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赵总和赵安陵

因为晚上要拍重头戏，白天的拍摄任务就安排得很轻松。

林兮和的任务稍微多一些，要在秦导演的指导下和新进组的演员磨合一下，准备后面的打戏。

徐遥补了两个小镜头后，就让陈导安排在场地外面观摩林兮和排练武打动作。

徐遥自己的武术老师也来了，姓厉，脾气跟他的姓氏一样厉害，见徐遥身体僵硬，一见面就开始给徐遥抻筋。

他压着徐遥的腿死命往下按，一边还说他：“年纪轻轻的不要怕疼，我一下子给你压开了就好了，就一下的事儿。”

徐遥一开始还怕丢人，忍着不出声，到后面厉老师开始压着他练一字马，冷不防被他往背上用力一压，徐遥“啊”得一声惨叫出来，登时冒出一身汗 。

厉老师眉毛竖起来：“身体这么硬，那秦老师设计的动作你可做不来啊。”他指指不远处的林兮和，“你看林老师做动作好不好看？你想不想像他那样？”

徐遥眼睫毛上都是汗，视线透过汗水看过去，只见陈导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匆匆跑来，一边还喊着：“厉老师！悠着点儿，别给小徐弄伤了！”

这不是他想看见的人，他更努力地抬头，牵动了刚刚被抻开的大腿筋，疼得又是一阵哆嗦。

林兮和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只有一个冷漠难测的背影。

“陈导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厉老师说着又在徐遥背上压了一下。

徐遥闷吭一声，愣是没有喊出来，他大腿根那里疼得像被刀子割开，汗水沿着脸颊像下雨一下扑簌簌往下滴，贴身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厉老师赞许地说：“这孩子能吃苦。”

陈导见徐遥不再喊痛，便也放了心，边往回走边喊道：“我就说小徐年轻嘛，还怕压个腿？放心吧兮和！”

徐遥猛得抬起头，看着那个岿然不动的高大的背影，苍白濡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到了傍晚，拍摄却被迫终止，陈导满脸的不高兴，招呼着林兮和与徐遥：“晚上拍不成了，有饭局。”

“饭局？”林兮和微微皱了眉头，显然十分不喜欢，但又因为暂时不用拍下面那场床戏而微微松了口气。。

陈导“哼”了一声，“恐怕是鸿门宴，是国内的那个投资人，赵东铭。之前这位赵老板一直不很在意这部戏，都是咱们制片人跟他们公司负责人联系，他本人从没问过一句话。结果刚才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大家一起见个面，还特地说一定要带上徐遥，那语气，听着有点儿缺德。”

林兮和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唉，”陈导脸色很凝重，“不是小事，那个赵总说，想看看这位徐遥是何许人也，竟然能一声不吭就抢了赵安陵的角色。”

林兮一下子也变了脸色，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还记得不，我之前跟你说，赵安陵就是他推荐的。其实当时他就是提了一嘴，说赵安陵这个演员可以试试，也没有多特别的语气，我当时也没在意。后来换演员，也知会了他们公司了，当时也没说不行啊，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又不乐意了。”

林兮和拧着眉头，疑惑道：“他跟赵安陵是什么关系？俩人都姓赵，潜规则还是亲戚？”

陈导嗤笑一声，“谁知道，赵安陵今年刚二十二，就已经影视歌三栖了，甭管是走哪种后门，反正不简单。”

这时徐遥也过来了，眼巴巴地看着林兮和：“林哥好，陈导好。”

陈导微讶：“改口了？”倒是没察觉徐遥先喊了林兮和，才喊了他。

林兮和没理他，直接轻推着徐遥的后背把他带到没人的角落，大概说了下晚上饭局的情况，然后叮嘱他一定要坐自己旁边。

徐遥第一次赴这种鸿门宴，却毫无怯意，倒是看向林兮和的目光越来越亮。

林兮和心里叹气，一想晚上可能会遇到的事情，也不舍得再冷着他，去的路上就与徐遥一起坐在后座，所幸还有一个陈导在副驾不停地说啊说，才没让他觉得太难捱。

到了地方，果然赵安陵也在，看见陈导他们来了，一脸愧疚地站起身，局促地向陈导、林兮和他们问好，态度还是好得不像有人撑腰的样子。

赵东铭的模样很出人意料。陈导他们干这一行的，看人格外喜欢看脸，这位赵总的相貌真是英俊，身材也不错，快赶上林兮和了，只可惜长了张面瘫脸，要不然还真可惜不是演员。

一行人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一一落座，徐遥坐林兮和的左手边，自己的左手边坐了柳副导、制作人和一个剧务，陈导坐在林兮和的右手边，这些人隐隐有将徐遥护在中间的意思。

赵东铭一开始想坐陈导旁边，却被赵安陵硬抢了位置。

这就有点儿不合规矩了，那个位置是主座。但是看起来一脸坏脾气相的赵总竟然没生气，由得他坐下，还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陈导跟林兮和、柳副导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不管赵安陵有什么想法，这个赵总估计都会力挺到底了。

