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赦天下(9)
皇宫,礼仪房。
礼仪房是宫里专为替刚出生的小皇子哺乳的奶娘所辟之所,原本住了四十几个奶娘,每季尚有新的奶娘候补源源住入。
而今,自那薛氏被选为小皇子的奶娘之后,皇帝便下令将其余奶娘重新安置,偌大的礼仪房,便成了薛氏一人的居所,皇帝更遣了殿前几个宫女随侍其左右,足见其重视。
那日,薛氏方将小皇子哄睡,蔡康便来了。
只道皇帝在宫中设了家宴,念她劳苦功高,特赐其一道出席。
薛氏闻之自是喜出望外,速速换上蔡康命人送来的袖服,眉开眼笑地随了蔡康身后而去。
却在二人方出得礼仪房不久,伺候薛氏的宫奴便见那蔡总管去而复返,问之,却只说今日是家宴,宸妃娘娘亦在出席之列,皇帝念她思子心切,便嘱他将小皇子一道带上,他方才走得急,却将这茬给忘了。
一众宫奴闻之,岂有不从之理,便将熟睡的小皇子裹了棉服,小心翼翼递到他怀里。
临别,那素日除薛氏之外照顾小皇子最多的宫女又朝他道:“蔡总管,小皇子近日染了风寒,宸妃娘娘见过之后,还是隔离些的好。”
蔡康原本脚步匆匆,闻言不禁回头深凝了她一眼,因着常日为宸妃之事在御药房里奔走,便认出了她,便是那卢太医身边的随侍医女,于是凝眸点了头。
蔡康前脚方走,原本在柴房烧火的碳夫便出了来,得知此事,面色竟一瞬大变,不由分说便一把捉住了那宫女的手臂,逼问她蔡总管走了多久。
那医女唤作哑女,进宫之时原本亦是个可人儿,被分进从前的温嫔宫里当差,只因模样生得俏了些,便被那温嫔生生毒哑了。
温嫔死后宫里的奴才多已散去了各宫当差,那哑女因是哑巴,累累遭各宫嫌弃,被以各样缘由赶了出去,幸得卢太医见她可怜,便问皇帝要了她,更将她的哑病也治好了。
这哑女是个聪颖人儿,亦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见得卢太医对灵凤宫里的事儿上心,她也多多留意了些许,便是这些许,教她撞见了那薛氏的异样之处。
她便偷偷禀了卢太医,却在卢太医得知后不久,小皇子便染上了风寒,更是险些丢掉了性命。
她以为经此一番皇帝必定要为小皇子换乳娘的,谁曾想圣上非但不如此,反而为整个礼仪房里的候补奶娘都另辟了住处,这么一来,倒显得那薛氏独享尊容了。
她心底却总觉得那薛氏有问题,甚或小皇子的风寒亦与她相干也说不准,却不曾想,她去找卢太医说起此事,竟被他斥了回来,只让她好生照顾小皇子,别的勿需过问。
虽如此,她终归还是不忍心那样小的孩子遭罪,暗里照旧对那薛氏多留了一个心眼,因而又教她现了一个事。
那个柴房里烧火的碳夫,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脸凶相,与看起来温眉润目的薛氏竟走得格外近。
此番,哑女见他这般惊慌,心底不由也是一惊,只是未查出他二人之间的究竟有何苟且之前,她也只得照实了说。
那碳夫闻言,一把将她甩开,脚步匆匆便奔了出去。
哑女跟了出去,见他奔跑的方向通往浣衣局,便也紧随其后出了院子,转了个弯便直往太医院而去。
这边,在前面带路的“蔡康”脚步很快,那薛氏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转过了御花园,她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越想越不对劲。
皇上素来宠爱宸妃,而今那宸妃尚在病中,连房门也不得出,如何他竟在此时设了家宴?并且,她这一走,小皇子若是醒来,又教谁来伺候?
