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判决结果
“吱吱,吱吱~”
王肇正在将醒未醒之际,耳中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吱吱声,这些天来,对这声音他已经十分熟悉,睁开眼,就见到三四只老鼠正围着一个盛饭的碗大打出手,因为王肇不同普通犯人,不仅享受着单间待遇,每顿饭除管饱外还略有剩余,于是他的这间牢房,也就成了老鼠的乐园。
也许是在幽暗潮湿牢房里关得太久,也有可能是人老了就特别害怕寂寞,王肇看到这些每天准时出现的小动物,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吱吱,吱吱。”王肇心血来潮,竟然有心情学了几声老鼠叫,那些老鼠本来正在争夺碗底的一点儿残羹冷炙,一听到同类的叫声,以为又有同行加入到竞争,忍不住都回头向这边看来,观察了片刻,直到确定没有新的竞争者加入,才又回过头去。
看到几只老鼠为了那一点儿吃食争得你死我活,王肇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眼中也有欣慰的神色。
“人如此,鼠亦然。”他自言自语说。
“轰——”
悠长的过道里突然有声音传来,就仿佛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人推开,老鼠听到这声音吓得吱吱乱叫,四散逃掉,而牢房中的犯人,却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全都向门口的方向看去。
但是,并不包括王肇,他不但不去看门口,反而翻了个身,眯住了眼睛。
脚步声由远及近,王肇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但是他并没有回过身子,作为一州军政脑,堂堂的五品大员,王肇是有尊严的,哪怕现在成了犯人,也要比一般的牢子高贵的多。
“饭放在那里吧,你们出去。”王肇没有睁眼,但是他富有威严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嘿嘿,兄弟今天来,并不是给王知州送饭来的。”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
“如果是想要问话,该说的我也已经说了,告诉刘使者,老夫无话可说。”听对方语气中没有对自己这个一方父母的尊敬,王肇不仅有些恼怒地说。
“你这老头儿,死到临头了,架子还不小。”对方又是好笑又是恼恨地说,“快起来吧,朝廷的判决下来了。”
王肇直接略过了对方的前一句话,一咕噜爬起来,这才看清楚来的是两名皇城司的人,并不是每天给自己送饭的禁军。
“稍等。”王肇瞥了两人一眼,拿出往日当知州的气势,不怒自威地吩咐道,开始整理仪容。
两名皇城司的探子脾气竟然出奇的好,好整以暇地站到一旁,等着王肇收拾妥当。
等全身上下已经一丝不苟,因为长期卧床凌乱了的头也捋顺了,王肇才回头对两个皇城司的人说:“走吧。”
两名皇城司的人对望一眼,心想:“这老头儿,也太能装了吧,死到临头了,还要摆谱。”
王肇可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做作,在两名皇城司的人的眼中全完成了猴戏,他还在为自己终于能离开这个地方感到庆幸呢。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犯得那些事真相大白后,官肯定是当到头了,可是王肇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不杀士大夫是宋朝的一项基本国策,他自己虽然不是士大夫,可是凭着堂堂一州知州的身份,享受士大夫的待遇是肯定的。
流放的岁月虽然不好受,可是总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和老鼠度日,所以王肇这时候的心情是轻松而惬意的,不需要对方催促,便迈步走了出去。两名皇城司的人见了,忙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押送着他往外走去。
出了州牢,王肇觉得阳光刺目,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因为长时间待在幽暗的地方,他的眼睛一时有些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出现短暂的失明,等他恢复视力,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头上已经戴了一副沉重的枷锁,手脚也拷上了锈迹斑斑的铁链。
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王肇抗议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朝廷命官,堂堂一州知州……”
“现在不是了。”皇城司的人撇了撇嘴,将手中的钥匙挂在腰带上。
王肇虽然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是知道跟这些兵痞没办法讲理,只好把接下来的话咽下去,心道:“待会儿再跟刘过说。”
在两名皇城司的人和六名禁军的护送下,王肇离开了州牢,前往暂时被刘过接管了的知州衙门,按照惯例,像他这样的高官,朝廷一般不会公开审理,那有辱朝廷体面,王肇以为他们会押自己去刘过的签押房,最不济也是第二进的二堂,没想到去的地方却是州衙第一进的大堂。那里是新知州上任或者举行重大典礼的地方,并不是审讯室。
“是不是搞错了?”王肇心说,这种情况虽然不多见,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审讯他的是刘过和蒋彪,皇城司只有侦查权无审判权,蒋彪肯定没有审过案,刘过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因为写了几本书出了名,成了一名光荣的帝师,之前不可能接触审案这样的工作,所以说他们不知道衙门各个办公室的用途,完全是有可能的。
