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茅庐夜话
矮案上已经放好了棋盘,棋盒,刘过的目光从棋盘上滑过,落在后面跪坐着的少女身上:容颜清丽,肌肤胜雪,月白色绸衫柔滑的勾勒出纤细姣好的曲线,比黑缎子还要柔亮的秀拢在身后,此外身上再无修饰,其清如月,其淡如梅。
刘过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认出便是每日跟他一起著书的那个“王华”,只是这时候给人的感觉与往日那个骄傲乖张、言辞犀利的小书生完全不同。
不过,面前的女子美则美矣,但是仿佛是高处云端的仙子,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
终于看到王雨霏穿上了女装,刘过心中有些激动,不过对方就仿佛是一尊冰清玉洁的神祗,让人根本就生不出亵渎的心思。
刘过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在王雨霏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说了声:“让你久候了。”
王雨霏浅笑道:“我还以为刘兄今晚不来了。”
刘过道:“王兄相邀,敢不从命。”
王雨霏笑道:“你现在还称呼我王兄?”
刘过嘿嘿一笑,道:“疏忽了,应该改成王小娘子才对。”
王雨霏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棋,对刘过道:“我就不和刘兄谦让了。”说完在棋盘上先落下一子。
刘过也从棋盒中拿了一枚黑棋,下了一手。
王雨霏问道:“现在书已著成,刘兄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自然是雕版印刷,然后托付书商贩卖。”刘过想都不想就道。
“雕版印书,花费可不小。”
“这个我倒还负担的起。”刘过笑答。
王雨霏点了点头,低头落下一子,忽然幽幽地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刘过听这话大有眷恋不舍之意,心中一动,抬头看去,只见那清若秋泉、洁若寒梅的女子在灯光下清丽不可方物,不由得砰然心动,手中一颗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
王雨霏睇了刘过一眼,问道:“你刚才这一子真要这么下?”
刘过往棋盘上看了一眼,见王雨霏说的正是刚才失手落在棋盘上的那枚棋子,道:“自然已经落子,那就这样下好了,怎么了,应该不违规吧?”
王雨霏道:“不违规,但是这样下你就输了。”
刘过瞧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自己输在什么地方,便道:“自然已经落子,刘某便不会反悔。刘某棋艺虽差,但是棋品却是杠杠的。”
王雨霏掩嘴一笑,道:“你这人说话倒也有趣,什么叫‘棋品杠杠的’?还有,脸皮也真厚。”
刘过嘿嘿一笑,这话你自然是没听过。
王雨霏道:“这棋已经没有下下去的必要了,我现在就判你输,你可心服?”
刘过郁闷地道:“好吧,这局我认输。”
于是双方都收了棋子,继续下第二局。
王雨霏道:“之前我就说话,这书我不会署名,接下来印书卖书,我王家也不会参加,不过暗中给你提供点消息,还是可以的。”
王雨霏还以为刘过会询问原因,不料闻言只是沉默,并没有开口询问,不由得好奇道:“难道刘兄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刘过叹了口气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王小娘子自然是担心清名受损,所以才会送刘某这个大大的恩情。”
“刘兄觉得,我是那种顾惜虚名的人吗?”王雨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刘过越是这样不温不火,她心中就越是气恼。
“那是为何?”刘过连忙配合地问道。
“就算使些手段能瞒得过世人耳目,能瞒得过自己吗?”王雨霏有些幽怨地看刘过一眼,缓缓说道,“我不肯在书上署名,并不是为我,而是因为你。”
刘过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为我?”
王雨霏道:“当然也不全是为了你,还为了我们共同著的书,为了我的……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应该知道我爷爷是谁吧?”
刘过点了点头,觉得王雨霏接下来的话,必然和新党旧党的党争有关。
“今日朝堂上掌权的又是谁?”
掌权的是太皇太后高氏,不过显然王雨霏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刘过一思索便明白了王雨霏的意思,道:“你是说旧党会阻挠?”
王雨霏道:“如今旧党新党的争斗,已经不再是政见之争,而是意气之争,派别之争了,别说让旧党知道这书有我王家的人参与,就是让他们知道刘兄和我王家的人交往过密,认为刘兄有倾向新党的嫌疑,他们都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刘兄声名鹊起的。刘兄认识黄公,可知以黄公的大才,又是旧党中德高望重的名宿,为何却一直得不到重用?”
刘过道:“是因为他和王荆公(王安石)关系要好?”
王雨霏道:“黄公虽然反对新法,但是对我爷爷的才学人品,还是十分钦佩的,爷爷去世后,也常来江宁看我们,所以旧党中许多人对他不满,不肯让他担任要职。另外,苏轼当年也因为对部分新法说过几句维护的话,被驱逐出朝堂;两年前,范纯仁也因为提议起用一部分新党之人,受到宰相吕大防和太皇太后的斥责,险些罢黜。这些都是旧党中德高望重的人物,他们的遭遇尚且如此,若是有一个新晋的少年士子,和当年的新党领袖荆公的后人来往过密,有新党的嫌疑,你觉得太后太后和旧党会怎么做?”
刘过不假思索地道:“趁其声名未起、羽翼未丰之时灭杀之。”
王雨霏点头道:“正是,这才是我所担心的。”
刘过不是不知道党争的残酷和非理性,但是他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中,明年太皇太后高氏就会驾崩,现在被排挤在外的新党重新回到中枢掌权,王安石也被正名,到那时候,和王家关系亲密就不再是污点,而是资本,所以就算暂时受到旧党打击,时间也不会太长,唯一的担忧就是对王雨霏声名的影响。
但是这些他没办法给王雨霏说,而且似乎,也没必要说。
王雨霏手中捻着一枚棋子,低头沉思了片刻,轻轻落在棋盘上,堵住刘过一条大龙的活路,忽然问道:“刘兄以为,这书从现在开始雕版印刷,要多久才能被士林接受?”
刘过看了看棋盘,略一沉思便道:“我打算给黄公寄一部,先看看他的看法,如果能得到黄公的肯定,由他宣扬,不出一年,便能在士林间传开,但是要挥影响,这过程必然十分漫长,要么三五年,要么十年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有可能。”
王雨霏道:“刘兄说的没错,如果黄公肯定了这部书,有他帮助,确实能起到很好的宣传作用。不过,就按最短的时间计算,三五年时间,也太长了。”
刘过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种思想要被广泛传播开来,并被人接受,除了这思想本身的魅力之外,机缘、平台、人脉关系都十分重要。”
王雨霏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一边看着棋面一边说道:“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不到一年时间,就让这部书和刘兄的大名传遍海内外,刘兄可要听听。”
刘过道:“愿闻其详。”
王雨霏凝视着刘过,缓缓说道:“说起来,这方法我还是向刘兄学的。”
“向我学的?”刘过这次是真的好奇。
王雨霏微笑着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刘兄能把柳含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清倌人,捧成今日名满江宁的名妓,用的可不就是这个方法嘛。”
刘过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不过他并没有欣喜,眉头反而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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