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十一章 主审官
第二百三十-三十一章 主审官
玉熙宫精舍。
皇帝闭目盘膝坐在蒲团上,他头上戴着香叶道冠,身上长长的道袍拖曳在地面金砖上,许久都没动一下,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已经神游太虚。
刑部侍郎,侍读学士翟銮跪坐在天子面前,身边的地板上放着一大摞文书,抬起头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大明王朝的皇帝。
皇帝的气色很差,一张脸青得看不到半丝血色。
正值秋初,秋老虎肆虐,整个北京城被连日秋阳晒成了蒸笼。玉熙宫精舍的门窗都大敞着,可却不见半丝风,薄纱帷幕都一动不动疲惫地低垂着。宽敞的房间内虽然放了三盆冰,可依旧热得厉害。
翟銮只不过坐了小半个时辰,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沁透了,整个人就好象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当翟銮刚进西苑的时候,皇帝刚服用了丹药,如今正坐在蒲团上散药性。因此,自进了屋,他就没同皇帝说过一句话,只能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皇帝身前等着。
这么热的天,又遇到这样的大事,换其他人,早就按耐不住心头的烦躁。可翟鸾今年四十三岁,在官场历练了二十来年,已锻炼得心境空明。即便再不耐烦,也保持着恬淡沉稳的神情。
他是山东人,弘治十八年进士,后改庶吉士,入翰林院做了编修。后因为才华出众,被正德皇帝提拔为刑部主事,后升任刑部左侍郎,也算是政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如果不出意外,以他的资历,应该在二十年之内入阁为相。当然,前提是内阁出缺,而他在这个侍郎位置上也能干出一番成绩来。
对此,翟鸾倒是充满信心。
一个太监蹑手蹑脚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根棉布面巾,在金盆里沁湿了,拧干,就要去擦皇帝的脸。
这个时候,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指了指浑身是汗的翟鸾,也不说话。
那个太监会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毛巾递给翟鸾。
翟鸾忙谢了恩,将毛巾敷在面上,一股清凉之气透面而入,舒服得他几乎要呻吟出声。可是,这一股清凉之气并不能让他烦乱的内心有些许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坐在火山口上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这汹汹的朝局烧成灰烬。可若能处理好这个烫手的热山芋,必然受到皇帝信重。能够得到皇帝信任,对施展自己胸中的抱负却大有益处。
正德十六年顺天府秋闱已经变成了一场笑话。先是生员孙淡在考场突然破栏而出,举报考场有人舞弊,然后,前司礼监秉笔太监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毕云带着人马与孙淡理应外合,控制住整个考场。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是泼天也似的大案,可就在这个时候,更让人觉得蹊跷的事情生了。大太监黄锦也带着东厂的人冲到考场,说是要捉拿科场舞弊案犯孙淡。
于是,两边的人马就隔着贡院的大门一通乱打,以至于让顺天府主考乔宇身负重伤。
顺天府乃天子脚下,善之区。今年的秋闱又是皇帝登基所开的恩科,不管是朝臣还是皇帝,对这期乡试都异常关注。乡试的顺利与否,不但关系到朝廷的体面,也关系到皇帝的威严。如此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竟然就在北京城中激烈上演,却有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而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一案的当事人居然是黄锦和孙淡,这二人可是皇帝的心腹。按说,如此重要的科举又关系到皇帝的面子,这二人应该不至于去触天子的霉头才对。
可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选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对掐上了。
老实说,黄锦这人是一个大草包,自皇帝登基以来,也仗着他与皇帝的特殊关系飞扬跋扈,很讨人厌,在朝臣们的心目中,活脱脱一个钱宁式的佞臣阉贼。至于孙淡,虽然才华出众,在士林中声誉卓著,可他因为在前一段时间的夺嫡之争中表现得实在太抢眼,让翟鸾也很有些看法:君子当依正途入仕,搞这种从龙术做什么,没得坏了自己的名声。
翟鸾当初还抱着一个看热闹的想法在私下偷笑,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他却笑不出来了。
孙、黄二人这么一闹,皇帝龙颜大怒,立即调动锦衣卫和京营的军队,不分青红皂白,将一干人等都捉进了监狱。
孙淡、黄锦、毕云、乔宇、孙鹤年和考场中的一百多个考官、誊录、衙役,还有东厂的一百多个宦官都陷了进去。
这其中,东厂损失最大,番子以上的官员都落了马,厂事为之一空。
想想也是好小,东厂和锦衣卫乃是皇帝一手掌握的特权机关。可锦衣卫因为朱寰一事,里面的人整个的换完了,到如今,卫所事务还乱成一团。而东厂这回全栽了进去,也彻底瘫痪了。
两个衙门都不争气,让皇帝大大地丢了一回脸。
因为这次科场舞弊案涉及到东厂和两大心腹,皇帝大为震怒,责成督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司会审此案。
可这三个部门的官员们都是老油条,知道这个案子的厉害。不管将来如何判案,都会得罪一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于是,事到临头,所有人都躲到一边看热闹,没有人愿意出头当这个主审官。
事情最后闹到皇帝和内阁那里,大明帝国的核心决策人一碰头,商量了半天,决定让翟鸾来做个主审。
听到这个任命,翟鸾差点将一口血吐将出来。
孙淡和黄锦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帝的人。孙淡是皇帝未来大政的设计者,黄锦是皇帝的大管家。这二人一内一外,是皇帝的手和脚。
说难听点,打狗还得看主人面。不管这二人谁对谁错,不管他翟鸾办了拿一个,等待他的就是未来岁月数之不尽的麻烦。
他仔细地想了想,这才回过味来,自己做个主审,其实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关键原因:他翟鸾平日里太特立独行,无朋无党,不属于朝中任何一方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