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花园
一直跑到见不到人影的地方时，碧安蔻已经没有力气进行“跑动”这个行为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费力地挪动自己的双腿，感觉眼前一片晕眩。
她艰难地回头看了看，身后也已经没有人影了，也许是她成功地摆脱了他们？她也不知道，但是为了能够更加安心一些，碧安蔻决定再往前多走一段路。
她的面前是一段大大的上坡，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上坡有许多凸起来的石头让她可以踩着往上走。随着她前进距离的增加，两侧的树林也变得密集起来。最终她走到了一堵被藤蔓遍布的墙边，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影之后，碧安蔻无力地倚到了墙边，慢慢地回复自己的体力。
她的心跳声一点点地平缓下来，终于没有那么震耳欲聋到让她的耳朵都在作痛的时候，她才渐渐地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这种声音很陌生，她以前从来没听过类似的动静。
碧安蔻想要努力地去分辨那是什么，但是她再怎么认真地去听，也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就好像是隔着一层布一样难以听清。这让她挫败地意识到她的听力依旧没有恢复。
少女叹了口气，然后又马上咳嗽了起来。她感觉之后自己回到城镇里的时候需要喝点儿水才行，不然可能会非常难受。虽然直觉告诉她尽早回到城镇才是正确的，但是她酸痛的双腿与仿佛被刀子割破的喉咙与胸口都告诉她，她还要再坐一会儿才能再去拖动她疲惫的身体。
碧安蔻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天空，想要试图判断现在的时间。他们去到那名女性的店铺中是大约靠近中午的时候了，也幸好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吃午饭。梅丽娅教过她，吃完饭后不应该去跑动，那对身体不好，而且她也会现沉甸甸的胃让她没有办法快速地跑动。
现在的天色好像有点变深了，也许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不，也可能是更早一点，因为她记得吃晚饭的时候天都几乎完全变黑了。
她一路跑出来似乎跑了很久，她本来觉得这座镇子并不算大，因为当时他们离开诺比勒家到城门口的时候，即使坐马车也用了很久很久，这座镇子却没有那段距离长。但是刚才的那番跑动让她完全推翻之前的想法——这座镇子太大了，大到她感觉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一样。
呼吸差不多恢复正常的碧安蔻左右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里长着许多的草木，看上去很乱，一点都不像诺比勒家的花园一样整齐，也许打理这里的人偷懒了，也或许在他们眼中，这样比较好看？
『“要说大体的标志物的话，在小镇的西头是一片已经荒废了的大花园……”』
拉诺妲之前在马车里说过的话突然在碧安蔻的脑中响起，少女下意识地打了一个激灵。
这里是那个“已经荒废了的大花园”吗？她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吗？
拉诺说过这里有蛇和狼……是不是赶紧回去比较好？
耳边那些细微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可怕了起来，她没有真的见过蛇或者狼，又或者是任何一个动物。但是在监狱的时候罗赛与拉诺在地上画图给她远远地看过，后来梅丽娅也拿图书给她看那些动物们长的是什么样子，也告诉过她这些动物的危险性，如果遇上了，还是应该躲得越远越好。
也许……她应该开始往回走？哪怕慢一点儿也没事……
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放大，碧安蔻的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强烈地催促她赶快站起来，至少要离开这堵墙壁，现在就要。
疲累得不想仔细思考的碧安蔻听从了这种冲动，她猛地跳起来往前冲了两步，然后因为肌肉的酸软而不得不再次停下。虽然心中的预感告诉她回过头去看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她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好奇心，慢慢地、一点点地把自己的身体扭转回去。
几乎是一瞬间，碧安蔻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冰凉的感觉从头顶一直蔓延到她的脚趾，而那长时间以来阻碍住她的听觉的那层蒙布一样的东西仿佛被揭开了，所有的声音都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中。
