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选择

尤拉的生日宴会并女性聚会可以说是成功的，因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的身边都萦绕着轻松的氛围，大家都热衷于交流对美食的心得，并且会拿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当做谈资来打时间。没有人会对其他人抱有太严重的戒心，至少碧安蔻就被好几个她不认识的人塞了几个小蛋糕与甜甜圈，因为“它们很好吃，值得一试”。

碧安蔻仍然好奇尤拉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操办的这次宴会，尤其是对方似乎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这次宴会是由她一手操办的信息——但那名忠诚的护卫应当随时跟在她的身边才对，盖尔不会让尤拉太过劳累。

碧安蔻确信的是，这个问题不应该由她来提出，因为她和尤拉的关系远没有熟到可以谈论个人私事的份上。不过，虽然她不是那名褐少女的密友，但这个宴会上总有人是。

“所以，尤拉。”华韶以一副随意谈天的样子开启了话题，“你拒绝了让盖尔在这次宴会上帮助你？”

“是的。”尤拉听上去倒不像是有什么异常，不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目光回避了华韶的视线，“不管怎么说，这是只属于女性的聚会，不应该让他来操办我们的活动。”

“嗯……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话题的争辩可不太像华韶的作风，碧安蔻在会议上无数次地——呃，也许没有那么多——见到过华韶咄咄逼人的态度，甚至对她自己人也会一样。

但华韶只是用小叉子叉起了自己盘子里的点心，将它放进了嘴里，就像这个话题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似的。

碧安蔻认为自己看到尤拉松了口气，所以她觉得尤拉绝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

“但是这件事就结束了吗？”华韶在不经意间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你比我想象的要镇定，尤拉，这也许说明你成长了。我以为你会因为哈克对你的冒犯而对我也摆脸色。”

尤拉的手颤抖了一下，万幸的是那不是太严重，至少她拿住了自己的盘子和杯子，没让它们摔在地面变成碎片。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她故作轻松地说，“哈克是哈克，韶是韶。哈克总会突然做出一些让人生气的事，就连韶也会不高兴。”

“这倒是真的。”华韶沉思道，“哈克经常会做一些让我觉得火大的事，幼稚得像个小孩子。但尤拉，你要知道，我只是不满于他对你说话的态度和方式，但我并不是反对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尤拉低下了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韶，今天是我的生日。”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恳求，“我们可以明天再说吗？我想开开心心地过完今天。”

“你开心吗？”华韶反问道，“你甚至都没有接受任何一个男性成员进入你的生日聚会，连盖尔也如此。他是你想要相伴一生的爱人，而你不想和他度过你的生日吗？可别说你们在聚会结束之后还有时间——你享受和所有人一起玩乐的时光，也同样喜欢和你的伴侣一起面对所有人。”

尤拉就像是被针刺到一样畏缩了一下，碧安蔻几乎都要对她产生同情了。

“……我只是不想……”她轻声说，“盖尔不会反对我，永远都不会。他总是站在我这边，所以他这几天都在帮着我说话，安抚我，并且谴责哈克。”

“这样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尤拉把盘子和杯子放到了桌子上，苦恼地抓起了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哈克说的话让我非常难过，非常生气，但是如果盖尔指责他，我又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华韶温和地注视着她。

“你知道那是什么的，尤拉。”

“是，我知道。”尤拉丧气地垂下了肩，坐进了一旁的长椅里，“我知道……”

华韶缓慢地走到尤拉身旁，紧挨着她坐下了。碧安蔻和拉诺妲对视了一眼，决定在一旁做出挑选食物的姿态。不论别人会不会相信，尤拉都会需要她们装作没有在听的样子。

“我相信你的勇气，尤拉。”华韶握着尤拉的手，视线放向了天空，“你能够坚强地活着，不向那些人屈服。你一直都坚持着自己的立场，所以在这个庞大的家族里会有魔法的一席之地，进而会有菲利们的加入。”

“那分明是你的功劳。”尤拉半埋怨地说着，“为了让我聊我的事情，你把什么事都往我头上戴。”

