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的生命

踩在两片大陆的交界处，神祇纯白的丝安静地垂落在他的身侧。结界对这处环境造成的异变影响对神祇起不到丝毫的作用，就连他的头也无法撼动。

阿沃斯还记得，这里曾经拥有相当美丽的风景。在他刚刚认识瓦鲁托的时候，为了让这个沉默寡言的神祇敞开心扉，他用“亲自观察人类的生活比单纯文字要有趣得多”的理由去劝说瓦鲁托与他一起跑到人类生活的大陆。

最开始对方自然是不为所动，于是，他和伊莫瑞拉一次又一次地偷摸跑到这片大陆上，将他们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每一个事迹讲述给瓦鲁托，最后，终于将他带到了这里。

一向都像是一座冰山一样没有感情的神祇，在真正地接触到他一直观察的存在之后，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遗憾的是，战争生后，就连保护人类也极其吃力的他们，无暇顾及这片留有不少回忆的绿洲。

“想要恢复这里的生态，恐怕会需要不少时间。”他的挚友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旁，“能够承载你们的结界长达千年而没有崩毁，这片大陆相当坚韧。”

瓦鲁托的话语中时调笑的成分多一些，还是责怪的成分多一些，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战争的元凶是罗索斯，但没能及时现异常的也确实是他们自己。阿沃斯与伊莫瑞拉是俄洛萨最先创造的神祇，除了俄洛萨之外，对这个世界、神力、规则，以及一切的一切，最熟悉的便是他们。

罗索斯是在龙族时代的末尾被创世神创造出来的，俄洛萨希望他能够起到监管龙族，引导它们改变自身的作用。他并不擅长战斗，但被教导了充足的魔法理论与一切因果规则的知识。

但遗憾的是，那时的俄洛萨初为长者，并不拥有足够的管教后辈的经验。对那时的龙族来说，放纵了它们的天性之后，有朝一日突然收回它们拥有的权利，这只会让他们感到愤怒，而不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反思。

俄洛萨将自己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寄予初生的神祇，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但，理所当然的，罗索斯失败了。

当时离成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的俄洛萨尽管当着罗索斯的面没有说什么，在私底下，却对相当于他的长子长女的阿沃斯与伊莫瑞拉抱怨了一通。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一直温柔待人的伊莫瑞拉板起了脸，黑的女神将俄洛萨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他和俄洛萨齐齐呆愣在那，到最后，战火甚至燃烧到了他的身上，一直到他和俄洛萨老老实实认错，伊莫瑞拉才恢复那知性宽容的模样。

他后来才知道，罗索斯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从而怨恨上了他们三个神祇。伊莫瑞拉因为俄洛萨的强人所难而对罗索斯抱有隐隐的愧疚，但他很清楚，罗索斯的灵魂从根上已经腐烂了——违反了对父神的崇敬而对其产生恨意，认为帮他说话的女神是因为瞧不起他才付出了同情，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责难都是不应当产生的“错误”，固执地认为自身是无辜的，其他的存在才是罪恶。

这不是一个怀有对世界的爱意而诞生的神祇，他的诞生从一开始便被不成熟的俄洛萨掺入了对龙族的复杂的情绪。若要追究原因，这确实是俄洛萨造成的过错，所以，作为他的“长女”，伊莫瑞拉认为自己有义务替“父亲”收拾残局。

而作为“长子”的阿沃斯，则从来都不认为罗索斯是真正无辜的。渐渐地懂得了更多情感的俄洛萨在之后的神祇中总会投入或多或少的情绪，但再也没有哪一个神祇变成第二个罗索斯，表面上做出恭谦卑顺的模样，内心却已经偏执到了谁也无法挽救的地步。

只是，没有尽头的生命麻痹了他们的神经，他们总是自大到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直到被罗索斯狠狠地打了一个巴掌。

看在给他们增长了见识的份上，他会考虑在让罗索斯偿还他所犯下的罪过之后，给罗索斯一个痛快。

“周边的结界已经立好了。”伊莫瑞拉扇动着她黑色的羽翼，轻巧地落在他们身边，“摩尔菲他们也已经建立好了隔离带，不用担心有普通人误入这里。”

阿沃斯的脑中还有着稀薄的印象，他那个儿子将人类对他的抱怨用讲笑话一样的形式分享给他，只不过他对那些人类的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

他之所以还能留有一点印象，是因为菲吉利欧得意洋洋地向他们炫耀自己故意向人类提出了远远超出他们所需要的、苛刻的要求，以便当他故作为难地退一步时，让那些人类能够接受他们真正的需求。

