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意识停留在死前的一刻, 坠入冥界的亡者来不及恐惧死亡就先在永恒的寒冷中逐步粉碎, 先是从指尖开始蔓延的青紫, 接着是明显的冻伤出现在失去生者五感的躯体上面，接着是习惯自己空迷茫的跟着吹拂过冥界的风走，或是追随其他漫无目的的亡灵。

踏入冥界，触目所及的荒芜和怪异的灵魂形态便成了任何神志清醒的生灵的噩梦。

没有比冥界更恐怖的地方，如果有, 那就是被称作深渊的黄泉, 横跨冥界东南两面的冥河所不会流淌的地方，是活人意识中死亡阴影的源头，亦是死亡的女神栖身之所。

哭泣的亡魂会在黄泉外围的冥界痛哭到灵魂粉碎, 碎片融入三途川重新轮回, 在荒野里流浪的亡灵则会由到处可见的野兽嚼碎吞到肚子里, 化成滋养冥界的一部分，躲进寒风暴雪里面的灵魂，以为自己狡猾的能够“存活”下去，却没想到低温会夺走灵魂的意识，等到他们以为失去正常感官的身体无惧寒冷之时, 永眠既是他们的未来。

原本冥界的轮回系统理应如上诉中提及的那样正常运转中，已死的人进入冥界不外乎这三种结局, 然而吹石却并未轮回, 化作冥界的一部分, 也没有进入永眠, 她确实的在浑浑噩噩中与冥河旁放声哭泣, 可是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哭的如此悲恸，因此她站起身，离开其他跪在河川旁的同伴来到旷野。

旷野的野兽长相丑陋，唯有可怕二字表现真实，初初照面，吹石来不及反抗就被吞吃入腹，这一回她体会到全身骨骼被嚼烂的痛苦，她想要尖叫，张开嘴涌入进来的却是自己的血肉，想要用别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感受，然后猛然意识到能用来流泪的眼珠早就滚到野兽的胃里去了，自己想要移动一根手指，都要先摆脱这副肉泥的模样。

忽如其来的滑稽充满她的脑海，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取代之前的畏惧，接着她现自己恢复原状了，正在一片无人的旷野呆，四周吹拂的风狂烈阴寒，如同催促她一般，令她看向纷飞的大雪之中于冰山里永眠的一个个灵魂。

这场景实在可怕，然而吹石却如同无所畏惧，抬起脚步，向着前方笔直攀登，因为她这股意志，踩过的雪纷纷融化，伸手探过去，风雪竞相分离，明明是比人间最高的山峰还要陡峭的山岩，她却如律平底，直到她站在黄泉的大门前方，如同被心中的声音指引一般，推开了大门。

“何等伟业。”

突然响起的声音使她停下推门的手，一直以来像是被蒙了一层东西的脑子忽然出现别的声音，吹石半是清醒半是混沌的问道：“你是谁？”

“我？”白色狩衣先是从门旁阴霾中冒出一角，接着一个狡猾如狐的男人走出来，他有着平安时期的风貌秀雅，一头偏青长自脑后成结，言行举止清冷中透出风流的味道。

他先是对吹石说：“我不过是被激怒的女人罚到这里看门的罪人罢了，倒是小姐你，刚刚真是漂亮啊，若是当成逸事传播出去，百年之后被奉为神灵也不一定。”

吹石不理解的摇摇头：“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什么都没做。”

男人拿在手里的蝙蝠扇敲敲手心，狭长双眼眯起来。

“小姐，由人变为传说的关键点儿就是‘不同’，要有特殊之处方能成就一个人，古往今来的大人物又有几个没有被津津讨论的趣事呢？也正是这些趣事令他们本身被记载，被传颂，以及被神化。然后各种趣闻之中，跨过生死可是大事，因为一直以来能够轻视死亡的除了几位大神以外，没有一个真正成功过。”

吹石活动有些麻木的舌头，磕磕巴巴的说道：“……你说……我在……跨越死亡……？”