“蔡总管。”突然,她心口惶惶地叫住了前面的人:
“奴才方才走得急,忘记替小皇子盖上棉被了,不如奴才回去一趟吧。”
“蔡康”闻言眸色倏地一紧,转身之际,已将面上多余情绪敛去,只平声道:“礼仪房里还有别的奴才,自不会让小皇子着凉的。”
薛氏手心一瞬冒了冷汗。
她咽着口里因走得急而变得干涩的唾沫,面色不由已见惧色:“小皇子是圣上和娘娘的心头肉,便是一点风吹草动,奴才只怕也得赔上性命,蔡总管可否高抬贵手先走一步,奴才回去确认小皇子无事,一定随后赶来。”
“薛奶娘,你好大的胆子。”
“蔡康”倏地沉了眉眼,声色俱厉地朝她走近:“圣上设宴邀你出席那是多大的荣耀,你若是这般不识好歹,皇上怪罪下来,本总管可不敢保你。”
“这……”
薛氏被他危凛的面色慑住,一时竟惊得张口说不出话。
却在此时,皇后身边的大丫头身后跟了个浣衣局里专为皇后洗衣的婢子自右侧的小道走过,二人便闻得她二人的交谈之声。
皇后身边那大丫头只说今日容后要去太后宫中请安,太后闻不得蔷薇露的香味,嘱她切记,勿要沾染。
那浣衣的宫女连声唯诺,二人说着话渐行渐远。
薛氏脑子嗡的一声,陡地抬眸望向了眼前的“蔡康”,未及开口,已教他两步上前一个手刀便劈晕过去。
“蔡康”单手接住她软倒的身子,四下一瞥之后,弯身扛起她便飞身往宗人府的方向而去。
太医院,正在配药的卢太医望着眼前跑得下气不接下气的哑女,不由皱起了眉。
“好端端地,你不照顾小皇子,跑来这里作甚?”
他语里暗藏愠怒,哑女粗喘`着连连摇头,好一会儿方喘过来气,她急里忙慌地开了口:“不得了了,要出事了!”
卢太医一听,面色一瞬大变,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药,倏地起了身。
浣衣局,亲眼看着那个碳夫闯进了院子里,躲在暗处的秋萤方撤身,转身快步离去。
宗人府。
云何坐在位,左右两端分站衙役,手中各持手臂般粗大的棍棒,堂中躺了一老妇,经了宗人府里的刑法,已经奄奄一息了。
堂里血腥味浓重,内殿里的紫衣女子时不时以手中绣帕轻掩鼻端,身旁的男子见了,便朝身后的奴才使去一眼。
那奴才会意,转身出了内殿,掀开了屏风进得堂前,俯在云何耳边低语几句。
云何眸色微微一挑,扬手朝身侧的一个衙役招了招手,在那人近身时低声在他耳边低声吩咐数句,那衙役领命,快步奔了出去,不过多时便又再次入内,身后已跟了两个颇有些年岁的嬷嬷。
那两个嬷嬷也不多说话,朝座上的云何福身行礼过后便开始收拾,不出片刻,堂里已焕然一新,浓郁的血腥味儿便淡得几不可闻了。
内殿里的女子眉色这才缓缓舒开,看了一眼身侧的男子,又悄无声息瞥过眸去。
这一番动作尽数落入男子眼底,他越温了眸子,伸臂将女子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地替她理着身上的氅子。
便在此时,只听得外面咚的一声,怀里的女子身子微微一动,男子安抚性地在她肩上拍了拍,眸底一瞬挑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冷戾。
外堂,云何看着面前身材清瘦的男子一眼,方才那咚的一声便是他将肩上的女人一把摔在地上出的。
此时,他直起身,在面上边角处胡乱揉捏了几下,指尖终于顿在下颌,随着他猛一用力,便将面上的人皮面具一把扯了下来。
那人皮下的面容,不是成安是谁。
便在他将手中的人皮面具收入掌中以内力碾成灰烬的那刻,真正的蔡康大步迈入,他怀中抱着熟睡的小皇子,见得他的一瞬,微微点了头,便疾步入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