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挽 第143节
他记得以李彻的身份,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他记得在兰华苑中,她无意打翻茶盏,他抬眸,她低头,两人额头撞在一处的时,心底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他记得他“病着”,分明两人都在东昌侯府内,他不能去见她,她却终于来还书给他时,他心中,如早前轻尘见到她时的欢呼雀跃,撩他起帘栊,轻悠问她的那一声“要怎么还”……
他其实统统都记得。
李彻低眉笑笑,正好放下茶壶,将茶杯递到她手中。
她接过,掌心是暖意,眸间也是暖意。
他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唇畔微微勾了勾。
“笑什么?”楚洛捕捉。
他其实是想起同她一道流落在山林时,她生了许久的火,结果被他激动了,鼻尖一口气吹灭了去,一人一马,大眼儿瞪着小眼儿,都惊呆了……而后他懊恼得跺着马蹄,她却只是重新开始生火,不急不躁,他不知她哪来的耐性与好脾气,但亦觉专注的楚洛似是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念头;夜间寒凉,她靠在他身上,同他说起只能对轻尘说起的话,他心中莫名生起护短,余生很长,他想将她小心翼翼捧在掌心,护在身旁,予她春暖花开罢了……
如今,洛抿之事了结,温国公一事告一段落,朝中也好,京中和边关也好,都恢复了平静。
他同她,也应当恢复应当有的平静。
余生漫长,不过刚刚开始。
“楚楚,我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说。”他缓缓敛了笑意,起身,郑重在她面前蹲下,仰首看她,“是关于你娘的事……”
楚洛眸间诧异。
“也是关于我母妃的事……”他继续。
楚洛微怔,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眉间明显不安,他伸手轻轻抚上她脸颊,温声道,“还记得你娘留给你的那枚木梳吗?”
楚洛顿了顿,错愕颔首。
李彻叹道,“木梳上有一个单字,那是我母妃的姓,那枚木梳质地上乘,做工精细,是有一年中秋宫中做的,我母妃让刻了一个单字,因为我母妃姓单。母妃怀我的时候,身子不大稳,太医院让了当时宫中最稳妥,也是医书最高明的医女来照顾我母妃,就是洛抿……”
听到洛抿两个字,楚洛下意识伸手捂了捂唇角,顿时眼底碎盈芒芒,“我娘?”
李彻颔首,“是,那时我母妃坏了我,我折腾人,母妃夜里睡不好,你娘便同她说,可以用檀木香,凝神静息,对身体也无害处,我母妃便一直都用它,直到我出生的时候。那时我母妃胎相不稳,旁的太医都能避则避,觉得母妃腹中的孩子保不住,是你娘亲,一直守在我母妃身边,安慰她,孩子留得住,要放宽心……母妃有身孕的几个月里,一直是你娘亲在照顾她,照顾我,直至我出生……”
李彻眸间温柔,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暖意。
她眸间微噎,似是难以置信。
李彻没有起身,继续凝眸看她,“楚楚,我母妃同你娘亲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母妃才会将那把木梳赠给你娘亲,说是闺蜜的信物……这些,都是母妃身旁伺候的肖嬷嬷告诉我的。那时宫中生变,母妃才刚生下我,知晓宫中会出事,我若留在宫中,便没有活路,而昭和殿的人恐怕一个走出不了宫中,母妃便把我托付给了你娘亲,请你娘将我带出宫中,带到万州,外祖母处……你娘亲,也为了母妃的嘱托铤而走险,冒着生死带了我出了宫中,是你爹,护着你娘离开了京城,也护着我离开了京城的漩涡里,是他们二人一路照顾,将我平安送到了万州,才有今日的我……”
李彻言罢,眸间些许氤氲。
而楚洛捂住嘴角的指尖分明颤了颤,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李彻微微低头,垂眸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已敛了先前眸间氤氲,温声道,“楚楚,我母妃死后,你娘遭人嫁祸,在大理寺结案的案卷中,因为众口铄金,定上了你娘的名字。你爹为了护着你二哥和你,一直瞒着你二哥和你。我让你同姑母一道离京,是因为若要揪出当年的幕后伸手,替你娘亲翻案,要牵涉的人实在太多,许是在反复对峙中,还会不得已在大理寺下狱。于是我同岳父商议,将你送离京中,而我同岳父一道,在京中处置好早前的事,再安稳接你回京。楚楚,如今当年的真相大白,温家也已倒台,岳母的卷宗已翻,我母妃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慰……”
楚洛羽睫轻颤,“温家……你是说,当年谋害你母妃,又嫁祸给我娘亲的人……是温家的人?”
