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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廷对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太皇太后高氏虽然不是皇帝,可是在如今的大宋朝,她的权力比皇帝还有更像个皇帝,而太皇太后的逆鳞,便是新党。

其实,太皇太后对新党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反感的,当初王安石刚拜相的时候,和天下大部分人一样,她也是寄予厚望的,所以王安石在神宗的支持下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太皇太后严格遵守本分,不越雷池半步,并未阻挠。

可是随着改革的深入,在给国家带来好处的同时,新政的弊端也慢慢暴露出来,青苗法、市易法等措施虽然给政府源源不断地带来丰厚收入,彻底扭转了国家财政入不敷出的积弱局面,但是也损害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老百姓的利益,其中尤以处于社会底层的小老百姓、手工业者、小商贩损失最重,无数人倾家荡产,沦为流民,造成社会的动荡。

新政搞得天怒人怨,国家危机四伏,可是以王安石为的新党并不在意这些,因为新政的实施给国家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是国库充盈,积攒下了大量的存粮和余钱,二是通过将兵、保甲等法令,国家的军事力量明显增强,开始在与西夏、辽国等邻国的较量中显出优势。这两项好处,又为国家动大规模的战争提供了基础,在神宗朝后期,胸怀大志、雄心勃勃的宋神宗对西夏动了两场大规模的战争,企图先灭西夏,再取北辽,恢复汉唐故土,彻底为子孙后代消除这两个威胁。

但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十分残酷,不可否认,当时宋朝的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远远超过了西夏,战争起初的展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展,在宋军强大的攻势下,西夏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亡国灭种,但是宋庭因为用人不当,还有操蛋的“以文趋武”“互相牵制”的祖宗家法,两场原本胜券在握的战争却因为将领的失误和制度的缺陷,功亏一篑,不仅多年的积蓄损耗殆尽,还让数十万军民暴尸荒野,大大的伤了宋朝的元气,而接连遭受重大打击的宋神宗也在第二次伐夏战争不久后一命呜呼。

作为朝廷的太后,宋神宗的生母,眼看着国家日益衰败、爱子英年早逝,追究其根源,全是因为新党惹的祸,太皇太后对新党还有好感才叫怪。所以宋神宗死后,太皇太后摄政,立刻废除新法,罢黜新党,后来虽然也有人提出新法不是全坏,新党中也有人才,可是都遭到太皇太后的斥责甚至惩罚,而刘过这个太皇太后眼中的“希望之星”,在入朝前竟然和新党搞在一起,有新党的嫌疑,难怪要大雷霆了。

想明白了这些,刘过越惊恐。如果他刚开始就旗帜鲜明的支持新党也就罢了,太皇太后最多就是永不录用,可是他却利用新党旧党之间的党争,授意新党贬低自己,让持“新党支持我就反对,新党反对我就坚持”之精神的旧党替他打抱不平,进而援引他入朝。

此时,其实他已经被天下人视之为旧党了,但是为了得到太皇太后的好感,在第一次觐见太皇太后的时候,刘过就极力鼓吹“祖宗家法”,坐实自己旧党的身份,当然,在这过程中,刘过也耍了心机,就是他虽然在公开场合中抨击过新党,但只是抨击新党的部分做法,以及新法的部分条款,并未说过全盘否定的话,同理,他虽然替“祖宗家法”唱过赞歌,但并没有说过不需要改革,他的旧党身份都是别人认为的,刘过自己从未说过类似的话,这就为以后他要做的事留下转圜的余地。

可是刘过的这些心思太皇太后并不知道,太皇太后只知道新党大佬都在打击他,是旧党的“君子们”维护的他,而他本人也确实批评过新党,说过“祖宗家法”最善的话,就和大部分天下人一样认为刘过是个不折不扣的旧党分子,现在却突然有人告诉太皇太后:你看走眼了,刘过不是旧党,而是新党成员,这脸打的,太皇太后是火辣辣的痛。太皇太后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会错了意,她只认为是刘过包藏祸心,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把她以及所有旧党的大佬都给耍了。

这个罪名下来,后果可就严重了,恼羞成怒的太皇太后极有可能会杀了他。

实打实的说,太皇太后的想法并没有错,刘过确实是把他们耍了,至少是利用了,可是后果这么严重,这时候打死刘过也不能承认,他一边震惊自己处境之艰险,一边在脑中快速的思索着对策。

“说!”太皇太后见刘过迟迟不肯开口,越恼怒,那具衰老多病的身体里竟然爆出极大的能良,她大喝一声,抓起案上的资料重重地摔回桌面,出“咚”的一声大响,连那些陪审的“老臣”都吓了一跳。

刘过脑门上全身冷汗,心脏狂跳不已,好在他还有一样长处,虽然想到那可怕的结果心中害怕,可是脑子还算清醒,甚至因为事关生死,刘过此刻脑子比平时转的还要快,只见他深深凝视了太皇太后一眼,深深地俯下身子,悲声说:“臣,不是新党。”