男人道：“非也非也，我说小姐你在跨越死亡的路上，”蝙蝠扇轻轻展开，挡住他胸前系着的红结，他道：“哭丧，野兽，暴雪，冥界的三道关卡，也是黄泉外围世界组成起来的规则，大部分灵魂会响应规则的召唤，老老实实走入轮回，结束这一世的一生。”

吹石：“那么……我……刚才……”

“是的，”出乎意料简单的扇面遮住男人半张面孔，以至于声音虽然清晰但总像是带着不知名的味道，“小姐，你确实的按照冥界的要求去做了，然而冥界并未使你屈服。”

呆在冥界的时间越久，灵魂的意识越会模糊，仿佛把活人放到缺氧的地方似的，吹石的回应越来越断断续续，意识到这点儿她烦躁的想要再次去推开大门，似乎是觉得只要推开这扇门自己就不会这样难受，然而又是这个男人。

“小心一点儿！”男人忽然提高声量，他随性的表情变得严肃，“推开这扇门你不会得救的。”

吹石听话的放开手，“……那……我……该……怎么……办……”

男人似乎苦恼的很。

“我说过，小姐你刚刚的成就是伟业，是活人逃离死亡的第一步，而你成功了，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吹石不解：“……最……后……一步……？”

不知不觉间，男人已经站到吹石面前，黑色的扇骨衬得扣住它的指节棱角分明，有种哑光瓷器的精雕细琢。

吹石被他在眉心一敲，一股刺痛穿透一直以来的迷雾直达灵魂深处。

男人冷喝：“回想起你生前的名字，一个人的名字带有一生的印记，包括不甘，痛苦，幸福，悲痛，这些就是死亡之中的希望，快想起来！”

刹那间，走马灯般的一生凌乱又拥挤，仿佛戳破的气球，一股脑的在脑海里炸开。

“嗷！”

吹石当场疼出眼泪，抱头蹲地出哀嚎。

而男人施施然的收回手，小扇子扇扇，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所作所为。

吹石捂着额头，抬起含泪双眼，怨念的问道：“你是谁啊？”

男人看她不再空洞反而充满精神气的眼眸，心情大好的笑道：“在下不才，安倍晴明。”

由于之前特意了解过奴良组三代的事情，所以提及安倍晴明这个名字，吹石第一反应绝不是历史上那个大阴阳师，而是……“卧槽，冥界黑暗，鵺？长的还挺人模狗样的！”

安倍晴明心塞的现自己没被捧起来崇拜，反而像是避瘟神似的跳开数步远，一副戒备的样子，讲道理，对方这个样子搞的自己蛮受伤的。

“喂喂，好歹是我救了你，表现要不要这么伤人啊？现在的孩子真是的，完全不懂得敬老！”

吹石惊讶的重复道：“你救了我？”她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需要你这个小白脸救！”

安倍晴明翘起的嘴角拉平，一双狐狸眼精光闪烁，吹石停下笑声，开始前后打量自己。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麻仓叶王几百年不挑徒弟，好不容易找一个却是个棒槌，眼光从当年开始就不怎么好啊。”

安倍晴明轻蔑的勾起嘴角，噎的吹石气闷。

想想自己多年来除了运气不好是硬伤，其他地方有哪个人会说她天赋差？悟性低？

吹石按下额角蹦出来的愤怒小符号，压着嗓子说道：“我当你什么都没说！”

安倍晴明根本不理她，自顾自说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见麻仓叶王了，那家伙别的都不错，但就是眼神老差，麻仓家那群人什么样？贵族什么样？长点儿心的人差不多都懂，也就是他被灵视那东西惯坏了，也就是说，唔，看的太清，所以希望更清楚点儿？唉，我是老喽，不懂年轻人的想法，从花花绿绿的世界里寻找白纸一张什么的，不如去看婴儿算了，那才是干净。还有，你这个小丫头也是不行啊，大阴阳师的徒弟阴阳术那么差，还需要我这个老家伙帮忙，你要不要再死一次看看，能不能换个脑子？我跟你讲，就算我孙子一开始是个棒槌，但是经过我的□□那是……”

“够啦！”