眼前的墙壁上远远不只是藤蔓而已，因为藤蔓即使是在被风吹动的情况下也绝对不可能进行那种样子的扭动。颜色不一的、许许多多的细长的躯体在缓慢地蠕动，它们身上的鳞片在藤蔓与墙壁上摩擦的声音让她感到牙齿酸，它们口中吐出信子的“咝咝”声也让她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刚才因为她的停留而空出来的墙壁也被这些动物缓缓地填补了。那些应当被称作“蛇”的生物在墙壁上交叠游移，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没有向她攻击，但是它们的眼睛正在盯着她，她知道。
她感觉到她的心脏再次猛烈地跳动起来，“咚”“咚”的声音让人感觉这颗心脏似乎在撞击着她的身体，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来一样。碧安蔻的脑中一片空白，她难以进行思考，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些蛇依旧没有向她袭来。这也许是好事，但是她也不知道那些蛇有着什么样的考虑，她不敢再停留在这里。
当碧安蔻打算倒退着离远一些再跑回镇子里的时候，两边的灌木丛中又产生了些许响动。一双双黄澄澄的眼睛在现在的天色里也如此的明显，粗重的呼吸声在冲击着她的听觉，口水从那些狰狞的嘴中滑落在地面的声音仿佛惊雷一样落入她的耳中。拥有锋利的爪子的四肢从灌木丛中先后踱了出来，这让碧安蔻连动都不敢动。
那应该是狼，梅丽娅说过的。灰色的皮毛，尖锐的利爪与牙齿，凶狠的眼睛。它们的速度比人类快得多，如果不用点儿什么方式的话，很难在和它们面对面的情况下逃走。
但是她的手里没有火，没有办法吓走它们。天色越来越暗，如果她看不清路，就更难离开了。
要逃走吗？能够逃得掉吗？
缓步靠近她的狼没有给她更多犹豫的时间，虽然现在向她走过来的只有两头狼，但是灌木丛中传来了更多的声音，她不能停在这里，她一定会死的，必须要逃。
野兽身上的臭味传到她的鼻子中时，碧安蔻沉重的双腿就像是注入了新的动力，她甚至顾不上会不会惊动那些蛇，极快地转身奔跑起来。
肌肉的酸痛在生命的威胁下似乎已经变得不值一提，她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迈开双腿，然而野兽的咆哮与呼气声没有与她拉开丝毫距离，反而仍然在慢慢地缩短差距。呼啸的风声就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一样，脑后传来的有些异样的声音让碧安蔻遵从自己的直觉扑向了斜前方，然后狼狈地滚到地上。
“啊！”
少女的腿被尖锐的爪子挖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但不论如何，她避开了原本会将她扑倒或者将她的后背挖个窟窿的袭击。而现在却远远不是她可以放松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必须要赶快爬起来才行，继续往前、往前——
碧安蔻噙着眼泪，踉跄着便起身边继续跑。但是受伤只会让她的速度更慢而已，那些沉浸在血腥味中的狼群已经继续对她展开了追击，再这样下去，她就只能被追上，然后被那些爪牙穿透身体。那一定会很痛，她不想这样。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她该怎么做……
眼前有些模糊的少女跑到了之前上坡的地方——对于现在她的位置来讲是一个下坡。从上面看下去，那些凸起来的石台更加鲜明，甚至被即将落下的夕阳映照得闪烁出绚丽的色彩。
以她的状态来说，跑下去会摔倒吧？如果摔倒……
如果摔倒？
她可能会一路滚下去，会很痛，但是，会不会她滚下去的速度要比狼还要快一点？
站在这里，她甚至可以看到远处有隐隐晃动的人影，她看不清楚那是居民还是那些来追捕她的人，但是她知道的是，被抓住和死亡之间，后者永远都没有任何希望。
碧安蔻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在边缘蹲坐下来，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部。少女最后看了一眼一路上的石头，她咬了咬牙闭上眼，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狠下心来将自己用力地翻了下去。
“——碧安蔻！”
被植物割开皮肤的痛感、滚过石头之后被撞击的眩晕感都让碧安蔻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野兽的声音依旧没有远去，但是也没有靠近她。蛇吐着信子的声音忽近忽远，到底是她的听力又变得更好了，还是她因为害怕产生了幻听？她已经完全不清楚了。
她甚至不知道刚才自己听到的那声呼唤是幻觉还是真实，少爷会那样叫她吗？少爷……少爷叫她名字的时候，好像总是在对她生气。
她不会再去惹少爷生气了……让她回去好不好？
回去之后她会好好地去学习，早点让少爷完成他的任务，早点离开诺比勒家，只要别让她以后再也见不到……
她的耳中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声音，好像是金属，好像……梅丽娅在厨房里用刀切进肉块骨头中的声音。
……是她的错觉吗？她好像……没有再继续往下翻滚了。
碧安蔻睁开了眼，好友的监管者那张笑嘻嘻的脸庞在她的面前，甚至还若无其事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捕获到小羊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