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剧组

九月，Y城，《京华风云》剧组。

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那搭好的戏棚子，眼也不眨。

而此刻，场中。

一个身穿黑色旗袍身段妖娆的浓妆女子斜斜倚在墙上，嘴角还叼着一杆旱烟，烟雾缭绕，更衬得她那张削瘦的瓜子脸风情万种。她仰着头，露出精巧的下巴和盘扣下性感撩人的锁骨，须臾，她轻吐出一口浓烟，看着对面低着头怯怯不敢出声的少女，然后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赵佳佳，呆在这个歌舞厅，多久了？”

镜头转右，光源打在另一个少女白皙的侧脸上。

不同于女人的浓妆艳抹、媚意横生，只露了小半个侧脸的少女轻轻颤抖着，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而且她的妆容极简，随意扎起的式和一身粗衣麻布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观众：这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炮灰罢了。

是的，炮灰，更直白点说，就是跑龙套的。

然而并不是多么尽职尽责的龙套--

演着赵佳佳的宁绾绾入不了戏，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被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甩了七八个巴掌，而自己还得低眉顺目地装成圣母白莲花摆摆手说自己毫不在意……一想到这她便压不住心中翻涌而上的怒意，可是再想想，想想那些鲜红的票子，宁绾绾告诉自己，要忍。

今天这戏要是再不过，她那么多巴掌就白受了。

于是她闭眼，咬咬牙，装作害怕得直抖的样子，声音都在打颤：“七……七年了。”

“哦，七年，那真是够久了。”女子也就是戏中的常媚敲一敲烟杆，动作轻巧又优雅。“可是我看你怎么……还是穿着这一身粗衣麻布呢？”

少女低着头似乎在哽咽，没有回话。

“哟，这还委屈上了？”些微上扬的语调，而后一收，常媚的语气倏然转冷：“赵佳佳，七年还不够让你明白我的规矩么！”

少女终于抬头，那一张布满泪痕、楚楚可怜的脸几乎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为之动容，她的眼圈通红，嗓子也哑得不像话，却没有急急辩驳，而是轻轻跪了下去。

“常姐，你要相信我，我没有勾引姚副官--”

就是这！宁绾绾心一紧，要来了！

果然，“啪！”

响亮的耳光声打断了她所有的话。

那一巴掌又重又急，直直将少女打翻在地，常媚居高临下，嘴角勾成一个冷笑，“贱人！”

宁绾绾痛得整个脸都在抽，心里早已将饰演常媚的秦阮诅咒了成千上万遍，照这个打法，明天她的脸非得肿成猪头不可，更何况明天就是周一，她可还是个高中生，虽然迟到早退逃课这些事她没少做过，可自己有事不去是一回事，被打得见不得人又是一回事。

正想着这些事，她突然心头一跳，感到不对劲。

照着剧本展，这时候秦阮不是应该踩着她然后说我看上的人你也敢勾引……这种很俗气老套的话吗？

又是一个果然--

秦阮打完人似乎神清气爽，然后立在那不动了，挑起眉头摆出似笑非笑的样子：“导演，我忘词了。”

又是这样！

过完打人的戏就甩手不干了！

趴在地上的宁绾绾只感觉自己喉头要呕出一口血来，觉得自己再不爆就对不起她制霸枫叶中学的名头了，然而不等她有动作，有人比她更快火山喷。

坐在显示器后面的导演何庆鸣猛地站起来，身上的肥肉全都跟着运动了一圈，然后他将椅子一踹，就开始骂人：“秦阮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从今天下午开始就在跟我作对，这戏你还拍不拍了？不拍就给我卷铺盖走人！立刻！马上！”

那吼声不可不谓惊天动地。

一时间之前还悄语声不断的片场立刻就静了，只剩下导演“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那一部分是气的，另一部分却是因为吼的。

宁绾绾眼珠子一转，先是装作表情怯弱地抬头看了导演一眼，再又转过头去看站那冷眉冷眼似乎丝毫不惧怕的秦阮……她努力将刚刚暴起的火气压下去，心想万一这大牌女星真跟导演闹掰了，没准儿她这个龙套也被迁怒撤了角色，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想着，那秦阮果然也是个横的，只听她冷笑一声，说道：“走人就走人，你这什么破戏我还不稀罕拍呢。”

别啊！

宁绾绾心中喊了一声，仿佛看见一张张红色票子正从自己眼前飞走，她心中不断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这是为了钱为了钱……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拍了拍灰尘，宁绾绾看着导演，如戏里的赵佳佳一样怯怯地开口：“导演你不要骂了，秦姐她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好……我不太会演，而且这个戏对我很重要，导演我求求你，别不拍好不好……”

现场一时默然。

明星大牌秦阮古怪地瞟了宁绾绾一眼，随即冷哼一声就踩着高跟鞋嗒嗒地下了片场，导演大概也没想到这小龙套替秦阮出头，一时杵那一口气没上来--

不过还是有一些工作人员已经适应了圣母级别如此之高的宁绾绾同学，静了几秒后就有温暖的化妆师大姐姐趁导演二度爆之前赶紧将宁绾绾拉走，一边语重心长地道：“绾绾啊，这种时候你就不要乱插话了，虽然你只是个群演，不过你演技不错，导演不会不让你拍的，工资呢，也会结的，你放心。”

演技好。

宁绾绾柔柔一笑--“嘶。”真要命，她一扯动嘴角脸颊就疼得不行，化妆师见她一脸痛苦连忙反应过来，“啊不好意思绾绾，来我给你上点药，等会还要上戏呢。”

说完又忍不住抱怨起来，“你说这秦阮也真是的，有背景了不起啊，演个女二号都演不好，遇到这种扇巴掌的戏还要求真打，我看她这是嫉妒你长得漂亮呢……”

听着化妆师絮絮叨叨说秦阮的不是，宁绾绾心中虽爽，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到的，于是她摸着自己的嘴角装出苦涩的表情，连连道：“姐姐，你不用安慰我啦，我没事的，只是秦姐大概压力很大吧……”

她的头微低着，一脸隐忍温柔的神情，长长睫毛如刷子一般掩去她晶亮的双眸，化妆师给她被打得通红的脸颊上药时，看见这样的宁绾绾，也不由心中暗叹：就算这是个不懂世事的高级白莲花，那也是一朵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极漂亮的白莲花啊，她一个女人看了都要心动的，也怪不得秦阮能这样下狠手……

两个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注意到片场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温总，需要我去处理这件事吗？秦阮最近横得有点过头了，我怕到时候传出不好的新闻来，对公司有负面影响。”其中一人站得笔直，颔低眉，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金丝边眼镜后面却是藏也藏不住的一派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