但是不管心中怎么想,很显然此刻王肇是没有言权的,只能跟着皇城司的人往前走,他们说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
到了州衙大堂,王肇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往日宽敞的广场上,站满了衣衫褴褛的老百姓,看他们一个个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王肇很清楚,只要此刻自己多说一句话,这些老百姓就有可能冲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他也明白了为何刘过不在二进的二堂里面宣布朝廷对自己的判决结果,来了这么多人,二进那个小小的院子根本就站不下。
见主犯到了,人们主动让开一条路让他们通过。进入大堂,这里虽然没有外面的混乱,但是王肇也被吓了一跳,偌大一个房间,除了禁军和皇城司的探子外,被民间士绅代表站的满满当当。
“刘过要干什么,他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我的罪行,以及朝廷对我的判决?”那一刻,王肇心中竟然有种很荒谬的感觉,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因为双手都被拷住,王肇没办法掐自己,所以他咬了咬舌头,舌尖顿时传来一股钻心的痛,口中还有腥咸的味道,可见是自己用力过猛,咬破舌尖了。他再环顾一下四周,周围的景物还是没有变。
“堂下何人?”就在王肇有些茫然的时候,突然堂上传来一声清喝。
这声音他并不陌生,循声望去,果然看到碧海红日的巨幅壁画前,刘过正坐在那张宽大的桌案后面,冷冷地看着他。
“启禀上官,犯人王肇押到。”押王肇的皇城司探子回答。
“好。”刘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跪下。”皇城司的探子一膝盖顶在王肇的膝窝,王肇腿上一软,忍不住跪了下去,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上戴着沉重的枷锁,根本就爬不起来。
王肇怒气冲冲地抬头往台上看去,瞪大眼睛盯着刘过,抗议道:“我好歹曾经也是朝廷命官,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现在不是了。”刘过冷冷地说,然后侧头去和旁边的人说话,不再搭理他了。
王肇自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喊大叫,只好忍了。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犯也陆续被带到,王肇见除了自己的家属、手下、以及吴琅非等人外,连据说已经被押往东京的邓朝都又被押回来了。
刘过见人犯和前来观礼的民间代表都已经到齐了,便清了清嗓子,“啪”地拍了声惊堂木,大声道:“肃静!”
众人闻言都是一凛,刚才还乱混混的像菜市场,马上就变得鸦雀无声。刘过满意地环顾四周一眼,高声道:“本官和蒋指挥奉陛下、太皇太后秘旨,调查澶州粮船被抢一案,”说着向北拱了拱手,道,“经过一个月的侦查,幸不辱命,不但查出粮船被抢一案,还一并查出清丰县五十六名平民被秘密沉河一案、前清丰县知县苟道梅被害一案、王肇贪墨救灾粮款等案子,并缉获以王肇为的七十二名人犯,铁证如山、证据确凿,犯罪事实清楚,已经上报朝廷,得到刑部、大理寺等部门的认可,现就相关判决结果宣布如下——”
说到这里,刘过停顿了一下,众人不由得头伸长了耳朵,等待着朝廷的判决,刘过环视众人一眼,目光重新落到一干人犯身上,展开面前来自刑部的判决文书,高声道:“原澶州知州王肇,贪墨常平仓及救灾粮款,指使邓朝杀害前清丰县知县苟道梅、命令清丰县县令吴琅非杀害清丰县常平仓附近一十二户五十六口人,判处斩立决,立即执行。”
“原清丰县县令吴琅非,作为一县父母,不知报效国恩,助纣为虐……”
刘过还在继续宣读其他人犯的处理结果,但王肇只听了对自己的判决,脑中“轰”的一响,面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高声道:“不服,老夫不服,老夫是朝廷命官,堂堂一州知州,朝廷不可能判我死刑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刘过不得不停下来,怜悯地看着堂下大喊大叫的王肇,问道:“你贪墨常平仓及救灾粮款,指使邓朝杀害前清丰县知县苟道梅、命令清丰县县令吴琅非杀害清丰县常平仓附近一十二户五十六口人,这个你承认吧?”
“我……我承认。”因为人证物证俱在,王肇也没想过耍赖,所以老实回答道。
“《刑统》云:杀人者死。那么这判决结果就没问题。”刘过淡淡地说。
“可是我是朝廷命官,我是堂堂的一州知州,朝廷不可能判我死刑……”
刘过见王肇不肯相信判决结果,其他人也交头接耳,显然对这个结果有所怀疑,便叹了口气,吩咐两个士绅代表道:“二位可认得刑部的文书?”
那两人都曾做过官,闻言回答道:“我二人都曾担任一方父母,认得刑部的文书。”
“那好,你二人就做个代表,来查看一下我这文书有无问题。”
那二人也不相信朝廷会判士大夫死刑,闻言站起来,走到堂上查看文书的真实性,只见上面除了有刑部的判决结果和用印外,还有大理寺等相关部门的复核结论和用印,点了点头道:“文书没有问题。”
这时门外的老百姓也都知道生了什么事,听说罪魁祸王肇被判了死刑,他们心思简单,知道这一次朝廷没有包庇罪犯,激动地热泪盈眶,忍不住跪了下来,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百姓一跪下给远在东京的皇帝行礼,其他人也坐不住了,连忙跪下来跟着老百姓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主审官刘过自然也只能停下宣判,跪下给皇帝行礼,他口中喊着空洞乏味的口号,思绪却回到了两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