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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接风洗尘

沈家二房。

沈桐映揽镜自照,又取过一枚累丝嵌宝银钗在髻上比了比,侧头问身旁的丫鬟红袖:“哪一支钗更衬你家小姐?”

红袖连忙道:“这支更好看些,富贵。庭竹少爷不是说了么?这钗上的红宝极为难得,整个京城也难寻第二颗。若是戴上了这钗,太子殿下定会目不转睛地瞧着您。”

沈桐映被红袖的一番话哄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弯起嘴角无声地甜笑了一阵。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她便理了理衣角,携着丫鬟去见母亲沈二夫人肖氏了。

肖氏圆脸长眸,保养得当,打扮得一身光彩。与女儿一样,她身上佩戴的饰头面,无一不是价值连城,只一眼就叫人移不开目光来。整个京城,也唯有沈家人有这样的家底。

看到女儿施施然前来,肖氏面露欣悦之色。她扶了一下沈桐映的钗,满意道:“今日的桐儿真真是好看极了,我看兰丫头还怎么与你比?”

她口中的兰丫头,自然是大房的沈兰池。

两母女说罢,便去了安国公府门口。

今日陛下在宫中设了宴席,替二皇子接风洗尘。安国公的大房、二房难得一道出了门,去往宫中。

沈桐映在安国公府门口站定,目光立刻开始寻找沈兰池的身影,想要看看她今日是怎样打扮。

从小到大,沈桐映最不服气的人便是沈兰池。同样是沈家嫡女,可旁人都说兰池样样都比她好。无论是容貌、学识和仪姿,在旁人的口里,沈桐映似乎都是永远不如沈兰池的。最令桐映不平的,则是沈家都说将来要做太子妃的人是兰池,而非她桐映。

凭什么?

沈桐映望到了沈兰池,现今日的兰池穿了一身简单的碧藕色衣裙,髻间只别了一支鎏蓝簪,模样黯淡得很,与往日金玉绕身、绮丽华美之姿截然相反,心底不由有几分奇怪。

沈桐映不由出口讥讽道:“兰妹妹,你今日打扮得这么朴素,也不怕丢了安国公府的脸面?”

沈兰池脚步微顿,朝桐映投来了目光。看得出来,原本兰池是想说些什么的,只是兰池的目光一触及桐映的脸蛋,神情就有些飘然了。半晌后,沈兰池也只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今日的桐姐姐,真是美极,美极。”

“兰儿,走了。再不上马车,便会错过了入宫的时辰。”沈大夫人早就坐在马车上了,此刻撩了帘子来催兰池。她催了两声,沈兰池却像脚底沾了胶似的,一动不动,视线紧紧粘在沈桐映的脸上。

沈大夫人知道,这是兰池的老毛病又犯了:她一看到漂亮的美人儿,便走不动路。

最后,还是沈桐映被她瞧得浑身难受,转身逃也似的上了沈二夫人肖氏的马车,这才让兰池恋恋不舍地出了。

坐在一摇一晃的马车里,沈大夫人疑道:“兰池,你今日怎么这副打扮?娘前几日送你的那副饰,不衬你的心意?”

“娘送女儿的东西,女儿当然喜欢。”兰池道,“只是那些饰虽好看,却太惹人眼了。女儿自认无需这些饰珠宝,也不会让人看轻了去。”

听到沈兰池这番话,沈大夫人笑了起来,道:“说的在理,我们安国公府的姑娘,确实不需要这些多余的玩意儿。”

沈兰池点了头,望向窗外。

想到方才沈桐映那副惹人瞩目的打扮,她只得在心底暗叹一声。若是她现在冲出去,要那沈桐映穿得朴素些,只怕全家人都会当她疯了。从前习惯了的事儿,又岂是一时能改的?也只能先从自个儿改起,再慢慢来了。

好在,陆兆业对沈家难是在永嘉三年的岁尾;现下还有些时日,一切尚来得及。

马车一路穿过朱雀门,入了皇宫。御花园中,早已设下了酒宴。如鱼宫女往来穿梭,披帛飘飞如五云仙子。御渠上飘着几片苍翠绿叶,一沟流水澈然见底。夫人、小姐们四处团簇,便如枝头开的正盛的花似的,红蛮紫俏,一团热闹。

不知是谁说了声“安国公府的来了”,那席上便有了些许的静默,唯有柳家的姑娘谈笑如常。不多时,便见到沈大夫人带着弟妹、姑娘们入了席。有心思活络的,立刻上前与沈大夫人和肖氏攀谈起来。

“这沈家满门富贵,还出了个皇后娘娘。只怕这太子妃之位,也是沈家小姐的囊中之物了。”

“如此泼天富贵,也不怕水满则溢……”

“嘘,休得胡言。”

人群之中,偶尔还传来一阵窃窃私语。这些话,亦传入了柳家千金柳如嫣的耳中。

柳家是二皇子陆子响的外家,无论是在朝里还是朝外,都与沈家不对付。柳家、沈家这些年轻的姑娘们,也常常在宴席上惹出事端来。

这柳如嫣在家中行三,生得瘦弱白净,却是个眼里容不得刺的人。沈家飞扬跋扈,两位千金更是目中无人,这令柳如嫣心底大为不豫。沈兰池还好,只是懒得搭理人;而那沈桐映则是个常常欺负人的主,愈入不得柳如嫣的眼了。恰好沈桐映也是个不服输的人,因此柳如嫣与沈桐映小有些过节。

“哟,沈姑娘今日别的这支钗可真是别致。”柳如嫣走到了沈桐映面前,含笑道,“像是这么大个的红宝,去岁也只贵妃娘娘得了一颗,真是令旁人羡煞。”

听到向来不对付的柳如嫣艳羡自己,沈桐映的眸间有一丝得色。她故作淡然,道:“哦?是么?桐映只道是颗普通的石子儿罢了。似这样的小玩意,桐映的家中箱底还多得很。莫非柳三小姐家中没有,也不曾把玩过?”

