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最后时光1

吴笛从尹箫鹏的别墅不辞而别后，只好来投靠倪半仙。第二天早上五点，她怎么也睡不着了，一个人来到客厅的沙上呆。

"好想回老家啊。"

她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晨报，看得兴致盎然。头版头条的标题赫然在目：旅游集团重金打造敬亭古镇，出资2个亿。

倪半仙可不是爱读书看报的人，每天之所以有人来送报纸，完全是倪半仙刻意保留了她老爹在世时的习惯。

吴笛勾了勾嘴角，有公司肯出这么多钱来打造她的老家，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像她这样一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女人，年轻的时候拼命努力一门心思想在大城市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人到中年，却开始想家。才开始慢慢明白，人生一世，草木一枯，在哪里安家真的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哪里能让自己的内心得到安宁和快乐。

好想回去看看外婆，到外婆的坟前说说心里话。如果真就这么死了的话，就死在老家吧。

报纸上印着几张古镇的照片，青石板的街道，朱红色的漆门，铺满褐色大卵石的河床，卖米糕的外婆，河边的豆花店，玩竹蜻蜓的孩子们……

吴笛轻轻闭上眼睛，儿时的画面虽然已经被时光冲刷得有些模糊了，但仔细回忆起来，许多细节还是清晰如昨。

医院又打电话来下达了最后的病危通知，让她尽快住院接受治疗，争取多活一两年。她冷笑着回答："不用了，谢谢。多活一两年又有什么意义？"

护士小姐顿时哑然。

去火车站买了两张回老家的票，欢仔还从未去过敬亭镇，带她去认认门，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在回老家之前，吴笛还有一件事要办。

她打电话约Jss出来喝一杯，Jss二话没说就答应了。Jss是吴笛在换身之前一直接受心理治疗的心理医生，不过特别之处在于，她接受的是电话治疗。

所以Jss和吴笛之前从未见过面，当吴笛来到Jss自己开的诊所时，Jss见到她竟然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Grac？你真的是我电话治疗了半年的Grac？"

Jss把通讯里Grac的电话号码调出来，拿到吴笛眼前要她再三确认。吴笛咬了一下下嘴唇，对于自己有意隐瞒身份，用了Grac这个英文名有些抱歉。

她抬起手指对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还配合着读了一遍，然后连连点头，"没错，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当场给我打个电话。"

Jss收回手机，盯住吴笛的眼睛看了几秒钟，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高中生空心病案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难怪你只接受电话治疗，如果是害怕被爸妈知道，我可以保证替你保密！"

Jss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咬着笔头，信誓旦旦地朝吴笛眨了一下眼睛。吴笛苦笑了一下，缓缓将两只手放到桌面上，表情凝重，一看就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不是说有新情况跟我说吗？是什么？"Jss旺盛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快速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

"我，我--"话到嘴边，吴笛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之前是在心理学杂志上看到Jss布的关于"空心病"的患者招募，于是打电话过去报名，一边通过电话接受Jss的心理咨询，一边给Jss提供治疗反馈，帮助Jss完成她的博士论文课题：《初探空心病的成因与治疗方法》。

空心病在国内心理学领域还是个新课题，患者看起来像是抑郁症，情绪低落、兴趣减退，心理上具有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严重者很容易引自杀倾向。如果到精神科医院的话，一定会被诊疗抑郁症，但是问题是药物无效，所有药物都无效。

"你不用紧张，虽然我现在知道了你是个高中生，但并不感到意外。我做过一个统计，在十所中学里面，抽样调查了一万名中学生，其中有30.4%的学生厌恶学习，或者认为学习没有意义，还有40.4%的学生认为人生没有意义，活着只是按照别人的逻辑活下去而已，其中最极端的就是放弃自己，甚至自杀。现在的教育体制，一切向分数看，忽视对学生品德、心理健康、美育的教育，这可能是导致学生心理健康问题高的主要原因。所以你会得这个病一点也不奇怪，不用害怕。"

Jss握住吴笛的手背，语气就像个和蔼可亲的奶奶级别的小学班主任。

吴笛抬起头看着Jss，"我今天想跟你说的就是，我，我的病可能治好了。"

吴笛话音刚落，两个人四目相对。

Jss一脸惊诧地问："好了？"

"没错。"

"怎么好的？"

吴笛迟疑了几秒钟，最终脱口而出："因为我得了绝症，马上就要死了。也不知为什么，想到自己就要死了，忽然之前的那种虚无感反倒消失了，内心得到了解脱。不再去苛求生命的意义，也不再执念于得到的和失去的，只想过好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吴笛的语气很平和，Jss听到如此震惊的坏消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竟然呆住了。

"同学，对不起！"

"你不用安慰我，我只是想把我的真实感受告诉你，希望对你的课题研究有帮助。"

"谢谢，真的谢谢你同学。"Jss一时语塞。

"既然这么多人跟我有一样的病症，一样活得不开心，如果我能在治疗这个病上出一点微薄的力量，我也觉得很有价值。"

谈及即将到来的死亡，吴笛也没料到自己会表现得如此淡定。

Jss十分感激吴笛的热心，认认真真地从多方面了解了吴笛的心理转变过程。一个人会得空心病，往往是价值观生了崩塌，原先觉得充满价值的东西失去了价值，原先义无反顾相信的东西，幻灭了。觉得人生就像一片荒原，毫无意义。也感受不到本来应该有的存在感和满足感，还特别渴望意义和价值，所以能感受到比普通人强烈得多的痛苦。

正因为生命即将结束，剩下的日子不多，吴笛反而倍感轻松，把以前放到追求人生意义这种大事上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生活中平凡的小事上。比如一茶一饭，比如阳光的味道，空气的温度，这些琐碎的日常，深深地治愈了她。是生活中这些微观的感觉，让她的生命真正丰盈了起来。而不是功名利禄，不是爱恨情仇，不是物欲和占有欲。

她活过，像一粒微尘，在阳光下自由地飞舞过就是全部的意义所在。

吴笛说得很轻松，Jss完全被眼前这个坚强又具有奉献精神的高中生给打动了，告别的时候，执意要送吴笛到门口。

吴笛站起来，未及转身，骤然听到Jss对着门口一声惊呼："吴笛？你怎么来了？"

原来欢仔这些天一直打不通郁大侠的电话，刚好路过白乔恩的诊所，于是寻思着进来问问白大夫知不知道郁大侠出什么事了。

吴笛猛然转身，看到欢仔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她一时手足无措，还没来得及做过多的反应，欢仔泪流满面地跑了出去。

"嗤"的一声刺耳的急刹车。

随即传来司机破口大骂："不要命了！"

吴笛心里猛抽一下，夺门而出，看到欢仔躺在马路边上，一动也不动。

"仔仔！"

吴笛跑过去抱起欢仔，迅速查看了全身，现头撞到路边的石坎上，当场昏了过去。

出租车司机吓坏了，怵在一旁不知所措。

"快打120！"吴笛冲司机一声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