果然酒过三巡之后，赵东铭就点了徐遥的名，“这位就是徐遥吧？可真是漂亮，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跟这么漂亮的人物喝一杯呢？”说着举起了酒杯，那语气中带了轻佻，让在座所有人都皱了眉头。

徐遥乖顺地给自己倒满了酒，态度恭敬地站起身同赵东铭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赵东铭自己只是沾了沾唇，凉凉地笑起来：“真是懂事，难怪讨陈导和林老师喜欢，你看我跟你喝杯酒而已，都把他们紧张成什么了。莫非徐小弟马上要成大明星了，我这身份的请你喝酒还辱没你了？”

徐遥立即站起身，给自己又倒满，双手举起杯子对赵东铭诚恳地说：“赵总您言重了，您为我们电影投资，我们都很感谢您，也很尊敬您。第一次见赵总，我再敬赵总一杯。”说着再次一饮而尽。

赵东铭笑了，“呦，小嘴儿真甜，这么懂事，那你就再喝三杯吧。”

徐遥马上应了：“好。”说着又去拿酒瓶，被林兮和一把按住。

五十多度的白酒，已经喝了两杯，林兮和说什么也不会让徐遥再喝，直接从他手里抢过酒瓶，对赵总说：“赵总，小徐年轻不懂事，我来敬您。”

赵东铭不笑了，看眼旁边的赵安陵，两人头都要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交流了什么，赵东铭转向陈导，“陈导，还是我敬你一杯吧。”

陈导端起杯子，跟他虚虚碰了一下。

赵东铭说：“陈导，这个小演员确实长得不错，但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随便把安陵换了啊，咱们之前说好了，两个男主，一个是林影帝，一个是安陵。你转过头就换了人，这实在是让我没想到。”

陈导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挤出个笑脸：“赵总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之前您是提了句，让安陵试试那个太监的角色，但是试过之后，我们都现不太合适，倒是另一个皇帝的角色很适合他，所以就换了。”

他张口皇帝闭口太监的，却没把赵东铭唬住。

赵东铭凉凉一笑：“哦，你说的我知道，安陵把剧本都给我念了，之前他看中的那个角色是西厂的副督主，又年轻又漂亮，还很有性格，挺有意思的角色。那个皇帝，不就是明朝的正德帝吗，大昏君一个，这个角色可不怎么样啊。”

陈导他们脸色都有些难看。

赵安陵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脸上说不清是红还是黑，明明恨得要命却还不敢大声说，压着嗓子咬牙切齿：“谁给你念剧本了，你别胡说。”

赵东铭一偏头看着他，露出个混不吝的笑：“你忘了？就是上星期三晚上在我家里……”

“你别说了！”赵安陵一下子脸色刷白，仓皇地转头去看陈导和林兮和。

被看的两人眉毛都没带动一下的，赵东铭却突然黑了脸，视线在林兮和英俊漠然的脸上狠狠剐了一刀，冷笑道：“你看，安陵就是敬佩陈导跟林影帝，是说什么都要与你们二位合作的，你们却拿一个小配角敷衍他，恐怕太辜负他的心意。”

柳副导忙说：“赵总，正德帝的戏份很多，我们后来改了剧本了，也争取了赵……先生的意见，他也是很期待正德帝这个角色的。”

赵东铭对着柳副导明显没有对着陈导和林兮和那样耐心，冷笑着看着他：“那位赵先生性子软，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还有一位赵先生呢，你也得问问他是不是那么好欺负。”

“赵总，谷茗殷的角色是不会给赵安陵的，你要是不同意就撤资吧。”林兮和突然说道。

“兮和！”陈导低喝。

林兮和继续说：“赵总投了一亿八是吗？这笔钱可以我来出。反正我自己演的片子我自己心里有数，肯定会赚钱。”

陈导这下真急了，直接高声骂了句：“你闭嘴！”然后冲赵总赔笑：“赵总，您别听兮和胡说，他是搞艺术的，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不懂这些。”

赵东铭倒似不在意，“没事儿，我最欣赏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一双眼睛若有若无地瞟着旁边白着脸的赵安陵。

陈导看他如此，突然一个激灵，没敢多想就脱口而出：“安陵出道以来都是邻家大哥哥的形象，但是这部戏里面，谷茗殷与越皓林有好几场激情戏，又要脱衣服又要接吻的，还是跟男人，恐怕不适合安陵。”

陈导这么说着，还朝林兮和使了个眼色，警告他不要再添乱，却见林兮和根本没看他，正面朝着徐遥。

陈导看不见林兮和的表情，却见徐遥转过来的脸上，一双丹凤眼亮得惊人，心里莫名就是一咯噔。

赵东铭没不容他细想，冷笑起来：“陈导可能刚才没听见我说，剧本我都读完了，有没有激情戏我不知道？”

