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捐资 上
“娘娘,”江心月浅笑着地看向皇后,道:“皇后娘娘今日传召臣妾来,不是要商议宫务么?娘娘莫非太过喜爱墨狐大氅,忘记了今日的正事吧?”
“你……”皇后一怒,却作不得,只好干咳了一声道:“怎会忘记。”
她身侧的云岚奉上了一份宫册,捧至江心月面前道:“莲德妃娘娘,这是各宫嫔妃要分的赏赐。皇后娘娘已经做好了决断,不知娘娘可有什么异议?”
江心月“扑哧”一声娇笑,云岚也是有意思,皇后已经做了决断,她只是协理的妃妾,怎可有“异议”?
皇后有些不满地看着她满面嘲讽的样子,蹙眉道:“你一贯掌宫得力,赶紧看看吧。”
江心月忙正了面色,状似顺服地低头应了一声,接过宫册一一翻看。半晌,她指着一处道:“娘娘,冷宫和北三所这两处,是否也应分一些份例?”
这一次,轮到皇后掩嘴嗤笑了。她盈盈道:“这两处关押的都是罪妇,何须照应?”
皇后与协理六宫的妃妾理应关怀众妃,且又是邀买人心,博取贤名之策。然而冷宫这样的地方,里头的人都是没有价值的,照应了又有什么用?
“娘娘,我朝的宫制,即使是冷宫也应有赏赐与恩泽的。娘娘不会不熟悉宫制吧?”江心月带着几分挑衅,瞥着皇后道。
大周的宫制的确如此,冷宫原本也不是叫冷宫,而是叫做“恕德堂”,是关押罪妇的所在,久而久之被人们口称为“冷宫”。另,北三所,辛者库一类的处所,与恕德堂均为大周后宫的宫殿,直至先帝在位时,这些地方虽然是赎罪的处所,却也是受着龙恩的。而后来几经政变、宫变,很多规矩已经潜移默化地被更改了,这些地方变得更为可怖,已经是没有人性的待遇了。
江心月此时提出这“宫制”来,并非空穴来风,宫制是确实存在的。她要照应宫内的罪妇们,也不全是善心使然,最关键的是黎嫔至今还关在北三所里,宸嫔又失势禁闭无法照应她,若江心月不帮衬着,她也极难熬过这一年的冬天。
皇后好笑地点头道:“莲德妃倒是慈悲。”她并不计较江心月令人恼火的态度,因她那宫册上头,有数项是会令莲德妃不满的,如瑜景宫翻修之类。然江心月并未与她计较这些,只是不痛不痒地提了个无甚价值的异议,算是在此事上顺服与她了。
瑜景宫的事,江心月的确不想与皇后争执。她只是笑着看向惠妃,柔柔地说道:“瑜景宫的主殿几年未住人,里头没一点生人的气,还有几分晦气。上一次本宫过去看,里头的院墙都有全损。皇上迟迟不下旨翻修,想必是国务繁忙给忘了。不过如今有皇后娘娘做主,瑜景宫也能修缮一番,也不算委屈了惠妃你。”
惠妃面色一滞,久久说不出话,少顷,她才勉强挤出一抹笑道:“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
江心月说得很不堪,什么“没一点生人的气”,将好好的一座瑜景宫映雪殿描述成了北三所一类的宫殿。惠妃无论权柄还是皇宠均万万不及江心月,此时也只有忍着气了。
江心月淡笑着,没再说什么来讥讽与她。惠妃在重华宫那些年,足够皇帝将她抛之脑后,幸好她有姚家的家世,皇帝才没有冷落她。
皇后几年来历练下来,每每面对江心月一张毒辣的利嘴也镇定自若。她又吩咐了些琐碎的事宜,命江心月仔细置办,之后就道一声“乏了”,请江心月回宫。而自始至终,惠妃和苏更衣两个都陪在皇后身侧,待她走后,身后又传来了女子娇软的闲话声。