“摩尔菲里面的一切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的功劳。”华韶柔和而坚定地说，“缺少哪一个人，都可能导致结果的完全不同。尤拉，也许你会觉得，我们即将要对罗索斯做的事情已经决定了，有没有你的支持都没有关系。但是那完全不一样，我们需要你，也希望你能够基于完全理解并接纳这件事的必要性的基础上，重新进行判断。”

碧安蔻的余光瞥到尤拉将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里，实际上，她认为华韶不会介意她们“偷听”，而尤拉现在也没有精力去注意别人。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免得让尤拉恼羞成怒。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尤拉干涩地说，“我也知道你们说的是对的。”

这句话就像是让她在窒息许久之后又获得了大量的氧气一样，重重的呼吸声砸得碧安蔻的耳朵有些痛。

“盖尔不会反驳我，所以他即便知道怎么做对我才是好的，他也不会强迫我。”尤拉忧伤地说，“而我正好又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所以我才会不想面对他。盖尔在责怪哈克的时候，我心里在说‘不是这样的’，但是盖尔是为了我才那么说，我又怎么能够怪他呢？”

“盖尔很爱你。”华韶温柔地说，“而他的爱总是透着一股卑微，他总想要尽他一切的努力让你感到开心。”

尤拉苦笑了一声，那听起来几乎快变成哭腔了。

“这也是我苦恼的一点，不论我怎么说，盖尔总是那么固执。”尤拉的语气中透着浓重的无奈，“这些事情加在一起，让我觉得我是那么的没用。而且，我也想到莱茵丝很久以前跟我说的……”

“莱茵吗？”华韶好奇地问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在我和纳多去接菲利们的时候，我和莱茵丝聊了会儿天。”尤拉缓缓地说，“我们说到……嗯，说到我向往‘强大’与‘美丽’，因为那往往能够给人们带来‘自由’的权利。但莱茵丝说了一些奇妙的观点——她说，我作为领，如果我对我的家族成员想要负责，那么我就在随心所欲上没有‘自由’；但是换句话来说，是否要选择成为一个负责的领，那也是我的‘自由’。”

“虽然听起来有点绕口，但是这很有道理。”

“对。”尤拉点头赞同了华韶的话语，“我想要看到大家幸福的笑脸，所以，我‘选择’成为一个负责的领。但是如果我连自己的过去都无法面对，我真的能够是一个负责任的、成熟的领吗？你们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我们需要打败罗索斯，不然就无法保证我们的安宁。就连那个女孩……我不是什么瞧不起的意思，很明显，她涉世未深，对世界的看法远比我们要干净，但是她也信任着她的同伴。”

碧安蔻对着窃笑的拉诺妲做了个鬼脸，她听得出来，尤拉最后是在说她。如果能的话，她真想去纠正一点：她的丈夫可不是她的同伴，她的丈夫就只是她的丈夫。

“你觉得你不信任我们吗？”华韶温和地问，“因为你在会议上的表态，你觉得自己对你的同僚没有付出足够的信任？”

“我想，这不是我觉得，而是事实。”尤拉叹了口气，“否则我当时就会赞同你们。”

“不，不，尤拉，这是很复杂的事情。”

华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她拿起了两杯不同的饮料，举在尤拉的面前。

“你瞧，一杯甜味，一杯酸味，它们如果兑在一起，那会是什么口味？”

“这可说不准。”尽管不明白华韶的意图，但尤拉仍然认真地回答，“这取决于它们是由什么水果和材料做成的，不同的成分会导致不同的变化。”

“对，没错。”华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尤拉，“而人类的感情远比它复杂得多。只要是正常的人，没有谁的感情是非黑即白的。你的态度只是说明过去的事情对你带来的伤害太严重，那种伤害压过了别的任何的一切。实际上，你能够知道我们是想要为了你好，那就说明你对我们的信任感仍然存在，只是它对你来说太疼了，疼到你暂时不想要去碰触。”

尤拉接过了那杯饮料，虚弱地微笑了。

“你总是会为我们每一个人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她柔声说道，“明明只是我们的软弱。”

“软弱不是错误。”华韶将两个杯子轻轻地相撞，“人类总会有软弱的成分，而正是因为会软弱，所以我们才坚强。”

“韶是一个哲学家。”尤拉打趣道，“而有的时候，我觉得莱茵丝也是。所以这是你们流传在血脉里的基因吗？”

华韶居然认真地托着腮开始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