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步登天
“三代以后,唯本朝百三十年,中外无事,盖由本朝家法最善。”刘过抬头看了眼上面的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小心翼翼地说道。
太皇太后忍不住点了点头,周围的那些大臣也不禁眼睛一亮,刘过这句话,可谓是击中了他们的心坎,把他们一直想说,但是不知道如何说的话说了出来。
众人的反应落在刘过眼中,刘过眼底不可察觉地光芒一闪,看来是押对了。在来之前,他和王雨霏就太皇太后会向他询问那些问题已经做过一番探讨,并相应地想了几套应对之策,刘过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他们早就想好的,所以只要开篇没跑偏,今日这场“面试”,结局基本上已经成了定局。
刘过对太皇太后和小皇帝拱了拱手,接着道:“臣请举其略:自古人主事母后,朝见有时,如汉武帝五日一朝长乐宫;祖宗以来,事母后皆朝夕见,此事亲之法也。”
刘过停顿了一下,留下时间让众人消化自己刚才说的话,然后接着道:“前代大长公主用臣妾之礼;本朝必先致恭,仁宗以侄事姑之礼见献穆大长公主,此事长之法也。”
太皇太后颔道:“今宫中见面依旧行家人礼。”
刘过道:“前代宫闱多不肃,宫人或与朝臣相见,唐入閤图有昭容位;本朝宫禁严密,内外整肃,此治内之法也。”
“前代外戚多与政事,常致败乱;本朝母后之族皆不预,此待外戚之法也。”
“前代宫室多尚华侈;本朝止用赤白为饰,此尚俭之法也。”
“前代人君,虽在宫禁,出舆入辇;祖宗皆步自内庭,出御后殿,岂乏人之力哉?亦欲涉历广庭,稍冒寒暑耳,此勤身之法也。”
“前代人主,在禁中冠服苟简;祖宗以来,燕居必以礼,窃闻陛下去年郊礼毕,具礼服谢太皇太后,此尚礼之法也。”
说到这里,刘过看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皇帝,现小皇帝也正在看着他,刘过报以微笑,接着道:“前代多深于用刑,大者诛戮,小者远窜;惟本朝用法最轻,臣下有罪,止于罢黜,此宽仁之法也。”
“至于虚己纳谏,不好畋猎,不尚玩好,不用玉器,不贵异味,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陛下不须远师前代,但尽行家法,足以为天下。”刘过深施一揖,结束了长篇大论。
刘过看似说了一大堆,其实都是在讲皇室,对国家大政方针避而不答,就是为以后自己的行为留下余地。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今日听刘先生之言,官家和老身都受益良多,刘先生暂且回驿馆休息,老身和众位大臣还有些事要商议一下。”
刘过知道他们要讨论如何安排自己了,躬身施礼道:“臣告退。”在一名内侍的引导下出了垂拱殿。
太皇太后询问他信任的一干大臣:“众卿以为这刘过如何?”
左相吕大防先出班奏道:“老臣以为,刘过少年老成,谦卑持重,堪当大任。”
右相范纯仁也道:“臣以为,刘过年岁虽幼,但是学识渊博,难得的是从他著书尽孝来看,还是个至诚至孝之人,古人云‘忠臣出于孝子之门’,这样品学兼优的年轻士子,应该破格重用才是。”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问道:“那么以各位爱卿看,该授予他何官职为妥?”
有大臣道:“臣以为应该赐同进士出身,授国子监教授。”
立即有人反对道:“臣以为不妥,上次已经授刘过试国子监教授,但是被他拒绝了,现在再授他此官职,他必然会再次推辞,若接二连三被他拒诏,朝廷脸面何在?太皇太后脸面何在?”
