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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纯更衣

九月的一日,禁闭在朝露阁的澹台瑶仪突有滑胎之象,皇后急急招来御医诊治后,终于稳住了龙胎。御医诊出纯更衣是因心绪不宁,郁结不畅导致胎象不稳,皇后禀明了皇帝,最终皇帝为子嗣着想,赦了纯更衣的禁足。

朝露阁是皇后曾经的住处,后有澹台瑶仪复宠,其内的布置趋于奢华。而如今澹台瑶仪触怒皇帝,被重重处罚,里面早已是蒙了尘翳晦暗无光的死寂。江心月由菊香扶着缓慢而端稳地踏进去,院内伺候的宫人半个也没有,殿门紧闭,厚重的帷幔及地,覆盖着殿内的情景。

她小心地轻轻移过目去,撇着那东侧的角落,却又猛然回过头来。时隔数月,那一日淋漓的血迹早已不复存在,可她仍然不敢直视。

由于没有通传的人,江心月只好自己上前,抬手,用力推开了门。室内的晦暗扑面而来,从八角玲珑门往内室窥探过去,便瞥见纯更衣软软地卧在榻上,一张蜡黄的脸泛着病色。殿内倒是有两个侍奉的宫女,守在她的身侧,看着还有些尽心的样子。

“澹台氏倒是好福气。”随着江心月轻移的莲步入内,一句淡漠的话缓缓从口中脱出。她复瞥一眼两个起身行礼的宫女,道:“你们做事用心,该赏。皇后娘娘很是照应澹台氏。”

两个宫女口称“不敢”,却没有否认她的话。她们的确是皇后送来照应纯更衣的,皇后娘娘有过吩咐,定要保得纯更衣的龙胎无事,她们当然尽心。

澹台瑶仪半阖的眼帘微微抖动,无神的目光缓缓定至来人身上。看清来人后,她搭在被衾上的两手暗自一缩,方才缓言道:“你来了?”

江心月揽裙坐于榻侧的园凳上,端然俯视着她道:“澹台氏数月幽闭,是否忘了规矩?对本宫怎不用敬语?”

她不称“瑶仪”,也不称“纯更衣”,只是唤她为澹台氏。因她是获罪被处置,江心月是内廷主位,是可以用对待罪妇的方式来称呼她的。

瑶仪面色猛地一紧,半晌才道:“是罪妾失言。罪妾拜见莲贵嫔娘娘。”说着她在床上深深叩头下去。

江心月默然注视着她将礼节周全了,突地低沉了声色道:“你我能走到这一步,当初是万万料不到的。”

瑶仪听了这话,突地神色凛然了,高声嘶喊道:“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我没有想到花影会死!皇后命我出去拦你,我不知她随后就下了杖毙之令,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

江心月冷冽地直视她,不一言,刀锋般的目色直直地似要将她洞穿。瑶仪喑哑而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朝露阁中冲撞回荡,她最后终于力竭,双手捂住面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姐妹缘分虽尽,但是我从来不想害你们致死。我唯皇后马是瞻,但我心里始终留有底线,那就是不取你们的性命!我不想你们死!”

“那么毁掉阿媛一辈子就是可以的了?只要不是死就可以?”

瑶仪突地顿住,楞然了半晌,才讷讷道:“那到底是比死要好一点。皇后……我没办法违抗。”

江心月眯眸冷笑一声,撇着她道:“澹台瑶仪,我要你记住——这里是大周后宫,不是你说不想害死我们我们就不会死!只要你我对立,你我互相厮杀,你就不知道你手里的刀有多快……一旦我们执刀相对,便已经赌上性命。”她说完,仿佛负气一般地,幽幽道:“哪一日我死在你手里,请不要再抱歉,我们早已义绝,谈不上什么道歉了。”

