去吧,免得被外婆现你在外边偷喝酒又唠叨,明年我给你整一瓶二十年的茅台再来喝。”他将那杯供在墓碑前的白酒倾倒在了地上,然后开始将杯子和空酒瓶都装进背包中。

起身时忽见他脚下微一踉跄,我下意识地去扶他。幽幽黑眸凝了凝我,语声浅淡:“走吧,回去了。”我拉住他没动,“你喝了酒不能开车了。”

“放心,这点酒还醉不倒我。”

“那也不行。”

他顿了下才道:“既然这样那就跟我来吧。”

我看他引我朝着依稀还留的几盏灯光处而走,心里想难道是要去农户借宿吗?可能是实在太晚了,原本还零落点着的灯光到我们走过来都灭了。

看他在某一户门前站定了要去敲门,忍不住开口:“这么晚会不会打扰到别人?”他没有理我,径自敲响那扇门,很快听见里头有脚步声走近,先是灯亮然后门才从内被打开,是个看起来很质朴的大婶。她一开门就亲切地道:“莫先生你来了啊,我刚还在惦念着这两天你要过来,等到过了十二点才熄灯的。”

“没事,我们在这住一晚,明早再走。”

大婶连忙让开迎我们入内,边在身后关着门边问:“可要吃些点心?我锅里还熬着玉米粥。”莫向北转过眸问我:“饿吗?”

其实我还好,路上吃了蛋糕的,但还是点了下头。

“那帮我们盛两碗吧。”听着莫向北如此吩咐后,大婶就应声朝着里面走。

这无疑是一间农舍,屋内很是整洁干净。正厅有张八仙桌,厅墙上挂了一幅观音画像,底下也供了个观音菩萨的玉佛,烟香缭绕。

从莫向北与那大婶的对话可以看出他来这不止一次了,或者以往每年他过来都是借宿此。念转间大婶从内屋端了一锅粥出来,然后又进去拿了两只碗和一碗酱菜。

玉米粥微甜,应是放了糖在里头。忽听莫向北问:“ta睡了吗?”大婶答:“嗯,九点不到就睡了,白天里精神挺好的。”

之后莫向北没再开口询问什么,只默默喝着粥。我不知他话中的“ta”是在指谁,也没去问,他应是饿狠了,一碗接着一碗竟一口气连喝三碗。

大婶出来收碗时道:“我把我的房间收拾出来给这位小姐住,你的那间白天就给你整理好了。”我一愣,“那你住哪?”大婶和蔼而笑道:“我就在外面和衣眯上一夜行了。”

这......不大好吧,哪有把主人家给赶出卧室的道理。目光敛过这外面的桌椅,心想把椅子拼拼应该也能凑合,却听莫向北道:“她跟我睡一间。”

大婶一愕,我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他,他并无避讳地凝视我问:“有问题吗?”

我的眼神很明确地告诉他——当然有问题。

但最终我没能如愿有单独一间房,睡在厅中的念头也夭折,是因为他抓了我的手便朝里走,熟门熟路地推开最里面的一扇门。房间虽然不如酒店那般奢华,但是环境还不错,床是一张红木大床,进门右侧是沙与茶几,电视挂在正对床的墙上。

门关上后他就松了手,径自走进床边的一扇门内,依稀可见那是洗手间。

等他出来时我已经和衣躺在沙上,以为他会说什么,却只是扫来一眼便又走出了门。并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只知道躺没多久就困意沉浓了,应该是那三杯茅台的后作用,而莫向北还没回来,恍惚想着他不至于自己跑到外面那大厅去睡长凳吧。

后来就真的睡着了,而且特别沉,以致于天亮醒来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好长一会都处于怔愣中。我怎么跑床上来睡了?明明是躺在沙上的啊。

屋内并不见莫向北,但我还是看了看身侧的位置,见床铺齐整便暗松了一口气。

这山村之中当真是要比城市里来得安静许多,无论是夜里还是这白天,都没有一点噪音。我起身梳洗完后走出房间,好似屋内没有人,一直走出大门才看到大婶正在拉绳子晾衣服。她看见我立即笑着打招呼:“季小姐,你醒了啊。”

虽然她很和蔼,但我做不来虚应那套,只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在我四下环看时大婶便走过来问:“你是在找莫先生吧,他一早起来就陪着清姑去前面那墓地了。”

清姑?我心头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脑中滚过的那个念头。

昨夜虽然天很黑,但大概方向还是辩得清,出了村沿着小路走了几分钟便依稀可见远处的身影。当越走越近时,心中的震撼已不能言表。

一直以为那个人被他送去了澳洲或者国外任何一个角落,却没想会在这里。转念间又觉该是如此,当初他即使对之有怨不也僻了一座城专门让陆少离守着,又将事业重心往那座城市转移,放在国外,他如何能安心?

我没有再走近,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默看着。

与所想的有些出入,之前离得远看不清,以为两人是一站一跪在墓碑前,这时才现莫向北清冷的身影前那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莫向北可能脑袋后面长了眼睛,我站那没一会他就回过头来。看见是我便大步回走,“起了?”我轻嗯了声,目光落在他后面,“那是清姨吗?”答案毋庸置疑,他点头默认。

“那她......为什么要坐轮椅?”

见他面沉如水想着可能是不愿说,但默沉片刻后听他忽然道:“那年她醒来就这样了。”

我心中一震,转过头眼神缩了缩还是疑问出声:“你是说五年前的那件事?”

“嗯,在那之后她是真的一心礼佛,再不会为俗世所扰。”

这时我还不太明白他意思,等到他推着轮椅回走过来时见云清亦如初见时的穿着灰色佛袍,手里捻着一串黑色佛珠,双目阖闭。

我略一迟疑,走上前轻唤:“清姨。”

但她不睁眼也不动,就好似没听见一般。这时莫向北道:“世俗的杂音已经入不了她耳了,我推她过来也就是给老爷子念念经。”

什么意思?她听不见了?

“她不是听不见,而是她所惦念之人都离了后便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这世界。”

“这些年她都这样吗?”

莫向北没有再答,只推着轮椅慢慢往回走。从背后看他清冷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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