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真话
岳浩瀚起身给王文杰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说道:“王乡长,你说刚才说的是假话,那我怎么看到乡政府给县里各种汇报材料上的内容千篇一律都是刚才的那些话,这又怎么解释呢?”
“岳书记,这年头谁会在汇报材料上写真话?!都是报喜不报忧,又有谁真正关心群众的疾苦?上面三令五申不允许加重农民负担,可喊的山响,农民负担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年年都在增加,难道大家都是睁眼瞎吗?这就像皇帝的新装那个童话,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王文杰喝了两口茶水,感叹着说道。
岳浩瀚道:“王乡长,既然这样说,那我现在听听你的真话。”
王文杰道:“真话嘛,就是我们乡的农民负担率很高,实际上已经超过我们乡人平纯收入的12%,我说的还不包括每年的临时集资和摊派,还有各职能部门的收费,要是加上这些会更高。”
岳浩瀚沉默了一会,望着王文杰,问道:“人平纯收入这个数据是从哪儿来的?”
王文杰道:“从哪儿来的?编的呗!”
岳浩瀚道:“编?这么重要的数字依据是编的?”
王文杰道:“岳书记,改天你把咱乡的统计干事贾德旺喊来问问就清楚了,问问8∫,●他每年咱乡的统计年报是怎么样上报的,根源就在统计年报上。”
岳浩瀚很赞同王文杰的说法,点了点头,接着问道:“王乡长,年初县里不是出台了减轻农民负担试点方案吗?并且通知了各乡镇,如果有意愿,可以按照县里的试点方案试行减负试点,减负试点的乡镇,如果做的好的话,年终县政府在经费上还会给予奖励;我们乡为什么没进行试点?”
王文杰道:“我当初接到县委、县政府推行减负试点方案后,详细看了几遍,很激动,方案设计的也很切合实际;我拿着方案找到了李乡长,可是李乡长当头就给我泼了一瓢凉水,李乡长说,我们桂花坪乡暂时不适合进行减负试点工作,什么叫减负?不能是该收的钱不收了就算减负,年初预算的款项收不起来,全乡各项事业怎么展?“
岳浩瀚问道:“结果就把试点工作搁置了?”
王文杰回答道:“乡里主要领导不同意,还怎么样推行?再说了,县委、县政府也就是下个文件,成立了个领导小组,结果没下文了,估计全县也就是五龙乡真正的推行了,做的比较好。”
岳浩瀚盯着王文杰,继续问道:“王乡长,那你说我们乡现阶段要是推行减轻农民负担试点工作,条件成熟吗?会不会遇到阻力?或者说老百姓欢迎不欢迎?”
“老百姓肯定会举双手欢迎,阻力嘛,恐怕还是在干部身上,特别是村干部、管理区干部,还有我们乡里的部分领导,减负涉及到谁的切身利益,谁当然会反对的,至于岳书记说条件成熟不成熟,我认为,这是个伪命题,农民负担过重,要减下来,只要政策允许,随时都可以减。”王文杰掏出香烟点着,狠狠抽了一口,回答道。
下午的书记办公会如期召开,岳浩瀚同三位党委副书记在小会议室坐定,开场白先说了几句题外话,岳浩瀚说:“李乡长、侯书记、周书记,论年龄你们都比我大,阅历更是比我丰富得多,对农村工作的经验,那我就更加没法同各位比了;大家都知道,我父母是教师,我从小在校园毕业时,我被省委组织部选为选调生,阴差阳错的到行政上来了,回江阳后,被分配到五龙乡工作,到了五龙乡,才是我真正接触农村、农民的开始,也许是反差大的缘故吧,通过接触和了解,我对农村、农民、农业的现状感到很吃惊,都建国了这么多年,农村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岳浩瀚停顿了一下,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我时常在想,既然到了行政上来了,既然做的工作是同农村、农民打交道,那么我就应该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在农村为农民做一些事情。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年轻,我的想法单纯,可我坦诚的告诉大家,我是自肺腑这样想的,并且我会把自己的想法变为行动,变为现实!”