李彻颔首。
楚洛轻咬下唇,似是良久才理清其中的头绪,也才从早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喉间轻咽,“我爹呢?”
“在大理寺牢狱染了一场风寒,翻案后,便好了起来,在府中调养。”他应声,“等这次回京,岳父会早前的事悉数说与你听……”
她眼泪在眼眶打转,“那你呢?李彻……早前没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为何要同我大婚?”
她还记得,大婚前几日,李彻似是一直有心事。
如今想来,应是他母妃的死同娘亲相关的缘故……
楚洛泪盈于睫,“为什么?”
他轻声道,“因为你是楚洛,李彻的楚洛……”
她眸间颤了颤,从唇边收手,上前拥住他后颈,“齐光哥哥。”
他亦喉间轻咽,阖眸拥她,“都过去了……楚楚,我们回家了……”
楚洛鼻尖微红,连连颔首。
***
从齐山回海奇城中有小段距离,马车上,李彻也同楚洛说起,花果茶的主意是祁玉出的,也说她肯定喜欢。
楚洛心中豁然开朗,难怪她今日觉得花果茶的味道,像极了娘亲做的水果茶,祁玉的水果茶同娘亲做的如出一辙,并不是奇怪的事……
二月中,祁玉在南枣一带寻到赵老将军。
当时赵老将军帅军深入,本是要即时抽身的,但是发现当时巴尔还有一支主力落在队尾,赵老将军当机立断,让人破了湖面上的冰,也是因为赵老将军的缘故,当时巴尔的援军未至,祁玉他们才能在北关一直坚守了三两日而后才退回海奇,而海奇危机之时,李彻又率了援军赶到,化解了北关的危机……
早前北关一役,祁玉,赵老将军,叶亭风和谭源里,若是有一人出了纰漏,北关恐怕眼下都保不住。
但几人都在最关键的时候,行事果断,力挽狂澜,才等来了援兵,也化解了危险。
只是后来赵老将军率部要避开巴尔的这支主力,正好遇到雪崩,被困在了雪山另一头,祁玉寻到的时候,赵老将军似是都不敢相信祁玉真的寻来了,老泪纵横,又同祁玉紧紧相拥。
回海奇城的时候,用赵老将军的话来说,两人是忘年交!
李彻哭笑不得。
楚洛迄今都还记得清楚……
眼下,马车回了海奇城中,穿过街市时,缓缓在官邸门口停了下来。
楚洛靠在李彻怀中入睡。
三个月身孕,她害喜有些重,今日有些累,难得有睡得安稳的时候,李彻不想吵醒她,遂撩起帘栊,问了声,“出了什么事了?”
大监一脸诧异,“有位老翁,拦马车,说是楚大人的马车,他来给楚大人送烤红薯……”
李彻低眉轻笑,隔得远,大监撩起帘栊,他正好看见傅翁朝侍卫道,“那个时候时疫嘛,正好楚大人在,祁帅都同我们说了,多亏了楚大人,要不我们海奇怕是还不等巴尔进犯,就先被时疫给折磨了,听说楚大人马上要走了,老夫就来送送烤红薯,祁帅是知道的,老夫的烤红薯最好吃了!楚大人一定爱吃!”
禁军侍卫一个头能有两个那么大。
一侧的老妪也道,“对呀,奴家是来给楚大人送鸡蛋的,我家小儿子在北关驻军里,当时受了伤,就是楚大人照顾的,托了楚大人的福,保住了性命,这鸡蛋是自己家母鸡下的,一个一个捡的!”
