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牡丹》开场,口齿生香!
传统戏曲人物角色的行当分类,按习惯有生、旦、净、末、丑五角之分,各个行当根据角色年龄又有细化,其中“末”这个行当负责念诵开场词曲,对即将开幕的戏曲做一个总括式的介绍。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
《牡丹亭》正式开场,运河两岸喧哗声渐渐止息,沿河的楼窗也纷纷支开,窗前有手持仕女团扇的贵族小姐,有聚坐谈笑的豪门公子,此时一听范府有戏献出,纷纷转头来看,范府十二官的美名,举城皆知,今日能得一观,岂会错过?
末角报完台退场,由容官扮演的小生登场,只见台上那小生剑眉星眸,面如冠玉,兼是女扮男装,又别有一番刚柔并济的英姿,出场之后,尚未开口,就赢得满堂喝彩:“好一个俊俏的小生!”
“河东旧族、柳氏名门最……”小生清亮贴韵的唱腔启口,又是一片赞许之声。
《牡丹亭》作为戏曲乃至文学史上的浪漫主义杰作,甫一出世,即引起莫大轰动,一举超越同期另一部爱情剧作《西厢记》,后有人点评:“《牡丹亭》一出,家传户颂,几令《西厢》减价。”据载,当时就有少女阅《牡丹亭》剧本时,太过感动,以致于“忿惋而死”,更有女伶台上表演时,情绪失控,卒于台上。
在那个女性个人情感压抑至极的封建时代,这么一出离经叛道而又深情款款的戏剧是非常令人震撼的。
一如此时此刻。
随着《牡丹亭》剧情的向前推进,随着一串串华美词句的吟唱,范府大楼船的舞台上锦绣文气袅袅而生,缭绕不绝: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
“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一阵香风,送到林园。”
……
一字字一句句,或奇巧,或陡峭,或纤细,直听得岸边、楼上的那些怀春少女、多情公子们如痴如醉,神魂激荡,难以开交。
“口齿生香!”
这时不知谁高喊了一声,随后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从范府大楼船的舞台上向四处传开,香气随风荡漾,洒遍满场。
“口齿生香!是口齿生香!”更多的观众现这个现象,无不是神情激动,难以言表。
众人皆知,今年七夕鹊桥会有陈国太子临场,必然少不了莲花灿烂的好诗句,只是大家万万没有想到,诗会尚未开场,就得以目睹“口齿生香”的异象,仅此一条,也已不枉此行。
仙居楼一位身着华服、头束紫金冠的少年公子先是点头赞许道:“遣词立意奇辟,故事虽失之离奇,又未脱才子佳人的俗套,也自有一番动人处,倒也算有趣。”评完又侧头问身旁的黄衣少年:“敢问玄麟太子,此本系何人所作?”
梁国太子梁玄麟单手支颐,瞧着台上呆,对华服公子的问话充耳不闻。
“玄麟太子。”华服少年又笑着叫了一声。
“啊?”梁玄麟如梦方醒,转头看向华服公子,抱歉道:“摘星太子问我什么?”
陈摘星笑问道:“玄麟太子也爱看这才子佳人的闺阁之剧吗?”
梁玄麟道:“此出《牡丹亭》新颖别致,不是一般闺阁戏能比。”说着又伸手点着范府那座大楼船道:“只过半场,便口齿生香,摘星太子应当也是次得见吧?”
陈摘星点点头,问:“玄麟太子知道此戏是何人所作?”
梁玄麟摇头说“不知”,又道:“我着人去问。”
“那倒不必,待大戏谢幕,自会出场。”
陈梁两位太子正自说着话,台上恰好换场,杜丽娘由“惊梦”而惊醒了青春萌动,少女情怀,遭老娘一番“慈戒”后,开始“寻梦”,这一场寻梦不仅完全呼应了前一出“惊梦”,更是将杜丽娘感怀伤春,向往爱情的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
“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为甚衾儿里不住的柔肠转?”
……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
“那书生可意呵,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
……
《寻梦》是《牡丹亭》极为经典的一出,女主角杜丽娘的女儿心思,哀怜苦闷在这一出里被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这一段如泣如诉的抒怀,几乎是封建时代闺中少女们共有的心声。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江儿水】这段,连用三组叠词,将少女深闺哀怨痴想的意蕴推向了顶峰,场上的辞采香气也随之变得哀婉缠绵。
这一段刚一唱出,忽然一座楼上传来女子惊呼:“柳郎柳郎!”继而夺窗而出,向河里跳去,河岸上顿时一片哗然,纷纷侧头,听得“噗通”一声,果有人落水,随之又见两道黑影飞速坠下,将先前投河的女子从水中救出。
场下见状免不了一番感叹和议论:“有人听戏入迷,竟然投了河!”
“叫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位自称“林玄”的少女此时也坐在仙居楼上,听到有人跳河,吩咐身旁的鸣蝉着人去查问,鸣蝉应“是”退出。
不一会,鸣蝉回来,禀道:“投河的女子是尤知府家的女儿。”
“为什么投河?”
鸣蝉道:“只说那位尤小姐的心上人也是一位姓柳的书生,别的没有多说。”
林玄点点头道:“事涉知府家丑,自不便细说。”想了想,道:“着人去给尤知府传句话,不要为难尤小姐与那位姓柳的书生。”
鸣蝉道“是。”问:“公子,要给他们保媒吗?”
林玄笑了笑摇头道:“若那姓柳的书生果然有真才实学,后年大比当有一番作为,到时何须我保媒,若是无才之人,岂不委屈了那位尤小姐?”
“是。”
这场始料未及的风波为《牡丹亭》平添了一层传奇和浪漫的意蕴,在后来的传播中,成为了又一个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牡丹亭》一曲,算上中间歇息时间,前后上演近两个半时辰,谢场之后,庐州城两岸爆出轰轰烈烈的喝彩声和“赏赏赏”的叫声。
“此剧为家师陈人中所做,今夜献出,一来是适逢七夕盛会,以飨嘉宾,二来却是要告诉普天下的有情人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有请家师!”
范宝通第二句总结又不知让多少痴男怨女柔肠百转。听到此剧作者即将登场,场下一阵骚动,尤其是那些心怀幻想的年轻女子,一听范二少爷说“家师”二字,心中已经失望:“家师,家师,又不知是哪里来的老夫子吧。”
姜仲走到台上,拱手与众人致意,下面顿时惊叹连连:“哪里是长须年迈的老夫子,竟是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画舫内,楼窗旁,河岸边,不知多少青春少女探身望向台上,目光流转,心思霞飞,但愿一见。
“摘星太子,这位便是声称要夺得今年诗魁的陈人中了。”忠亲王世子殿下梁承恩,以扇指向范府楼船台上的姜仲,微笑着说道。
“哦~那倒有趣了。”陈摘星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