陈导镇定地说：“剧本已经改了，是美方的要求，要增添同性恋的情节，为了迎合市场，激情戏是必须要有的。”

赵东铭审视地看着他，见他确实不像撒谎，“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不适合安陵。不过陈导这剧本总是改来改去的，不会到拍完的时候，激情戏又没有了吧？那可就是把我当傻子玩儿了。”

陈导咽了口唾沫，干笑着：“怎么会。”

赵东铭手指尖懒散地叩着桌面，视线轻飘飘地在赵安陵不安的脸上扫来扫去，突然问陈导：“美国的投资人投了多少？”

陈导的心跳突然加快：“三亿六千万人民币。”

赵东铭手指在桌上略用力地叩了一下，算是拍板：“那这样，我再给你添一个亿，你给正德帝再加点儿戏，把他刻画得好看一点儿，不是难事吧？”

两个副导演殷切地看着陈导，陈导与他们对视一眼，一脸喜气地看向赵东铭：“没问题。”

散了酒席，回去的路上还是陈导、林兮和跟徐遥一辆车。

陈导在副驾通过后视镜看着后面两个人，见他俩看上去都挺正常，又觉得之前那一晃神的心慌是个误会。

“兮和，小徐，咱们明天那场床戏都放开点儿啊，可能还要跟之前的本子结合一下，要不然唬不住这个赵总。小徐，你能行吧。”陈导问的是徐遥，眼睛却透过后视镜在看林兮和。

林兮和面色不渝，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低吼：“干嘛那么忍着那个狗屁赵总，他想撤资就撤，大不了我出钱给你补上！”

陈导一乐：“你真当我傻？你那个娱乐公司刚开几年，钱都在各个项目里转，让你一下子拿一亿八出来，你那些正在运行的项目都停下吗？”

徐遥刚刚没喝醉，林兮和却是有些酒意上头了。他重重地往靠背上一椅，依然怒气冲冲：“我不在乎，我片酬也可以不要，一亿八总能给你凑出来！”

陈导也喝多了，没觉出他反常，只是哼了一声，“我可在乎！而且这土财主还要再添一亿，咱们的场景、服装还有后期都能再上两个水平还不止。”

说到这里，陈导不由有些激动，“兮和，你信不信，咱们这个《江湖之远》绝对能名利双收！”然后眼珠一转，盯着后视镜：“小徐，你看你林哥对你多好。我认识他十多年了，第一次见他帮人挡酒，还为了你，一亿八都不带皱一下眉头的。”

徐遥专注地看着林兮和，“谢谢林哥。”简单的四个字，却包含热切的感情，听得陈导都心脏一颤。他疑心地回头看去，却见林兮和脸朝着窗外，显得格外淡漠：“没什么，我也是看不惯赵总的为人。”

晚上回到家里，陈导就接到了林兮和的电话。

“老陈，明天那场床戏，你打算拍到什么尺度？”

陈导有些支吾，“反正，得比之前说的稍微再火爆一点儿。”

林兮和突然提高了嗓门，“之前说好的剧本已经是底线，再多就过了！你这么几次三番的改剧本，有没有考虑过演员的感受？”

陈导也是冤枉，“都说我爱改剧本，就这段戏，是我要改的吗？每次不都是伊沃和你说了算？我有说过什么吗？怎么拍个激情戏就是不考虑演员的感受了？现在哪个爱情片儿没点儿床戏？那些演员就都别活了？”

林兮和也愤怒了：“反正徐遥不能用这种形象出道！绝对不能！这会毁了他的！”

陈导突然和软下来，叹气道：“兮和，你是怕你毁了他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骤然被拉紧：“……你看出来了？”

陈导叹气：“那孩子演戏虽好，卸了妆却不懂藏心事，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都快光了。我一直怕你重蹈覆辙，却没想到他那么像从前的你。”

“那你还……”林兮和的声音有些不稳。

“我知道你惜才。但是你自己说过，你不是阮玲。就因为你这句话，我才敢应下的。”

电话那端只剩下徒劳的喘息。可是我就快成了阮玲了，林兮和近乎绝望地想。

陈导继续劝道：“好演员都感性，小徐毕竟不是同性恋，演完这部戏就好了。兮和，商业片我拍过，文艺片我拍过，不赚钱只拿奖的片子我也拍过，但是没有一个有这样雄厚的资金支持。兮和，原谅我的野心，我想拍一部口碑与市场皆有的大片。”

确实不是陈导的错，都是他的错。林兮和没有说话。

“兮和，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拍完就能走出来了，毕竟你不是越皓林，他也不是谷茗殷。”

是，他不是越皓林，他也不是谷茗殷。可是他比越皓林残忍，他比谷茗殷单纯。

林兮和直接把电话挂断了。听着手机里的忙音，陈导叹了半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