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旭日东升,天亮了。
胆战心惊了一宿的宫人看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阳光,听了又听,确认厮杀声,惨叫声,呼喊声已经消失不见。有那胆子大的,悄悄挪到窗口,蹑手蹑脚的打开一条缝,入眼的就是修罗地狱似的惨烈,干涸的血迹无处不在,断肢残骸横七竖八,浓郁的血腥味顺着缝隙飘进来,几欲
作呕。
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打量周围,错眼间正对上屋顶上迎风飘摆的旗帜,大大的梁字印入眼帘。
是梁王占领皇宫了吗?
梁王在红墙黄瓦,朱楹金扉的太保殿前驻足半响,激荡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十三年前他来过,他跪在殿下,刚登记的天业帝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十三年后,他又来了。
梁王阔步迈进大殿,直直看向高台上金碧辉煌的金漆雕龙宝座,眼底迸射出强烈的野心。
当年他就在想,他要将天业帝取而代之,呕心沥血十三年,这一天终于即将来临。
“王爷!”一亲卫急奔入内。
梁王将目光从龙椅上拉回来,看向跪在不远处的亲卫:“说。”
“右将军擒获俞广和伪帝,寻到玉玺。”魏阙受命右领军大都督,统帅右三军。
梁王击掌而笑:“吾儿大善!”俞家一败涂地,就算让俞广带着小皇帝跑了也不打紧,要紧的是玉玺。见梁王欣喜,旁人便也对魏阙赞不绝口,纷纷道虎父无犬子。这话可不是恭维,这南城门是魏阙带着他的神策军打开的。因此大军得以顺利入内,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京
城,避免了其他诸侯趁火打劫,就连皇宫也是他带兵攻下的。
这次能顺利拿下京城,魏阙当得功。
耳边都是溢美之词,梁王欣慰之余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遗憾。若这功劳是魏闳立下的……梁王暗暗一摇头,罢了罢了,兄弟俩一文一武正可相辅相成。
梁王深深望一眼那把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转身离开,离那一天不远了。
玉玺是关峒送来的,不见魏阙,梁王便问:“阿阙呢!他受伤了?”
关峒忙道:“将军担心王氏,遂去了西城门,故命末将送来玉玺。”见了面,王爷头一个关心的是他家将军,这倒是个可喜的征兆。
昨天他们攻城后,王氏也开始攻城,不过到底错失了先机,只能无功而返,眼下正驻扎在十里地外,不甘撤兵又束手无策。“这小子可真是一刻不得闲。”放了心的梁王笑道,注意力落在玉玺之上,就是这么一块石头,引得无数英雄尽折腰,梁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郁,扬声吩咐召集随军的几
位文臣。
一个时辰后,一场简单的登基大典在太和殿举行。天业帝之第五子登基,国号元丰。新帝登基当场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问罪俞党,历数俞氏之罪状,弑君作乱,谋朝篡位,党同伐异,残害忠良,鱼肉百姓……罪行罄竹难书。整个俞家连同助纣为虐的党羽
,重则满门抄斩,轻则下狱流放。
第二道圣旨带着一车又一车的厚赏送至盘踞在京城周围的各路豪杰面前。新君在圣旨中大肆褒奖各勤王之师忠君爱国,末了邀请众诸侯进京拜见新君。拿到圣旨的诸侯嘴里被人塞了一颗大鹅蛋,差点没被噎死。傻瓜才进京,肯定是有去无回,魏家哪能放他们活着出来。就算要落一个骂名,可比起杀了他们后能得到的好
处,那点子骂名算什么。
眼前只剩下两条路,撤兵和强攻。撤兵,意难平,可强攻?
魏家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兵强马壮远非俞家可比,尤其是魏家还有梁州雍州数十万兵马做后盾。只恨昨晚上没能顺利杀进城,要不也不会落得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么想的不少,尤以王氏为最。王培吉阴测测的盯着远处的城墙,恨得咬牙切齿。
昨晚梁王攻城的消息传来,他们就立马整兵,可正是人困马乏的时辰,又是那么多人,免不得要花上一点时间。
等他们达到西城门下,京城内已经是火光四起,杀声震天,显然魏家已经攻进城了。
王培吉心急如焚,下令加强攻势,奈何守着西城门的是薛长庚,出了名的擅守城。
最后倒是便宜了后来的宋铭,拿下了薛长庚并把他们拒之门外。
王培吉都快呕死了,差一点他就能攻下西城门,待他们王家入了城,鹿死谁手尚且两说,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有人还要火上浇油,王培吉的胞弟王培其失望无比的叹了一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昨天那么好的机会,可惜大哥……”他摇了摇头,痛心疾的模样。
“不过也怪不得大哥,毕竟那薛长庚和宋铭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用兵如神。”王培其继续拿腔作调。
王培吉眼底浮现凶戾,盯着幸灾乐祸的王培其:“少在这说风凉话,这一次我是输了,可总比连前线都不敢上的废物好。”
王培其大怒:“你说谁是废物。”
王培吉一把揪着王培其的衣领把人提离地面,王培其吓得一张脸瞬间褪尽了血色,色厉内荏的叫嚣:“你想干嘛,你要是敢动我,父王不会饶了你的。”
王培吉轻蔑的笑了一声,甩开王培其:“废物!”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的王培其心有余悸的扯了扯衣领,张嘴想骂回去,可一对上他阴冷如毒蛇的视线,遍体寒,到底不敢再触他霉头,悻悻的带着人离开。打了败仗,
就拿他撒气,活该他输了。
王培吉望着远去的王培其,目光冰凉不带丝毫温度,慢慢的转头看向沐浴在阳光下的皇城。心念忽的一动,想起了远在梁州的魏闳。
