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担当

他提着行李跑向姐姐家。

还未进门，他就听到党生压抑着的哭声。紧接着，便是一声似困兽一般的极尖厉的喊声，那声音仿佛被人勒住了咽喉，听着都叫人有窒息之感。

他心一惊，推开姐姐家的房门。一股腥臭味直朝他脸上扑来，他不由得退了一步，眉头皱了起来。

姐姐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几乎到了洁癖的程度。地上不能有掉落的头，床单不能有一星半点污渍。他从来都想象不到，姐姐所居的房子会恶臭扑鼻。

“姐。”

他轻唤了一声，房里的哭声和尖叫声都像是被人生生掐断，房间里如死一般的安静。

他踏进房门，第一眼就看到党生站在靠门口的地方，身上胡乱套着一件脏衣服，小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小家伙的肩膀不停的抽耸着。

他的心跟着一疼。

转眼看向房间的另一边。姐姐，他那一向干净、利落且文静、温柔的姐姐，蜷缩在炕的最里面。

已是春深夏至，姐姐身上依然穿着厚厚的棉衣，身子周围圈了一床棉被。姐姐就躲在被子里面看着他瑟瑟着抖。

“谁啊？谁！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姐姐的喊声已经沙哑得厉害，那叫声刺向他，他疼得不由得握紧了拳。

党生看到是他，伸出小手来，“舅舅……”小家伙终于见到了亲人，抱着他的腿哭得更为厉害。

他伸手抱起党生，眉头几乎拧成一团。

从前，他有父有母有姐姐。自从姐姐嫁错了男人，这个家就再不像个家了。

姐姐把被子裹紧她的身体，警惕的望着他，高声呼叫：“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你不要过来！”

他不敢动一下，站在原地对姐姐轻轻的说：“姐！我是阿毛啊！”

姐姐扬着脸重复了句“阿毛”，他不管姐姐认不认得他，都朝着姐姐点点头。

姐姐和他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放下被子，向炕沿爬了过来。随后蹲在炕沿，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

他抱着党生向前走了一步，把手伸向姐姐，声音放得更轻，“姐，我真是阿毛。”

姐姐的眸子忽然一亮，坐在炕上大哭起来，“阿毛，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他红了眼圈，伤心之余有一丝丝的安慰。姐姐还记得他呢……

当着姐姐和党生的面，他硬生生的把眼泪忍了回去。他任由姐姐的手攀上了他的手臂，“姐，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走了！”

姐姐把脸埋在他的手掌里，她的泪水湿了他的手掌。

他仰起头，闭起眼睛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父亲从小教导他的。所以他不能哭，现在也不允许他落泪。

“姐，我再不走了……”

他说到做到，再没离开过这个家。

……

表姐和他在厨房里悄悄的说着话，“阿毛，你可想好了，真要回来不走了？”

他斩钉截铁的点了下头，系上了围裙，拿起一旁的白菜切了起来，“我必须回来！我不回来谁照顾我姐和党生？”

表姐那么开朗的人，站在他面前擦起眼泪来，他放下了菜刀，向屋里望去。

姐姐正坐炕里抚弄着她的头。姐姐一直不让人接近，头乱蓬蓬的。今天是他好哄歹哄的，帮着姐姐梳理了头，姐姐的头才会整齐了许多。他想象不出来，如果他不在家，这个家该是什么样？

他回来，姐姐不再随意大喊大叫了，也肯听他的话。只是一样，姐姐始终坐在炕的最里面不肯出来，吃饭也是躲在被子里吃。似乎那里是一片最安全的乐土，没有任何伤害。

“舅舅，我想拉屎！”蹲在他脚边的党生扯了扯他的裤角，扬着小脑袋对他说。

“哟，这小子！”表姐抱起了党生，哄着党生坐在痰盂上，环视四周，“阿毛，你还是个孩子，你哪里会照顾你姐和这个小玩意啊？要不就依我的，把你姐送到医院去，你带着党生还能好些。你们一周去看你姐一次，这样你姐也不算孤独了。”

表姐说的医院，自然指的是精神病院。

他果断的摇摇头，“我姐的状态去医院会更严重的，我不放心。”

