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五百年前的故事)
“不如便拜我为师吧!”
大老爷的话掷地而落,一时间四下无声。远处的树林里,树叶沙沙地响动。
虎子和祁晓轩一时都有些愣怔,似不知如何应对。
虎子先打破了沉默:
“你这劈叉的老扫把……有什么厉害的?”
祁晓轩立在大老爷的背后,不禁为虎子捏了一把汗。自打自己出生到现在,大老爷一直是祁家的宝祁家的神祁家的活祖宗。现在可好,竟有人敢在祁家的活祖宗面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其后果必然是不堪设想。
果不其然,大老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重复着虎子的话:“劈叉的老扫把……”
然而,让祁晓轩始料未及的是,大老爷的毛笔杆上却不见任何怒意。方才的言语声落下,一张嘴竟然慢慢翘起了嘴角,独有的一只眼睛也眯成了缝。
“劈叉的老扫把……”
“劈叉的老扫把……哈哈……五百年啊,五百年啦。再也没有人这样喊过我。整整五百年啊!”
“哈哈!”
大老爷一时间竟好似有些癫狂,将虎子和祁晓轩二人晾在一边,自顾自地笑着。一会说什么五百年前后,一会说着出生入死的誓言,全然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
“无极啊无极,算来你竟已经死了五百年了。往常你总叫我老不死的,却不想被你一语成谶。”
祁晓轩见到此情此景,竟是自己与大老爷相处多年也不曾见过的,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却听大老爷又对着虎子说道:
“你这孩子,倒是有几分像无极。”
祁晓轩面露惊讶:“大老爷此话当真?”
虎子趴在地上,有些不耐:“无极是谁,另一把老扫把?”
祁晓轩横一眼虎子,道:“不懂就不要胡说。”言毕,两指相并点向虎子,说一声“解”,便将虎子从绳索当中解脱出来,继续说道:
“祁无极是我的曾曾曾祖父,也就是祁门宗的创始人。他也是曾在巅峰之役上斩杀万妖的男人。”
“真是怀念啊,巅峰之谷上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如今想念起来都还历历在目。”是大老爷的声音。
虎子不解:“巅峰之役?”
祁晓轩有些奇怪地扫了虎子一眼,问道:“你不知道?那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虎子摇摇头,倒也没有对自己的无知感到几分尴尬。祁晓轩有些好笑,解释道:
“五百年前,人妖大战。那场战争,是大陆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规模。人类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部队,妖兽出动的也是最精良的爪牙。国御妖师在当时当然是最战争的主力。所有的妖师都被派出,带领、协助军队,上阵杀敌。人妖苦战三年,战场上的官差和妖怪越来越年轻,而留守的人类越来越少,许多女人也开始走上战场。”
“那人类岂不是快要灭绝了?”
大老爷面色凝重:“差一点就灭绝了。那是人类最黑暗的日子。每一天都有鲜血和惨叫在四面八方。死了的便是死了,而活着的还要继续生活在无边的恐惧当中。饶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法宝,修炼了上百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惨烈景象。最后在八宗强者的带领下,人类以极其微薄的优势胜出,妖军被逼退到了世界的中心,也就是巅峰之谷。巅峰之谷地势险要。就是凭借着这样险要的地势,人类才能够有所倚仗,双方再次对峙起来。”
“八宗强者?”
“人类当中,有八宗强者,分别来自八个不同的宗门,有着天赋异禀的传承。妖师界中的精英强者,后来也多半出自这八个宗门。八宗分布在大陆的三国当中,我祁家便是其中之一。祁家的先祖,便在八宗强者之列。”
“所以最后,人类大军又赢了?”
祁晓轩点点头,动作几不可见:“最后的最后,八宗强者中,有一位牺牲了自己,集合了所有死去妖师和妖怪的魂魄,施展了禁忌之术,将妖帝和他的妖兽大军永远困在了巅峰之谷。那一场战斗,死伤惨重。在这片大陆的深谷之绝深处,打响的是自天地初生从未有过的大战,不论是在地势上还是在历史上都是一次巅峰的对决,因此称作是巅峰之役。”
“牺牲了自己的那一位,竟没有留下姓名?”