很显然，他这个傻瓜儿子并没有意识到，那些人类早就看出来了他的把戏，故意哄着他开心罢了。

由人类建立起隔离带只是为了从视觉上建立起人类对这一片区域的回避，而伊莫瑞拉的结界则是防止万一。

当然，属于罗索斯的那些人类身上已经沾染了罗索斯的气息，不在结界排斥的范围内。

他们这次没有任何隐瞒行动的意思，明明白白地让那些在关注着他们的人知晓他们想要做什么。

两片大陆接壤的面积不小，结界覆盖的范围也不是一眼就能望尽的。他们此刻所在的是结界最薄弱的区域，不论罗索斯是知道他们在这里而想要回避锋芒选择另外的薄弱点，还是预知到他们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而准备执意从他们这里突破，都在他们的计划内。

罗索斯想要前往魔王大陆，为了让他能够继续他自己的打算，伊莫瑞拉借助俄洛萨所留下的神力暂时改变了女神大陆的规则，压制神祇在这片大陆上所能挥的能力。虽然他们自己也会受到影响，但一来他们的神祇数目更多，二来，受伤的罗索斯比他们更加无法忍受这样的环境。

庞大的规则不是能够马上起效的，但是作为神祇的他们都能够感觉到，今天之后这项规则就会彻底挥它的作用，到时候，就算是有其他的神祇相助，罗索斯的身体也无法再穿越阿沃斯与伊莫瑞拉所建立的结界。

可惜的是规则只能维持一个月的时间，而且任何一项规则都不被允许直接导致一名神祇的陨落，否则对付罗索斯倒是会容易许多。

在这一个月里罗索斯虽然能够保持自己不被规则压倒，但是他却难以继续恢复他的伤势，同时也会无法像之前那样回避菲吉利欧的搜寻。一旦被阿沃斯和伊莫瑞拉找到他的巢穴，他就必死无疑，所以他只能拼着一丝生机前往没有任何束缚的魔王大陆。

“这件事情实在是拖得太久了。”阿沃斯温柔地抚摸伊莫瑞拉的脸颊，“也该解决了。”

黑的女神柔柔地微笑着，她的手覆在阿沃斯的手背上，一双金色的眸子充满爱意地望着他。

“我们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做。”她悦耳的声音轻柔地响起，“这千年间对大陆、大陆上的生灵造成的伤害，对我们的神祇同伴造成的分裂，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互敌视，以及……”

“以及你我之间的空缺。”

阿沃斯握住了伊莫瑞拉的手，慢慢地沿着他们两人设下的、维持了千年的结界散起了步。瓦鲁托轻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脸促狭的菲吉利欧往另一个方向检查他们的布置。

“虽然神祇之间少有讲究人类那种长辈晚辈的规矩，但仅凭阿沃斯的性格，你若是面上打趣的太狠，你少不了要挨点儿罪受。”瓦鲁托看着菲吉利欧，就像是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的纵容，“如果哪天让伊莫瑞拉不自在，那么最后吃苦的一定是你。”

菲吉利欧做了个鬼脸。

“我相信母亲不会被我这种程度给打败的。”他厚脸皮地说，“瓦鲁托叔叔，你越来越像个老妈妈了。”

银的死神挑起了眉，他站在原地，看着他的两个好友的儿子哼着小调子往前蹦跳着行走。他收起了他的笑容，从怀中抽出了一本厚厚的本子，慢条斯理地略微卷了一卷，便对着菲吉利欧的头顶打了下去。

“嗷！”白色短的神祇抱着头蹲了下去，半晌才抬起了头，龇牙咧嘴地看着瓦鲁托，“瓦鲁托叔叔！你居然用你记录人类的笔记本打我！会死的！”

瓦鲁托表情平淡地拍了拍自己的本子，慢悠悠地收了起来。

“你是阿沃斯和伊莫瑞拉的儿子，不用说只是一本普通的本子，就算是用对付神祇用的武器也不能轻易地杀了你。”瓦鲁托低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平静地继续说道，“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像对待还没成长的小孩子一样嘱咐你。等到你自己吃亏吃多了，自然就会长记性了。”

菲吉利欧瞪着双眼，但脑袋上传来的疼痛让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什么反驳的方式。

银的死神没再理会菲吉利欧，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面上的表情淡薄到令人感到冷。

“去把他们叫回来吧。”

尽管瓦鲁托头都没回，但菲吉利欧也知道他说话的对象是自己，所以他揉了揉脑袋，毫无怨言地站起身来去找他的父母。

银色的长在风中飘舞，他闭上了双眼，曾经他的两位挚友带着他偷偷来这里游玩的景象仍然能够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俄洛萨赐予了他的生命，阿沃斯和伊莫瑞拉则给他贫瘠的生命赋予了真正的意义。他不会允许罗索斯破坏他的一切。

他会保护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