另一侧的妇人也道,“还有我的葱油饼,整个海奇城就我家葱油饼最好吃,上次楚大人来我们铺子里吃个整整两个……”
李彻忍俊,而早前吃了整整两个葱油饼的楚大人如今睡得正踏实安稳,还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收下吧。”李彻朝大监道,“旁人心意。”
“诶,好嘞。”大监连忙拱手应声。
马车中,李彻吻上她额头,轻声道,“成,能耐了,怎么没见人给朕送红薯,鸡蛋,葱油饼的……”
***
离开海奇时候,北关驻军和海奇百姓不少都来送。
大军拔冗,楚洛和祁玉都要一道回京,北关驻军和百姓中不少都舍不得,整个城中和城外沿途都站了不少人,沿路相送……
楚洛心中感慨良多。
北关一行,让她想清楚了许多事,也做了许多早前在侯府,在京中,不曾想的事,也让她知晓,她其实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她记得早前在洪镇的时候,她想过自由。
其实自由就是,可以勇敢得站出来,做自己觉得应当做的事,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也一样……
楚洛伸手揽紧李彻后颈,认真而娇嗔道,“李彻只能喜欢楚洛一个人,过去是,眼下是,日后也是……”
李彻为难,“怎么可能?”
楚洛拢眉。
李彻悠悠叹道,“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会同喜欢他们娘亲一样喜欢他们……”
楚洛笑开。
他抱起她,抵在马车一处拥吻。
……
后辆马车里,祁玉严肃道,“大长公主,你儿子认真同你说,他这次回京,准备在京中好好陪你。”
大长公主恼火看他,“得了吧,就哄我高兴几日!”
祁玉才恼火,“老娘,我同你说真的!”
“还煮的呢……”大长公主如法炮制,这些都是他早前敷衍他的话。
祁玉奈何,“老娘,这么给你说吧,我早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死了好多无辜的百姓,但是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但眼下不同了,你儿子的心结解了,还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情,等着你儿子去做,尤其是,现在家中陪陪老爹和老娘!”
“梦都是反的……”来北关之后,大长公主反倒不同早前那般,天天念叨着要他回京,但如今,倒是他想回京了。
祁玉噗嗤笑开,搂着大长公主肩膀,亲厚道,“对对对!老娘说的对,梦都是反的,只有老娘是真的!”
“你这张嘴啊……”大长公主嫌弃,“我如今哪,也想通,也不指望你能留在京中了,你就赶紧给我取个媳妇儿,让我和你爹能早上抱上孙子,比你自己留在京中靠谱多了!”
祁玉头都大了,“都说了要自由恋爱,不要包办婚姻!”
大长公主没好气,“你倒是给我自由恋爱去啊!”
祁玉轻“呲”一声,“要能配得上你儿子的人,得多优秀啊!这事儿急不得,得慢慢找……”
大长公主险些气晕。
祁玉笑不可抑。
***
楚洛有身孕在,队伍走得不快。
楚洛记得来北关的时候,有昼夜赶路,大概用了大半月,眼下,听大监说,怕是要四月末才能回京。
李彻离京的时间已长,朝中的事宜由封相在看着,但紧急的折子,还是会一路加急送到途中来给李彻过目。
似是离开北关,李彻又恢复了早前终日看折子不可空闲的时间。
楚洛有时候会在一侧看书打发时间,有时候会躺在他怀中入睡,有时候,也会撑手他,他一面忙碌,一面淡声问,看我做什么?
楚洛就笑,好看还不让人多看两眼?
李彻只觉何处不对,遂放下御笔朱砂,叹道,行啊,楚洛,你越来越有样子了。
她上前拥他,亲了亲他侧颊,“齐光哥哥……”
他整个人都有些不怎么好,“楚洛……”
她吻上他耳后,他握紧御笔的手忍不住攥紧,喉间亦忍不住微微耸了耸,“别闹了……”
下一刻,他只觉颈间酥酥麻麻得一阵,似是再也无心旁事。
她有身孕在,他有些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