“每每我问到这里,家中长辈也都缄口不提。总之,从那以后,巅峰之谷就成了妖界。妖界的外围,是禁忌之术形成的结界。所谓结界,其实是一望无际的冥火海,海里包含着无数战死的魂魄,因此又叫做鬼界。那些战死的魂魄,便生生世世地困在这鬼界里头,守护这人类大陆的安宁。鬼界的另一头,便是人类的三大国家:天狼国、千羽国和咱们伏龙国。”
“我只知道这世上不止我伏龙一个国家,却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故事。”
“世界之大,岂是你我能够想象。”祁晓轩说到这里,又低头捋了捋袖子,“那天狼国是最靠近巅峰之谷外围的国家,民风彪悍。千羽国散布在东部的岛屿,颇为神秘。而伏龙国地势和缓,文化最是达。散布于三个国家的,又有五门八宗,各中实力不一。这片大陆是妖师的世界,能人辈出。
“自巅峰之役以后,人界出现的妖怪大都是五百年以下的修为,一般的妖师足可以应付,从此也算是天下太平了。
“我承认,我用来对付你的伎俩是些雕虫小技;却不是对你而言,而是相对于这大陆千千万万的强者而言。国御妖师,自巅峰之役以前,就是大陆妖师界的中流砥柱。你方才的话,侮辱了我便罢了。将整个妖师界都连带着辱骂了,便是你的不对了。”
祁晓轩向来寡言少语,不知为何这时却越说越是起劲,向虎子介绍起妖师界的点滴。然而说到最后,放眼整个妖师界,神色却又黯淡下去,不再多话。
虎子看着此刻的祁晓轩。祁晓轩依旧面无表情,斜阳从树叶间插下来、映在两个人的脸上。在这天下午,他们讨论着五百年前妖师界的往事,却不知二人一经相遇,便注定要改变妖师界的未来。
虎子听得这一番言语,感到自己约略地理解了些晓轩的举动,方才二人争吵不和的事,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二人一宝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当中,远方又传来了红角兔的哀嚎。那叫声初时尚隔得很远,几个呼吸间便好似就在耳边。虎子不免有几分惊慌,正四下里寻找出路,却见祁晓轩定定地站在树林当中,国御妖师的袍子笔挺挺的,在风里微微摆动。而祁晓轩面露镇定之色,虎子顿时大感心安。
衔起一根麦秆,嚼在嘴里。麦草的清香顿时充溢了口鼻。虎子两手枕在脑袋后头,寻了个树根靠下,端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好整以暇地看着祁晓轩。
这是知道了祁晓轩定会出手相助。
祁晓轩不曾理会虎子的这一番举动,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聆听着草木间的声音。方才那哀嚎声还犹然在耳,此刻树林里却静寂无声。
东边的树丛突然一阵颤动,惊起几只野鸟,却不见有什么动物出来。只听祁晓轩背对着虎子,轻巧地笑笑,道:“真是成精了。”
又道:“雕虫小技。”
说时迟那时快,那红角兔突兀地从虎子面前的土地里钻出来。正坐在树根下的虎子一个趔趄,便向后仰去。在这当口,祁晓轩已经用那不知名的法术故技重施,将红角兔捆作一团。虎子趁势连忙,三下五除二,便上了老树的树杈上,再不见方才的洋洋自得。
祁晓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感到有些好笑,却不表露出来,只专心一意看着眼前的红角兔。那兔子怎么说也是上百年的妖怪,牙尖嘴利,几番便将身上的绳索啃噬断了。
祁晓轩见状,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树上的虎子,眼里意味分明:“对它来说,这才叫雕虫小技。”
虎子恍若未觉,叼着嘴里的麦秆看天。
祁晓轩摇摇头,动作几不可见。当下里决定不再拖延,便供出大老爷,大声向他道:“御墨诀!”
笔尖很快出现漆黑的墨水。明明是流淌的墨汁,却黑得仿佛有千斤的重量。那墨汁在空中竟不下坠、也不飞洒,而是随着旋转紧紧地凝在一起,像一股绳索——不,胜过了绳索,这墨凝出的墨迹比刚才的绳索看上去更加粗壮有力。
随着祁晓轩的动作,墨水在空中飞起,形成一条长鞭。祁晓轩手腕一抖,凌空挥动了一下长鞭,几滴墨点飞溅出去,直直地射入旁边的树干,留下一个拇指大小的洞。
虎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祁晓轩的动作。
祁晓轩依旧站在原地,高举手臂。方才那一系列的动作,其实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太阳又西沉了一些。祁晓轩的手臂被宽大的袖袍遮住,虎子虽然离得不远,却也难以看清他的动作。只看到祁晓轩的手臂左右挥动了两下,方才那道墨色长鞭已经不见了,大老爷也收回了祁晓轩的袖袍里。
只剩下祁晓轩对面的一只红角兔,两只鲜红的眼睛还泛着灵光,可身子已经向后仰躺,倒了下去。
傍晚的阳光照在红角兔的肚皮上。红角兔周身毛色红艳艳的,唯独肚子上的皮毛颜色稍淡。此刻在它的胸口上,左右横贯了两道墨迹,是刚刚祁晓轩和大老爷合作之下的手笔。
虎子骑坐在树梢上,张大了嘴,麦秆已经不知去向。
过了片刻,那兔子竟然活泛起来,动了动四肢,张开一双眼睛。祁晓轩却没有再攻击的打算。红角兔机灵,飞也似地逃跑了。
“怎么……怎么就让它跑了?”
“红角兔喜欢群居。若是让别的兔子现咱们杀了这一只,循着气息找来,咱们这一路是别想安生了。”
虎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祁晓轩的回答里似乎缺了什么。
还没理出头绪,大老爷已经窜上树梢,笑眯眯地望着虎子道:“小子,我看你资质不错,跟我学法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