吹石认识的话痨无数，但没有一个这么招人厌的！

“你到底要干嘛？”

安倍晴明笑迷一双狐狸眼，“小丫头，别这么性急，之前我不就说了吗，你的经历是伟业，是传奇，不能轻拿轻放。”

吹石抽抽嘴角，有种被算计的预感。

“所以呢？”

安倍晴明微笑：“你知道我要是没拦住你，你刚刚打算干嘛吗？”

吹石闻言下意识看向眼前的大门，刚刚意识不清没现，现在再看去，门身由不知名材料制造，表面覆盖起码数百只饿鬼，形貌栩栩如生，散深刻的憎恨之情。

“别看了，那是诅咒，以你生魂的姿态去触摸黄泉大门，唯一的下场就是被饿鬼撕烂，吞吃入腹。”

安倍晴明边说，边嫌弃的在门旁堆砌的石头块上掸掸，然后颇有老年人模样的坐下，还捶捶腰呼出口气。

吹石听说自己是生魂，难掩诧异的看向自己的胸部往下，手掌摸上去，虽然是冰凉鬼身，可是这里应该破了个大洞才对。

意识恢复了，记忆也跟着恢复，事到如今，吹石倒是不会去懊恼自己的失败导致自己送命这回事，她向来是这个样子，只要是熟人，想要取她性命基本轻而易举，不如说，妖狐藏马几次三番才能杀了她，这反倒奇怪。

可能除了麻仓好千叮万嘱，还有妖狐藏马本身也存有犹豫，再加上吹石也可能对过去的‘南野秀一’保留几分迟疑。

多重原因造成最后的结果，说自己后悔的不行，吹石还不想难为自己，不过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就非常惊讶了，那个伤势自己早该死透了，难不成麻仓好真那么逆天，还把自己组装回去了？

“你这家伙……有什么目的？”怀抱种种疑惑，吹石甩甩头，勉强冷静下来。

安倍晴明不难看出吹石刚刚表现出的混乱，但见她快速恢复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接着这位流有天狐血脉，因而容貌俊美非凡，在历史上都有留名的大阴阳师娓娓道来。

“其实，我是想给某位大人找麻烦来着。”

吹石下意识吐槽：“谁信你啊，你之前可是要毁灭世界，把黄泉的黑暗带往人间……咦？”像是现对话和自己以为的不一样，不如说非常符合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她愕然的看过去，“你说什么？”

安倍晴明摇摇扇子，“冤枉啊，鵺可不是老朽，他不过是顶替老朽名号为非作歹的妖怪罢了。”

吹石如今才迟迟意识到这人可能是真正的安倍晴明，不对，等等……“你要是安倍晴明的话，会允许妖怪顶着自己的名号毁天灭地？你知道鵺带来的灾难有多么严重吗？！”

“这我当然知道，”提起这个话题，安倍晴明擅自也不摇了，表情跟着严肃起来，“可是小丫头，我是半妖啊。”

吹石：“哈？”

安倍晴明状似悲伤的挡脸哭诉，“那可是能将黑暗带往人间的大人物，我区区一介混血的半妖，又有什么办法呢？”

吹石怀疑脸：“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借口。”

“唉——”

安倍晴明叹气，像是哀怨但是很快他又活蹦乱跳起来，晃着扇子说道：“这样吧，小丫头，虽然你不承认是我救下你，但我阻止你打开黄泉大门是不需要质疑的吧？”

吹石犹豫的“嗯”了声。

安倍晴明得到想要的回答，顿时神清气爽，大手一挥，“就是这样，所以给我一滴你的血吧。”

吹石：“我拒绝。”

“为什么！”安倍晴明不解的歪头，“我可是阻止你打开黄泉大门啊！区区一滴血，要不要这么小气！”

吹石：“说来说去，打开黄泉大门又能怎么样？你的话里根本没有重点儿。”

安倍晴明：“唉呀——”一手捂脸，不忍直视的痛诉，“现代人连点儿常识都没有了吗？”

吹石：“喂！”