“可是这样你要多累啊。”

他沉默的切着菜。

表姐替他着想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就是舍不下姐姐。

“舅舅，我拉完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一有事，党生就只叫舅舅，很少叫表姨。也许在党生幼小的心灵里，舅舅才是最值得他信赖的人。

他放下菜刀，拿起一旁卫生纸来，再抱过党生为他擦屁股，整个过程显得笨拙极了。

表姐帮着他抱党生，不住的摇着头，“你看看，你哪会照顾孩子啊。”表姐说着，又向屋里看了一眼，“何况还有这么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的‘孩子’呢。你想过吗，阿毛，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看着表姐帮党生提上裤子，拉起党生的小手，一面给党生洗手，一面对表姐说：“眼下离我毕业还有两个月，我想趁着这两个月把我姐的病治治。学校那边我请过假，总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姐，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姐现在就剩下我了，我不能再丢下她了。”

表姐轻轻的叹口气。

他请表姐帮着照看一下姐姐和党生，他学校找那个体育老师去了。打听到那人的办公室，他二话不说迎面先给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打上一拳。

体育老师开始还还手，可是他不知道哪来的那劲了力气，像拼了命一样的朝着体育老师打。体育老师得知他是佟双玉的弟弟，自知理亏，不敢打他，被他结结实实的狠打了几拳。

“你……你无理取闹！”体育老师看着一圈围着的人，恼羞成怒，对着他叫骂了起来。

他抹掉嘴角边的血迹，指着体育老师，“你心里做了什么亏心事你自己最清楚！我告诉你，你敢再欺负我姐，我就敢和你玩命！”

体育老师小声咒骂着，不敢再和他顶撞一句。

他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打人，他觉得打得值！

他打过了体育老师回到家，表姐正拿姐姐没办法，姐姐躲在棉被里一个劲的大叫。他急忙冲过去，“姐，我回来了啊！”

姐姐愣愣的看着他，不再叫喊。

表姐含着泪转身走出去。

这个家的模式就这样敲定了，他的姐姐只认得他，他也开始亲力亲为的照顾起姐姐来。

党生被重新送到幼儿园，他留在家里照顾姐姐。帮姐姐洗脸，梳头，洗衣服。最尴尬的是，他一个大男孩还要帮姐姐换衣服、裤子。

姐姐不肯让表姐帮着换，所有该做不该做的活都落到他的身上。

隔三差五，他便要带着姐姐去医院复查。开始姐姐不敢去，他就耐心的哄着。

“姐，咱们就去看看，我陪着你，好不好？回来咱们就去打豆浆，你不是最喜欢喝豆浆的吗？”

姐姐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点头。

他推着自行车，姐姐坐在车后座上。一路上姐姐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角，眼神惊恐的四下张望审视着。他要一边推着车，一边和姐姐说着话。

姐姐从不答他的话，她只顾着四处观望，似乎在人群里找出一个坏人来。如果他的话一停，姐姐就会大叫起来，引来整条街人的注视。

一路上，他不停的和姐姐说着话，他比姐姐更像是个病人。唯有他知道，只有他在说话时，姐姐才会放心。

到了医院，他陪着姐姐一起见医生。医生在各项检查时，他都陪在姐姐身边。姐姐紧紧的拉着他的手，不敢看医生的脸。他只好一句句的哄着，一句句的劝着。

医生给姐姐开药时，也建议他把姐姐留在医院里治疗。姐姐好像听明白了这句话，拉着他的手号啕大哭起来。

原本就没想过把姐姐留在医院的他，更加坚定了接姐姐回家的决心。

第一个月里，他被熬得瘦了许多，也从笨手笨脚，被得麻利多了。

姐姐始终只找他，他就不能离开家。他托了三姨帮他接送阿毛，买些菜米。三姨还不敢进他家的门，因为一进门，姐姐就会大喊大叫。

三姨也跟着愁，唉声叹气的对他说：“这要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姨，不管姐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我也不管姐姐能不能好，我都会一直照顾她和党生的。”

三姨叫了一声“傻孩子啊”，捂着脸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