岳浩瀚这一段题外话说的很中肯,无疑是向在座的几人宣示,我所做的事情不是头脑热才做的,我想好了的事情,就一定会行动起来的,会坚持到底。
题外话说完,岳浩瀚这才转入正题,接着说道:“今天开这个书记办公会,目的只有一个,我来桂花坪乡一个多月了,全乡情况我也算基本了解,通过这一段时间在村里的走访调查,我心里有很多想法,开这个会就是想把我的想法同大家在一起交流沟通沟通;我最近想的最多的还是我们乡的农民负担问题,我一直在想,减轻农民负担试点工作,五龙乡能够全面推行,并且效果很好,那我们桂花坪乡能不能进行试点?能不能做好呢?怎么样做?大家可以畅所欲言,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我想听真话,我不想当一位”一言堂“的乡党委书记,我始终认为集体的力量是强大的,只有我们大家团结一致,才会把全乡各项事业办好。”
岳浩瀚说完,扫视了众人一眼,端起杯子开始喝茶,会议室里一阵沉静,侯喜明和周光涛看了看乡长李庆贵,又看了看气定神闲喝着茶水的岳浩瀚,都没有开口说话,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乡长李庆贵眯着眼睛抽着烟,心里想,这个岳浩瀚有着同年龄不相当的成熟,说出来的话政策性强,丝丝相扣,是个厉害角色;不象原来的乡党委书记贾德全,动不动拍桌子骂人,但在工作上其实是个没主见的人,工作随意性大。心里想着,李庆贵忽然感觉一阵心烦意乱,把手中的烟头丢进烟灰缸中,朝着岳浩瀚望去,刚好同岳浩瀚的眼光相碰。
李庆贵的眼光瞬间离开,干笑了两声,开口说道:“既然岳书记让大家畅所欲言,那我就先个言,算是抛砖引玉吧,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岳书记和大家多批评,最后以岳书记说的为准。”
李庆贵的开场白,说得很是四面光趟,咳了两声,接着说道:“刚才岳书记说了,想听真话,那我就不绕弯弯,就说心里话吧,在我们桂花坪乡推行减轻农民负担试点工作,我不同意,弄不好会出乱子的!“
“哦,会出乱子?”岳浩瀚没有想到李庆贵会这么直接的提出反对意见,望着李庆贵,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李庆贵回答道:“是的,如果贸然推行减负试点工作,就要从新算账,从新核定征收标准,这样一来,欠款的农户还好说,按着测算好的新标准征收,可已经足额上缴过钱的农户怎么办?是不是要给他们退钱?可征收上来的钱款该上缴的已经上缴了,该花出去的已经花了,从哪儿弄钱来退这部分资金?如果不退,这部分农户肯定会闹事的。“
党委副书记侯喜明偏过头看了眼岳浩瀚,接过乡长李庆贵的话,说道:“李乡长,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我认为推行减负试点工作,从长远考虑只会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我了解到的,五龙乡自从今年减负后,除了个别特困户外,大多数农户都提前交清了全年税费任务,因负担问题上访的农户几乎没有了;大家知道,五龙乡以前可是有名的群众上访多的乡,前几年还有群众到中央上访,今年就没听说有人因为负担过重的事情闹事、上访。“
李庆贵掏出香烟,散了一圈,又抽出一支在会议桌上磕了磕,点着吸了口,说道:“该收的钱款要是减下来了,差额部分怎么办?象赵家庄村的村小学,新房子已经建了半拉子,集资款不收了,将来工程款从哪儿结算?还有,到竹子林村的那条通村路,也正在施工,到时钱从哪儿出?”
李庆贵的话音刚落,候喜明说道:“赵家庄村村小学建设工程,当初就不应该让赵贵华的儿子赵杰干,如今赵贵华把收起来的税费都填进去结建小学的工程款了,一个小学哪会花那么多钱?我看这个帐,乡里要好好查查。”
侯喜明的话说得李庆贵一阵脸红,桂花坪乡大多数人都知道,李庆贵同赵家庄村的村主任赵贵华关系非同一般,二人是同学,私交很好,当时村小那工程就是李庆贵拍板让赵杰干的。
竹子林村通村路工程更不用说了,也是乡长李庆贵做主的。在原乡党委书记贾德全没有出事的时候,桂花坪乡范围内的大小工程建设,基本上由贾德全和李庆贵两人平分,两个人之间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在涉及到工程项目建设方面很是默契,在征收税费及各项集资摊派上更是目标一致。
贾德全出事后,在李庆贵暂时主持工作这几个月,全乡的工程项目都有李庆贵说了算,其他班子成员多有怨言,但也不好说什么,今天候喜明当着岳浩瀚的面把盖子解开,这让李庆贵感觉到异常尴尬和愤怒。
李庆贵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气,狠狠抽了口烟,盯着候喜明,问道:“侯书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赵家庄村村小不该建?竹子林村公路不该修?”
候喜明慢悠悠回答道:“李乡校、修公路的钱都是百姓的血汗钱,不能让某些人给挥霍了,收支明细必须公开公示,让群众知情。“
李庆贵道:“有些刁民正想找事,把收支明细公示出来,那不是要闹翻天?”
岳浩瀚再一次听到“刁民”两个字,觉得很是刺耳,眉头皱了皱,说道:“李乡长,我们不能把有不同意见的群众都称作刁民,刁民这个词不要乱用。”
副书记周光涛坐在那里,一直抽着烟,喝着茶,也不插话,岳浩瀚说完李庆贵,瞅着周光涛,说道:“周书记,你也是桂花坪乡老人数了,谈谈你的看法。”
周光涛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岳书记让我谈谈看法我就谈谈我的想法,我分管着综治、政法,兼管着武装工作,从我任武装部长到现在的李海军部长,每年对征收税费工作大力支持,可是征收起来的民兵训练费,一直被挪作他用,导致我们乡民兵训练工作无法正常开展,别的工作重要,民兵训练工作也不能马虎啊,万一了洪水或者山上失火,还不是要靠组织民兵应急?平时不训练,到时间怎么组织这些人?“
周光涛停顿了一下,望了望岳浩瀚,又看了眼李庆贵,接着说道:“我个人赞成在我们乡推行减负试点工作,但民兵训练费这一块要保障;同时,我很赞成对各村账目进行审计清理,这样也能够清楚地知道,这几年各个管理区和村究竟挪用了多少民兵训练费。”
会议开了一下午,除了乡长李庆贵保留意见外,大家最终同意择日召开党政联席会议,研究在全乡推行减轻农民试点工作,试点前先组织专班对各村账目进行审计公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