柳如嫣笑了笑,慢慢道:“自然是无缘把玩的。也不知沈大人月俸几银,才可攒下如此深厚家底?竟叫贵妃娘娘都比不过一个二房姑娘了。”

说罢,柳如嫣便自顾自离去了,只留下沈桐映面色微白。

沈桐映平常便这般穿着打扮,从不觉得戴了一支钗有什么错。如今被柳如嫣一说,方惊觉今日有些太过招摇了。

可这柳如嫣又为何只找她的麻烦?那沈兰池平日不也穿金戴银么?

就在此时,沈桐映忽而想起今日沈兰池那身素净打扮来,登时在心里怒斥了一声“好心机”。她本想拔下头上簪,可又有些舍不得。想到平日娘娘、公主们也从不管沈家姑娘穿戴些什么,且她一直都是这般穿戴,也不曾见过陛下、皇后责备,便大着胆子继续戴这越了矩的簪子。

再说了,若是真有人找事儿,不还有皇后姑姑么?

怕什么。

忽而,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原是后宫妃嫔与二位皇子来了。

虽隔得远,可沈桐映一眼就瞧见了陆兆业那满身清冷的背影,当下便有了几分拘谨羞涩。只可惜,陆兆业一直未能朝她投来目光,只是望着树上一枝碧绿的叶子,仿佛那些叶片上藏了什么宝物似的。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陆兆业性子淡漠,不喜旁人与他攀谈,因而也无人主动上前讨嫌。且谁都知道,这太子妃之位八成是沈兰池的。以是,更多的人便将钦慕的眸光望向了二皇子陆子响。

二殿下俊朗温和、平易近人,又如此得宠。若是能嫁予二皇子,定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沈皇后知道,今日这宴席的主角是柳贵妃与二皇子,便没有话,只是自顾自笑吟吟坐下了。她抬手,朝沈兰池的方向招了招,又对宫女道:“去请沈家大房的小姐过来。”

兰池正与母亲说着话,听到宫女传话,她心底有些不愿意,面上却笑容依旧。应了声后,她跟着宫女款步走到了沈皇后身侧。

“数日不见,姑姑愈显年轻了。”沈兰池向皇后见了礼,笑说。

皇后见到她一身朴素,有些不满意,便拔了上一朵珠花,放入她堆鸦似的髻间,道:“今日何以穿得如此素淡?年轻的姑娘家,还是要打扮打扮才好。”说罢,皇后又转头去望陆兆业,“太子,你瞧一瞧,本宫说的对不对?”

陆兆业似没有听见皇后的话,好一会儿后,才迟迟转过身来。他那张淡漠的、宛如冰霜覆盖的面容,一落入兰池眼中,就让她心底翻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来。

面前的男子,似洒落水中的淡淡月华,近在咫尺却又难以触及;又如那高山之巅、永世难融的冰雪,无论是怎样的热心脏,都解不开他面上的几度冬寒。

也不知前世沈兰池的死,足不足以捂化他心底的寒意?

“见过太子殿下。”兰池垂下眼眸,压抑着心底的不甘与怒意。

她并不是因爱生恨。她从未爱过陆兆业,又何从谈恨?她只是不甘陆兆业利用沈家坐稳太子之位后,却又反手令沈家坠入深渊。

“……起吧。”陆兆业望着她间的那朵珠花,声音淡淡。

面前的女子淡施脂粉,一身素净,可却依旧艳如一朵春睡海棠似的。眸光回转间,便有数不尽的风情,仿佛天生便是该让男人魂牵梦绕的尤物。

其实,陆兆业心底是一丝浅淡的惊诧的。沈家这个名义上的表妹,自小便爱缠着他,总是“兆业哥哥”、“兆业哥哥”的喊着,好让旁人明白,她是未来的太子妃。而今天她上前来,不称“兆业哥哥”,只称“太子殿下”,多少令陆兆业……

有些不习惯了。

“太子,本宫说的可对?”沈皇后看着两人,眉眼里有一丝满意,觉得面前这二人门当户对,极是匹配,面上自然是开心的,道,“兰池还是多打扮打扮得好。”

陆兆业浅浅点了头,便又转开了视线。

他自是觉得沈兰池还是多打扮一番为好。这身碧藕色太素净,不衬她艳光四射的容姿。

正在此时,陆兆业听到了一道悠悠的嗓音。

“太子殿下,麒阳倒觉得不是这个理。”陆麒阳笑嘻嘻的面庞,忽而探了过来。他带了几个封了郡爵、整日游手好闲的陆家子弟一道过来,几人插科打诨地说起浑话来。

“美人嘛,穿什么都好看。譬如那阮姑娘,便是穿一袭蓑衣,都有人说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

“说的可不是?柳三小姐那日穿一身男装,也是风姿独特。”

“正是。”陆麒阳笑着接上了,“沈大小姐便是这个样儿,穿什么都好看。穿碧藕色,尤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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