“你也说了,上次是试国子监教授,这次是实授国子监教授,刘过必然不会拒绝。”
众臣吵吵闹闹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让刘过去国子监当教授的居多,太皇太后忽然问:“众位卿家认为,以程颐的先例安排刘过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苏轼先反对道:“当初程颐成名已久,德高望重,这刘过成名不及一年,年岁不满弱冠,若贸然授以高位,恐惹人非议。”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当年王雱被授予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年纪也不过才二十多岁,也没见天下人非议。”
苏轼道:“当年朝中尽是王安石一党,自然不敢有人非议,但是今日朝中皆是正人君子,自然要秉忠直说。”
太皇太后大袖一挥,冷冷地道:“我意一决,苏卿不用再说了。”
吕大防等人看到苏轼吃瘪,脸上不禁都露出一丝笑意,虽说在场的都属于旧党,但是旧党也有洛、朔、蜀党之分,而苏轼是蜀党领袖,其他派系的人自然愿意看到他被太皇太后厌烦。
刘过虽然不知道垂拱殿中众人因为给他授个什么官职吵成了一锅粥,但是他心中清楚,最难熬、最重要的一关过了,接下来就是等着朝廷的正式任命了。
刘过到了东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不断有他的仰慕者来驿馆拜访,但是从皇宫回来后刘过便开始闭门谢客,专心读起书来,他倒不是真的转了性,而是在朝廷的正式任命下来之前,一切都还存在变数,为了把这个变数降到最低,刘过不得不开始装,装好学,装清高,装的像个大儒那样。
刘过并没有装多久,朝廷的正式任命第二天便下来了,那传旨的太监带着两个小黄门,七八名宫中侍卫拥进刘过住的院子,大声喊刘过接旨,等刘过及随行人员慌忙跪下后,传旨太监展开一卷黄绫,高声念道:“敕曰: 朕闻戡乱以武,治世以文, 牧天养民,在于得才,才者,秉天地之正气,继圣贤之学问者也。江宁刘过,才高德厚,忠孝至诚,年及弱冠,著书数十万言,士林仰慕,万姓称颂,此所谓才之厚者也,特赐同进士及第出身,授太子中允,除崇政殿说书,惟贤惟德,至诚谨勉,钦此。”
刘过听得头大无比,好在他古文功底深厚,还不会晕头转向,圣旨里面的意思还是明白的,大意是夸他德行多么好,才能多么牛逼,最后皇帝赐他进士身份,授五品太子中允衔,工作是给皇帝当老师,当然是皇帝所有老师里面最低等的“说书”。
刘过没想到自己一步登天会成为帝师,这比王雨霏预测的最好的结果还好,一刻钟前自己还是个没官身的“白衣”,没想到一眨眼就成了朝廷的五品大员,这官升的有点儿太快,刘过一时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传旨的太监见刘过还茫然地跪在那儿,便低声提醒他道:“刘说书,还不快领旨谢恩?”
刘过醒过神来,忙高呼一声:“臣刘过,领旨谢恩。”他双手接过太监手中的圣旨,站了起来。
那太监又从旁边小黄门手中接过官服、印信,交给刘过,又拿出一个玉制的牙牌交给刘过道:“这是宫中行走御牌,以后刘说书就可以随意进出禁中了。”
刘过谢过了那太监,询问道:“敢问公公尊姓大名?现居何职?”他看你那太监服饰,品阶一定不低,所以以“公公”称呼。
那太监谦虚道:“小的梁惟简,现任都知一职。”
刘过吃了一惊,都知仅次于都都知,已经是太监中的极品,连忙又给对方行礼,梁惟简忙向旁边错开一步,表示不敢接受刘过的大礼。
梁惟简见刘过对他尊敬是出于至诚,不禁对刘过也生出几分好感,别看他在太监中已经快到极品,但是北宋在徽宗之前,太监地位低下,在文人出身的大臣眼中,他不过只是太皇太后的一个家奴而已。
梁惟简提醒刘过别忘了进宫给太皇太后谢恩,在小黄门合宫中侍卫的簇拥下离开驿馆,回宫复命去了。
刘过回到房中,芄兰帮他换上崭新的官服,别说这玩意儿穿上还挺合身,刘过正站在镜子前面左盼右顾,忽然身后传来抽泣声。刘过连忙转身,只见芄兰抚摸着他身上绯红色的官服,正在低头饮泣。刘过诧异道:“芄兰,你这是怎么了?”
芄兰不好意思地拭了拭眼泪,道:“婢子这是替阿郎高兴的。”多少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考中进士,起步最好也不过就是个县令,刘过一步登天,直接跨过九、八、七、六\四品十二阶,成了五品大员,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刘过拍了拍芄兰的肩头,回头看着镜子中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的自己,叹了口气,心道:“傻丫头,这有什么高兴的,从这一刻起,你家阿郎我,算是真正的踏入险境了,从今以后,恐怕每走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有在江宁时,每天寻花问柳,看家里一群美少女跳健美操快活?”
刘过心中清楚:太皇太后把他直接从一介白衣提升为五品的太子中允,给他这么大的恩宠,是对他寄予厚望的,要是他不能令太皇天后满意,到时候就等着承受高滔滔(注)的怒火吧。那可是一个被称为“女中尧舜”的女强人啊,绝对不会像表面看到的那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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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滔滔:太皇太后本名。
PS:昨天有读者问为何刘过见到高后和哲宗不自称“草民”而要自称“臣”,我简单的解释一下:中国古代在宋以前,普通老百姓见到皇帝也是自称“臣”的,这个可以从大量的宋人和唐人笔记里面看到。老百姓见到皇帝自称“草民”好像是从元朝开始的,这方面我没查过资料,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肯定宋朝的老百姓是不会自称“草民”的。当然本书中有些称呼也没有完全按唐宋的来写,因为在今人看来实在太拗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