瑶仪软软地瘫在榻上,面上青白无一丝血色。江心月默然静坐,看着她落魄而虚弱的样子。

二人无声地相对着。又过了很久的时候,江心月才缓缓出言,道:“本宫今日来,不是为了嘲弄你,也不是为了斥责你,而是为了劝诫你。”她说着,目色缓缓上移,拂上了瑶仪略微隆起的小腹:“皇后真是打得好算盘。本来你是容华之位,又有宠爱,若生下皇子就可能居嫔位。可是……”

瑶仪一手扶上自己的小腹,仿若被戳穿了最后一层遮掩,满面凄凄然道:“我的孩子……我明白他即使生下来,也不会是我的……”

江心月丝毫不怜悯她,依旧不疾不徐地说下去:“你看,暗害阿媛的事,皇后一口一个无辜,而皇上被迷晕的地方是你的朝露阁,出面来阻拦我的也是你,你看看你啊……”说着唇角的冷笑愈加浓了:“皇后仍是皇后,你却被皇上厌恶至极,被降为更衣,禁足朝露阁。你知道么?皇上的旨意不仅于此,还有,就是在你生产之后要迁入冷宫去……”

她的话,犹如细密的钢针,无孔不入地刺向瑶仪。澹台瑶仪随着她平缓的语气,尖利的嘶喊声一声高过一声,两手捂住双耳如疯妇一般哭嚎起来:“不要再说了!求你,啊——”

“你以为皇后暗害阿媛,意在中伤与我么?不可能!她不是那么蠢笨的人,害了阿媛只会让我伤心,对我没有实际损害,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她的目的不是我而是你!她是为了将你推下深渊,令你再也无资格抚育皇嗣!”江心月终于说完最后一句话,满意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声嘶力竭嘶喊的惨状。

她回过去,命两个服侍的宫女上茶。朝露阁中早就没有好茶,她端着茶盏,也不嫌弃那陈年红茶的碜牙,就这么静候着,等待澹台瑶仪从癫狂至嚎啕,最后终于缓慢地平息下来。

“澹台氏,时至今日,你仍然要依附皇后么?你明明知道这是与虎谋皮,若还不收手,你终将被她利用得丢掉性命。”她冷冷看着瑶仪道。

瑶仪仿佛遭了雷劈一半,木然落魄。良久,她才缓慢而坚决地摇一摇头。

“你那么想要孩子……”江心月喟叹一声。片刻,却不甘心地追问道:“光耀门楣到底有多么要紧!皇后提携你们澹台一族,你就要为她做出如此牺牲,拱手将亲生孩儿让与她?况且,你遭贬后,皇上也多少迁怒了你的族人。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何被皇后掌控地如此牢固!”

“不,我没有办法,皇后她……”瑶仪说着,仍是摇头不止。

“皇后她怎么了?”江心月突地抓住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她回眸见殿内两个宫女并菊香都站在旁侧,忙一挥手令她们尽数退下。

“她……我的族中本是礼亲王的党羽,北域之战时,我们是最早抽身而退的,本以为可以免遭祸患,可是,可是……澹台一族和江家不一样,江家不受看重,官位又极卑微,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她断断续续,夹杂着呜咽往外说着,可是江心月听了却猛然全身震悚,倏地起身抓住了她的双臂呼道:“澹台一族有难,所以你就去求她,把一切和她全盘托出?她知道了你的底细?王府的底细?!所以现在才能威胁你?”

瑶仪摇头道:“不,还不知道。当时皇上血洗朝堂,我实在走投无路,只好去求她。我告诉她我们澹台一族和礼亲王交往过密,求她救我的族人,我自然不敢说我们是效忠礼亲王数年的党羽,更不敢说我进宫的目的是图谋不轨。”

“她很看重我,所以,她救了我的全族。她们上官家那时候权势熏天,又极得皇上信任,所以她轻易地抹平了澹台氏和礼亲王的联系。”

江心月听完,从头到脚都觉得冰凉了,喃喃道:“她如今还未掌控你们澹台一族的全部。如果,如果她有一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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