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以貌取人
辛晓丽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鸭蛋形的小镜子,递给温俊凯。
温俊凯只看一眼,又将镜子还给她。
“没事儿的,我见过拉得更深的,最后也没留疤,这个看各人体质。再说现在医学美容这么达,听说日本有个什么去疤灵的,特别有效。”辛晓丽安慰他道。
她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一家健身会所的高级经理人,但那也只是表面上装装样子。那些收入根本不够他买两瓶眼霜的,玛莎拉蒂也不会给他留太多的钱,以防他再转包别的女孩子。想买东西可以,但不会给现金。
辛晓丽知道温俊凯的营生,也知道那张俊脸对他有多重要。她担心他看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会受不了而崩溃。
还好没有。
他没有哭,也没有脾气,只是接着又躺下来,一言不。
“想开点儿,容貌这个东西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呃,我原来还是电视台主持人呢!172,才95斤,可现在呢,都130多斤了,难道我就不活了呀?”辛晓丽夹了温俊凯没吃过的包子,就着酱菜消灭了俩。
“你不懂,我这样子,不会再有人爱我了。”温俊凯低低道。
辛晓丽噗嗤一笑,“你还真是个贾宝玉啊,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伤春悲秋情啊爱的。”
“我跟你们不一样,没有爱我会活不下去。”
“是啊,是啊,没有爱活不下去,可如果不填饱肚子那就真的是活不下去啦!”辛晓丽将他扶起来,舀了一口薄粥吹凉了喂他,“谁没有个坎儿,没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过去?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大学毕业,在电视台做主持人。仗着自己年轻貌美,也有不少有钱的男人追我,天天开了豪车来接,住别墅,吃大餐,感觉特别好。
他们有好几个家里是有老婆的,一开始我还天真,以为他们会离婚来娶我,等了几年也慢慢知道是不可能的。
可那时候我已经过惯了奢靡的日子,再也离不开了,即便知道是没有真爱的逢场作戏,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混着。”
温俊凯终于抬起睁眼来看她,他没想到这个行止卑微、穿着廉价的女人竟然还有过那样辉煌的过去。
“你后来呢?你现在怎么还会住在这里?”他问。
“那样的日子是长久不了的,就像黑夜永远见不了光。”辛晓丽苦笑道,“人家明媒正娶的老婆查到了我,闹到台里,说要通报批评。我领导还算好的,说我还年轻,真的那样做了,恐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劝我自动离职,其实就是辞退。”
“那你……”
“我能怎么样?那些男人都是说得好听,没一个会为了我和结妻子闹翻,我也不敢再去找他们。工作没了,我一度很沮丧,正好台里有个音响师说喜欢我,我就跟他结了婚。”
“你们,幸福吗?”
“幸福的话,我现在还会一个人吗?”辛晓丽自嘲道,“我结婚三年,离了,有个女儿,现在在乡下给我妈带着。我呢,就一个人出来做房产中介,打算攒够点钱,再把我女儿接出来。”
“所以你现在独身?”
“算是吧。”辛晓丽笑笑。她喂完了一碗粥,拿纸巾替温俊凯擦嘴。
“你呀,跟以前的我一样,爹娘给了个漂亮脸蛋,应该是能有个很好的开始。可被我自己搞砸啦……这些年人生的路总是在往下走,越走越糟糕。”
她叹了口气,擦擦眼角若有似无的泪花,复又强笑道,“可再糟糕也得往下过是不是?我也才三十多,我还有女儿,还想财,还想减减肥,能有个好男人爱……”
她拿出那枚小圆镜子,给温俊凯看镜子的背面,那是电视台台庆时候的纪念品,镜子背面印了各个当红主持人的相片。
“看,那就是年轻时候的我,离现在也不过五年。”她指着那个苗条美丽的自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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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很多个五年。
十岁前,我们浑浑噩噩地玩泥巴。
十五岁,男生从老爸的口袋里偷了人生第一支香烟,女生则害羞地第一次走进文胸专柜。
二十岁,我们在毕业典礼上喝得酩酊大醉,和同学抱头痛哭,各奔前程。
二十五岁,我们步入婚姻殿堂。
然而在他/她之前,我们一定还有一个爱得刻骨铭心、死去活来的前任,但那个太伤了。就像我们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一样,我们互相拥抱、撕扯、伤害。
最后分手。
分手那一晚,我们哭得那么厉害,好像不把这一辈子的眼泪哭干就不算完似的,而哭完后我们就彻底清醒了,互相祝福,互道珍重。
我们也就在那个时候真的长大,从此正正经经做人,再不会胡闹。我们找了一个和自己一样规规矩矩、门当户对的,开始见家长、买房、办酒,积极走各种结婚的流程。我们甚至在看到和自己从前一样混账的年轻人时,还会劝告一番。
我们明白,青春结束了。
辛晓丽现在看到温俊凯时,抱有的就是这种心情。
他的路她从前也走过,那时候她也曾为了重个一斤三两就如临大敌,也曾以为被抛弃就天塌地陷,人生无望。
但现在不会了。
她想减肥,但每天还必须吃饭,还得吃饱。一天要带十几个客户看房子,就算平均六楼吧,来回就得跑个几百层,不吃饱怎么扛得住?
美丽和爱情,现在看来都是排在生存之后,也都是可有可无的。她没有男人能依靠,只能靠自己,不仅靠自己,还得养女儿。
“冲着这张脸来爱你的,那都不是真爱。就像嫌弃我胖了的臭男人,老娘才不稀罕。”她冲温俊凯笑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温俊凯道,“我们非亲非故。”
“大活人躺在地上,难道还见死不救啊?玛莎拉蒂做得出来这事儿,我可做不出来。”辛晓丽道。
温俊凯懵懵地看着她。
长久以来,他总是为自己的容貌自负,女人们为他神魂颠倒、茶饭不思,他也见怪不怪。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女人救起,原因只是因为她的善良,而不是觊觎他的美貌。
他的生命已至零界点,视力也出现了障碍。他瞧着辛晓丽已经瞧不真切,既看不到她那身做工低廉的连衣裙,也看不到她裹在连衣裙下一圈圈胀鼓鼓的赘肉。
他只听到了她乳燕初啼般好听的声音,她的手带着最舒适宜人的体温,温柔地抚摸着他滚烫的额头,他脸上的伤口疼,她就轻轻替他吹气,带着焦灼,带着心疼。
“辛姐,辛姐,抱抱我!”他像个孩子,朝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