安倍晴明：“黄泉大门这种一听名字就非同寻常的东西，想也知道打开之后大事不妙啊。”然后他清清嗓子，表情认真到让吹石看来反倒怪异的程度，“会把谁放出来哦。”

吹石无语：“谁啊？”

安倍晴明忍不住想拿扇子敲她头，被吹石机灵的躲开了。

安倍晴明收回手，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自然是黄泉津大神，诸神之母，如今的死亡女神，伊邪那美命。”

吹石：“哦。”

安倍晴明斜她一眼，“你就这个反应？”

吹石摸着下巴，她自己也觉得这反应有点儿奇怪。

“我不觉得放她出来是坏事，唔，黄泉津大神吗？不如说反倒有点儿想这么干。”

安倍晴明听完顿时用警惕的眼神盯她。

吹石忙摆手，“我当然不会去推开啦，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可能去开，只是……我没记错的话，阻拦黄泉女神重返人间的，不该是千引石吗？”

安倍晴明摇头：“千引石是象征，并非非他不可之物，那正确说应该是个承诺，只要伊邪那美命不曾放下对伊邪那岐命的感情，千引石就是不破的，真正的约束力是大神自己，并非千引石。”

吹石：“然后呢？”

“然后前些日子千引石碎了。”

吹石倒抽口冷气，“那不是很不妙？”

安倍晴明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她，“是啊，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手欠，害得道反大神重伤，千引石表面裂开三道裂缝。”

吹石不知实情还跟着念叨：“是啊，那么重要的东西，但是你说千引石是不破的，是说明能修复？”

安倍晴明收回视线，皱眉道：“原本应该是这样，因为伊邪那美命并未放下对伊邪那岐命的憎恨，所以封印只需要有人注入神力就可无限复原，然而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因为这次大神自己分出一个化身去破坏封印去了，虽然没有成功，但更多的是伊邪那美命本人收手，若不是如此，黄泉的邪气早就涌入人间，人世早以不存。”

吹石：“……呃，信息量太大，你还是说结果吧。”

安倍晴明叹气：“意思就是，黄泉大门才是真正封印女神本体的存在，神话中有说，伊邪那岐命曾来冥界接回死去的妻子，妻子当时说，自己要去和黄泉里的神商量重返人世，在这期间你不能看我，想当然伊邪那岐命违反了约定才有夫妻决裂的千引石但这都是后话，关键是，众神之母是找哪个神商量返回人世？据我所知，冥界强大的神不是没有，但在权能上可让伊邪那美命用上商量二字的，地位怕是尤在其之上。”

吹石完全是无意识的吞了口口水，“你的意思是？”

安倍晴明阖起眼睛：“其实伊邪那美命死亡职能的来源也很邪门，没有留在黄泉就会成为黄泉神的道理，即使放弃清净神驱，任由自身被邪气浸染，职能也不会随随便便多出一重，因此我大胆猜测，伊邪那美命是杀掉冥界的原主人后才成为死亡女神的。”

吹石喃喃自语：“看起来□□啊。”

“岂止，”安倍晴明斥道，随后扇子敲头，他表示自己头疼，“而且还有一件事，在人间还是高天原都是秘密。”

吹石竖起耳朵，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安倍晴明颇为忌讳的道：“如你所见，冥府职权完好，更深一层的黄泉其实没有存在必要，但为什么会存在呢？有人说那是为了黄泉女神特意创造出的地方，但事实上，为伊邪那美命而造是没错，但那可不是欢迎，而是囚禁，是上一任冥府之主的报复。”

吹石默默托起掉下来的下巴。

安倍晴明嗤笑：“这就吓到了？”

吹石眼神呆滞：“难道还有吗？”

安倍晴明：“当然有，冥界之所以轮回完好是多亏上一代主人，伊邪那美命作为这一代的主人似乎并未继承冥神的神格，而是继承□□的神性，一如她誓言的那样血洗人间界，因此，打开黄泉大门是破除上一代主人留下的禁锢，而能打开这门的，正是第三代冥界主人。小丫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自己救了你吧？”

吹石已经彻底呆住了。

车开的太快，她撞车了。

不对……你丫还记得我鄙视你没能力救我这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