太皇太后怒极反笑,冷冷地道:“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臣不敢狡辩。”刘过起初声音还有些颤,但是想到了破解之法后,声音慢慢恢复正常,他诚恳地说:“太皇太后刚才所说,确实是实情,臣以前确实和王安石的后人王棣来往密切。”

“那你还说自己不是新党?”太皇太后冷笑道,笑了两声,突然咳嗽起来,一旁的梁惟简连忙送上痰钵,并拍着她后背替她顺气。

见自己把太皇太后气成这样,刘过也有些内疚,不过今天不把话说明白,自己不但前途葬送,还有可能性命堪忧,所以他等太皇太后咳了一口浓痰,咳嗽不再那么剧烈了,接着解释道:“臣虽然和王棣来往密切,但是却并不是新党。”他环顾一眼周围,看了看那些老臣,叹了口气道,“我和王棣虽然私谊很好,却在新法问题上意见不和,还因此多次争吵过,这事只要知道点臣过去的人,都应该听说过。”

太皇太后闻言,果然怒气没有那么大了,她转眼望向自己信任的重臣,很显然之前她并不知道这些。

“臣兄长子瞻曾和臣说过此事。”这时旁听的苏辙出班替刘过证实道。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你不是新党。”又有一个官儿开口道,明显这是落井下石的。刘过瞥了一眼,原来是朱光挺,他是程颢的学生,洛党领袖之一,但是现在洛党势微,便改换门庭,投到了朔党门下。

刘过一看他出言痛打落水后,就明白了太皇太后如此震怒,不光是有人告密,还与这群人落井下石有关,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缘由,自己因为和苏轼走的比较近,在回河之争中又和蜀党意见一致,对方这是在打击报复。他忽然想起来,之前支持回河的吴安持也是朔党成员。

想明白了这点,刘过更加不敢马虎,小心翼翼地道:“太皇太后容禀,臣自幼家贫,父兄亡故,靠堂兄接济才能活命,虽然堂兄待臣比亲兄弟还亲,从小教臣读书做学问,奈何臣寄居人下,被人看作家仆一类,后来堂兄亡故,临死前将臣过继给伯父为继子。臣骤登富贵,不为江宁士林所容,是王棣王促仪不以臣卑鄙,雪中送炭,和臣交游,使臣地位稍稍提高,这才有后来的著书立说,为士林所接受。若没有王促仪,便没有臣的今天,所以对他臣向来心中甚是感激。”

刘过知道自己和王棣来往的事不可能瞒的住,还不如老实承认,这样还能给人留下一个诚实可靠的印象,好在进京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怕别人去调查,这时看了眼太皇太后,见她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意思,刘过接着道:“但是因此就认为臣是新党,臣绝不同意,且不说不能因为臣和王促仪交厚就认为臣是新党,臣多次和王促仪因为对新法看法不一,还生争吵,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信太皇太后可以派心腹之士,专门调查。”

见太皇太后有些意动,大臣中又有一人质问刘过道:“只是因为你和王棣对新法看法不一,难道就能证明你不是新党?你和王棣交厚,这是你亲口承认了的,而王棣是王安石的嫡孙,你不是新党谁是新党?”

刘过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应该是朔党无疑,对方要治自己于死地,自然也没必要客气,冷笑一声,问道:“按照阁下所说,君实公与王安石相善,是不是可以说,君实公也是新党?”

“你?”那人没想到刘过言辞这么犀利,君实是司马光的字,司马光是公认的旧党领袖,忠臣的典范,如果说司马光是新党,那么他们这些司马光的继承者是什么,新党的新党?顿时涨的脸色通红,但嘴里依旧不肯认输道:“强词夺理。”

刘过微微一笑,神态潇洒地道:“如果这都是强词夺理,那么什么才是正理?君实公与王安石相善,但是政见不同,这和我与王棣的情况何其像哉?自然君实公不是新党,为何我就是新党?”

一帮落井下石者被刘过驳的哑口无言,太皇太后见刘过说的在理,也相信了他的话,因为即便是在极端不利的话,刘过也坦然承认自己和王棣的关系,还让太皇太后欣慰了不少,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刘过果然是有情有义的道德君子,语气和缓道:“你起来吧。”

刘过大喜,这表示老太太已经气消了,自己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他再次给太皇太后磕头道:“臣谢太皇太后。”奈何在地上跪的久了,双腿早就麻木,刘过挣扎了几下都没站起来。

太皇太后斥责一旁的内侍道:“还不快扶刘卿起来?”

得,刘卿都叫上了,不但顺利度过危机,还在太皇太后心中加分不少,刘过心中暗喜,在小内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没想到太皇太后下一句话,又将他逼到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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