江心月突地回了头,朝惠妃轻轻浅浅地一笑,那几分嘲讽的意味顷之流淌而出。惠妃如今与上官合子为伍,惠妃不是隆宠,上官合子失宠,这二人在江心月眼里倒有些好笑。
另一个苏更衣在江心月眼中更是蝼蚁一般,若不是江心月要留着她揪出“凶夭”那事中为凶的皇后,她也早无资格坐在凤昭宫里。只是她并不知晓这些,仍以为皇帝对她有几分宠爱,而皇后对她也有几分重视了。
明德十二年的除夕,过得并不出彩也并不简陋。因北域几日前突然攻入了边城,皇帝已然下旨令寿安侯等一众将领守边抗击,战火之中,宫内不宜铺张浪费。
只是宸嫔被提前赦出来了。拓拔将军为国效力,皇帝要安定臣子之心,遂给了宸嫔恩典。
除夕之后的几日,皇后在凤昭宫召见诸位嫔妃。她将上的两支鸾凤点翠玉攒梅凤钗卸下放入云岚手中的大红托盘中,笑道:“金玉都是身外之物,本宫戴着这两支大凤也觉得压得慌。如今边关将领浴血奋战,我们妇孺之辈也应为国库尽些绵薄之力。这些宫内的东西拿出去变卖,也是一笔不小的价钱。”
旁侧立即有嫔妃立起身子,俯拜道:“皇后娘娘贤明!我等后宫嫔妃理当为前朝捐资捐物。我大周长孙皇后就曾令后宫嫔妃为战事捐资,如今的皇后娘娘也可称一代贤后了!”
皇后笑道:“本宫怎可与长孙皇后相提并论。只是,这捐资的好主意是惠妃出的,本宫起先还没想到。要论贤德,也有惠妃的一份功。”
惠妃在一旁笑着道“不敢受功”,在座的众妃却面色闪烁不定。角落里一个低位的妃妾苦着脸朝旁侧几人窃语道:“我每月的份例才五十两银,平日皇上又不宠爱与我,一年到头不见什么赏赐。除夕才分了两匹好些的浮光锦,此时捐物,也只有它能拿的出手。哎哟,这一年除夕可是半点油水都没得着了。”
她身后的一人更是怨妇一般,委屈且愤慨地道:“姐姐您苦,妹妹我就更不好过。不仅位份低,且皇上恐怕连妹妹的名儿都不记得的,那起子内务府的小人更是捧高踩低,若不是莲德妃娘娘宽仁照应,嫔妾如今连膳食都会被苛待呢。此时要捐物,若不捐或者捐得不像话,少不得会被皇后娘娘责罚。皇后娘娘威严,我等岂敢触怒。”
其实宫内的嫔妃,如江心月一般隆宠的能有几个?更多的人将最美的年华埋葬在深宫的角落中,永远未曾被人重视,却还要忍受宫内黑暗的侵蚀与每日生活的艰辛。如当年的梁采女,身为天子嫔妃竟被惠妃苛待地衣食堪忧。
皇后扔在盘内的两支大凤,是前些日子内务府为她专程赶制出来的,不说赤金分量极足,上头镶嵌的墨玉与羊脂玉均是最最上品的。最惹眼的是凤处衔着的硕大的天珠,那东西江心月认得,是吐蕃的产物,每年吐蕃会供奉数枚天珠至大周,只有皇后、太后能够享用,然这么大的两颗江心月是从未见过的。
内务府每年为皇后赶制的饰、宫装与众妃不同,这两支大凤正是皇后这一年的朝服大装,是国母能够出席国宴等一类最正式场合的饰。即使莲德妃再受宠,这两颗天珠也轮不到她头上。
皇后拿出大凤来捐资,是极舍得了。若再有国宴要着朝服,她在明德十三年里头只能佩戴明德十二年的老旧的饰,这足以令人赞赏。而余下的嫔妃若只捐些不像话的银器一类,可就要被扣上“不识大体,不顾国祚”的大罪了。
江心月浅浅笑着,吩咐贵喜回去拿了她册封德妃时的朝服,命将衣襟上那颗泛着金光的大珠给取下来。她恭谨而敬重递看向皇后,盈盈道:“皇后娘娘是我等妃妾的表率。这颗珠子娘娘也知晓,是‘夹层蚌‘所产的金珠。虽比不得娘娘的东西,也是臣妾的一番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