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
自打小孩儿在乡亲们面前夸下海口,称上神有法子治野猪,那祸害庄稼的野猪就果真没再来过。
小孩儿得意得就仿佛野猪是他自己赶走的一般,小鸟般成日盘旋在村人们身旁,欢快地叽叽喳喳,说这皆是上神哥哥的功劳,村人们皆当他是童言无忌,没人放在心上。
可这几日,张石头卧病多年的老娘不知是中了哪门子的邪,竟也称每日张石头下地干活儿后,都会有个面容俊俏的年轻人来照料她,还喂她吃仙丹、喝仙药、用仙气治她的病,想必就是上神了。
村人们先只是笑,笑老太婆老糊涂了,后却有人见张老太的身子骨当真爽健了不少,原本是病得连张口说话都不能的,现下却能拄着拐独个儿走到村人们惯常纳凉的几棵大树下,口沫横飞地讲自己吃仙丹、喝仙药、被仙气治病的奇事,一张牙都掉了个干净的扁扁嘴,却能一口气辩倒三个不相信的后生,还扯着张石头一起去庙里还愿。
为表示心诚,张石头不知从哪弄了小半瓢的精细白面,和好了赶成面条,用一小块猪油和一小根香葱下了一碗油汪汪的阳春面,翠绿雪白,煞是好看。
于是,小破庙的神龛上就多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张石头和张老太在神龛前各自叩了三个头。
村人们有信的,也有不信的,有七八个好事的后生蹲在庙门口瞎凑热闹,嬉笑着说上神既然这么灵,都能给老太太治病了,那显灵吃个面想必也不在话下,他们要看上神吃面。
这群人在庙门口嬉闹时,施了障眼法的上神正笼着手站在神龛前,盯着那碗精细白面做的阳春面。
上神没有仙丹、没有仙药,更没有能治病的仙气,但他确实是每日趁张石头下地干活儿后,偷偷潜入张家,做贼般照料张老太了,他喂张老太吃的,不过就是张石头熬的药罢了。
总而言之,其它的虽是杜撰,但张老太能病愈,有上神的一份大功劳不假。
所以上神觉得这份还原的供品自己该收。
这是碗好东西,因为它香。
上神望着面碗,做出质朴的推理。
好东西,自然是要给小孩儿的,上神想着,伸出双手托住碗沿,给碗也施了个障眼法,随即一端。
落在村人们眼中的景象便是——神龛上的碗整个消失了,毫无预兆,毫无道理。
“显灵了!”“真显灵了!”几个好事的后生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面碗没掉,哪里还敢嬉皮笑脸,一个接一个倒头便拜,像被一茬茬割下的麦子。
上神两道好看的眉微微皱着,端着装得满满的面碗,缓步从横七竖八跪了一地的村人中穿行,又朝小孩儿家走去,面碗里的汤一滴都没洒。
在上神的帮助下,小孩儿提前做完了今日的活儿,在院子里踢沙包玩儿,正玩得开心着,院子的土墙上方忽然探出一张俊美的脸来,这张脸在土墙上悬停了一会儿,见小孩儿没看见自己,遂开口道:“你看我。”
小孩儿一扭头,双眼亮得像两颗水洗过的星子,脆生生地叫:“上神哥哥!”
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上神哥哥现身。
上神端着面碗穿墙而入。
小孩儿定定地望着上神,因为他万万没想到,上神居然会穿一身与他一模一样的褐色土布衣裤。
毕竟在小孩儿的想象中,神仙应当是高冠广袖、华袍加身的,可小孩儿毕竟是天真无忌的小孩儿,一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轮,便释然了。
——上神哥哥是神仙,法力无边,又不像我只有两身衣服,自然是高兴怎么穿就怎么穿,土布穿得,绫罗绸缎也穿得,全看上神哥哥高兴。
上神却是不知小孩儿瞬息万变的思绪,言简意赅道:“拿双筷子去。”
“白面条?”小孩儿这才望见上神手里的东西,一张嘴,口水险些滴出来。
上神颔:“你吃。”
“上神哥哥也吃!”小孩儿雀跃着飞进屋里取了碗筷,上神将面碗放在小院中央的石桌上,自己拎了个板凳一坐。
征得上神肯后,小孩儿先是单独拨了一小碗面出来留给他娘,才珍惜地夹了一根面,吸溜进自己的肚子里。
上神也跟着夹了一筷子,尝了个味道。
口感细腻却不乏嚼劲的面条足以唤醒胃袋的贪欲,亮晶晶的猪油更是香通了任督二脉,可上神仍是克制地放下了筷子。
“你吃。”上神咽着口水道,“你都吃掉。”
小孩儿拼命摇头推让。
上神鼻孔大开,用力嗅着阳春面的香气,带着一种笨拙的坚定道:“我以后,再给你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