他是恨不得将王培其这废物碎尸万段,那么魏闳又是如何看他这位屡立奇功的胞弟。
嘴角掀起一缕凉薄的微笑,王培吉抬手找来人,如是吩咐了一通。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这一年可用兵荒马乱,狼烟四起八字来形容。直到腊月,京城外的诸侯才全部撤走,一开始是城外的人不甘之下,几次三番的攻城,无一不是损兵折将,铩羽而归。一个月后,养足了精神的魏家军开始主动出战,扫
荡城外不肯离开的诸侯,以逸待劳,自然势如破竹。万般无奈之下,各地诸侯不得不狼狈离开。
至此,梁王并没有停止征战,过完年,未出正月他就派兵征讨豫州境内的势力。梁王不肯迁都,而都城位于豫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在梁王忙着荡平京畿周围时,王氏、吴氏两家也不甘落于人后,疯狂扩张吞并,顿时硝烟弥漫,战火缭绕。
待到元丰二年秋,天下三分之势已成,几股夹缝中的小势力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朝不保夕。
局势进入危险的平衡之中,不过哪怕危险,也算是难得的平静。
梁王便派了魏阙回武都接家眷进京,同时要进京的还有武都不少权贵,如宋家。
宋嘉禾看了看忙得热火朝天整理行囊的下人,安娘中气十足的指挥着全局。宋嘉禾慢慢站了起来,她就不坐在这儿添乱了。
出了院子,宋嘉禾现路过的下人都是脚下生风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由好笑,还真应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句话。
宋老爷子刚过完年就被梁王急召进京做了尚书令,宋铭去年打下京城时封侯,又在前不久被晋为齐国公。
主家蒸蒸日上,做为下人也更安心。
“六姐。”宋嘉淇兴匆匆的走过来。
“这么高兴?”宋嘉禾揶揄的看着她:“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六姐还不知道,”宋嘉淇歪了歪头,也不卖官司:“刚刚郡主送来了帖子,说是要在径山办一场马会,就当是告别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这一年因为到处都在打仗,梁王府女眷带头节俭,连过年都一切从简。上行下效,下面人哪敢铺张浪费,故而这一年除了丧事还能办得好一些,毕竟死者为大,旁的宴会
能少则少,女眷们最爱的花会诗会也都销声匿迹。
如今终于可以办马会了,宋嘉淇哪能不高兴。
宋嘉禾便问:“哪天?”
“十六。”宋嘉淇抱着宋嘉禾的胳膊,突然间愁眉苦脸起来:“想着再过十天就要走了,还怪舍不得的。”
宋嘉禾拍了拍她的手背,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乍然要离开,当然会舍不得。尤其还有好些一起长大的伙伴不能一道走:“京城有好多好吃的。”
宋嘉淇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追问:“有什么,有什么?”
宋嘉禾忍笑,循着记忆给她说了一些,说的宋嘉淇什么离愁别恨都没了,巴不得马上进京。
到了十六这一天,宋家姐妹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了。
林氏亦是一大早就到了锦绣院,宋嘉卉九月初回的家,当时母女俩抱头痛哭,差点没哭的撅过去。这半个月,林氏都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生怕一眨眼女儿就没了。
“娘。”宋嘉卉依恋的唤了一声。
林氏笑逐颜开,慈爱的询问她昨晚睡得如何,得知她睡得好,笑意更浓,见她刚梳妆了一半,便拉着她在梳妆镜前坐好,替她张罗起饰来。卉儿都十六了,再过几个月便是十七,可婚事迄今都没个着落,林氏哪能不担忧。这次马会不少青年才俊都会参加,林氏就盼着卉儿能遇上情投意合的儿郎,也好了结她
的一桩心事。
沉香院里,宋嘉禾正在和两个弟弟说话,询问了宋子谆的功课,又去问宋子谚的骑射,两个弟弟一沉稳一调皮,一好文一好武,性子南辕北辙。
说到一半,林氏和宋嘉卉到了,姐弟三便站了起来。
林氏小心翼翼的瞄一眼宋嘉禾,原是算好了时间,不会让他们等的,可不小心就忘了。
宋嘉禾面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娉娉袅袅见礼。宋嘉卉溜她一眼,触及她精致的面庞,觉得早上起来的好心情都败了。经过谢嬷嬷一年多的耳提面命,宋嘉卉知道自己的小情绪不对,可她一遇上宋嘉禾就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自己和宋嘉禾肯定八字不合。
幸好不用一辈子都和她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否则宋嘉卉觉得自己一定会疯的。
泛泛说了几句后,一行人就去向宋老夫人请安,片刻后在老人家的殷殷嘱托中出了门。
径山脚下姹紫嫣红,珠光璀璨,晃花了一干人眼。
宋嘉禾目光在一众年轻貌美的姑娘们一扫而过,心知肚明她们为何会这般兴奋。梁王府放出风声来,今天魏阙会陪魏歆瑶过来,姑娘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怪不得姑娘们如此激动,这一年来魏阙威名响彻九州,威望日隆,自古美人爱英雄。
片刻后,众人翘以盼的魏家兄妹终于姗姗来迟。
气氛登时热烈起来,宋嘉禾忍俊不禁,赶紧那帕子掩盖了下,余光看着压抑着激动的宋嘉卉。一年多的别庄生活让宋嘉卉变了不少,瞧着性子收敛了许多。起码她归家这半个月,没和谁吵起来过,也不会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人,见了她还会淡淡打个
招呼。不过眼下看来,她对魏阙的心意依旧没改,一瞬间,宋嘉禾有那么点同情她,少女情怀总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