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洞房
“咕噜噜。”一阵不合时宜的肚子叫将新娘子的思绪打断,她回过神来,才现对面的新郎官面露尴尬之色,不用问,也知道这声音是谁制造的了。
房中除了婚床和桌椅板凳等必用品外,还有一桌丰盛的酒席,刘过今天胃里一天还连一粒米都未吃,又跑了不少路,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眼睛的余光看到那种色香味俱佳的佳肴,肚子里的饿虫再也抵挡不住诱惑,出严重的抗议。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出了这么大的丑,刘过自然窘的无地自容。
果然,听到刘过肚子的咕咕叫声,不仅新娘子和她的随从一脸错愕,连芄兰等人都是神色各异。
这时候还是新娘子最是善解人意,知道新郎官饿了,有些好笑地看了眼不远处的佳肴,悄悄给自己的随从使个眼色。她的随从这才想起自己的义务,忙在南边的一个脸盆中倒上水,请新郎官洗手,等刘过洗完手后,又将一条崭新的毛巾奉上,请他擦手。那边新娘子也受到同等待遇,不过方位变成了北面,服侍的人改成了刘过的侍婢。
等新郎新娘净完手,新郎给新娘子作揖,请她吃饭,新娘子回礼答谢,新郎再拜,然后两人坐下来吃饭,新郎东面,新娘子西面。从者斟酒设馔。新娘子祭酒,献上菜肴,接着又斟酒。新郎给新娘子行礼,喝酒。又取卺分置在新郎新娘面前,斟酒,新郎给新娘子行礼,两人喝完卺中酒,仪式暂时告一段落。
在这过程中,最苦的就是刘过,面前放着一大桌美味佳肴,早就饿的头晕眼花,偏偏没机会吃上一口,反而要不停地给新娘子作揖行礼,喝酒。现在礼也行了,合卺酒也喝了,该吃饭了吧,偏偏那么好一桌酒席,还没吃几口,就又要撤下去,在外室分给两边的随从吃,属于刘过的那一份新娘子的随从吃,属于新娘子的那一份刘过的随从吃。
刘过出去暂避一会儿,估摸着里面收拾的差不多了,再进新房,然后由新娘子的随从服侍刘过宽衣,刘过的随从服侍新娘子宽衣,新郎新娘都换了一身较为轻便的礼服,开始出去招呼宾客。
起初新娘子穿着庄重的礼服,刘过只觉得对方身材不错,等她换上轻便的窄袖短襦、束腰长裙后,顿时将那年轻坚挺的胸脯、盈盈一握的小腰,还有那修长苗条的身段显露出来,配着那宜嗔宜喜的面容,越显得娇俏可人。
感受着夫君火辣辣的眼神,新娘子文婉有些害羞,但同时心中又有些欣喜,她粉面通红地低下头,细声对刘过说:“妾身好了,官人。”
“啊,好。”刘过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清醒,带着新娘子去前面招呼宾客,刘过知道,这一去,定然少不了喝酒,而菜却不一定吃得几筷子,所以在经过厨房时,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小声对新娘子说:“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自己跑去厨房,不管宫中御厨们错愕的表情,选了几样能填饱肚子的大吃特吃,等觉得有八分饱了,才摸一摸油腻腻的嘴,出去和新娘子会面。
“好了,走吧。”刘过见新娘子果然还在原地等候,笑着招呼一声,吃饱喝足就是好,连精神头都比之前好了很多。
新娘子却不急着同他出去,而是有些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刘过好奇道:“怎么了?”
“你嘴上油没擦干净。”新娘子提醒他道。
“啊!”刘过大窘,正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擦擦嘴,只见新娘子已经从怀里拿出一条绣着鸳鸯戏水的手帕,上前轻轻替他擦拭。
刘过看着那尽在咫尺的秀美容颜,鼻端闻着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不由得呆了一呆,新娘子已经收回了手帕,笑着道:“好了。”
刘过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你是我夫君啊。”新娘子理所当然地说,感觉自己脸有些烧,连忙低下了头。
刘过突然感觉到有些心烦意乱,神情转为冷淡道:“快走吧,外面的宾客还在等着我们呢。”便当先往前走去。
新娘子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只当刘过是害羞,随意也没往心里去,连忙跟了上去。
外面的宾客早就到位,专等着新郎喜娘出来开席,果然刘过之前想的没错,虽然宴席上有的是好酒好菜,可是却没他这个新郎官的份儿,新娘子只陪着刘过把十几桌重要的客人敬完就推脱身体不适回房去了,刘过则一直陪到所有的宾客都离去后才罢。
其实接下来本来还有个闹洞房的项目,不过此刻已经三更天了,而且虽然今天来的客人虽然多,身份也够尊贵,可是其中却没有几个是个刘过真正交好的,自从进京后,刘过便奉行和小皇帝搞好关系,和满朝文武保持距离的态度,所以偌大一个汴京城,也没有多少能和他好到可以闹他洞房的朋友。
刘过将最后走的王旭师徒送出大门,王旭道:“你就别送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要是你再送,别人不怪我和老师,你家娘子也要怪了!”说完嘿嘿一笑,笑的格外有深意。
黄庭坚闻言也只是一笑,他虽然是道学,可是年轻人互相之间开开玩笑也无可厚非,他也允许,也对刘过道:“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刘过也只好作罢,目送着王旭扶着黄庭坚登上马车,绝尘而去,心中顿时有些空落落的。他叹了口气,返身走了回去,只见家仆下人正在打扫卫生,一个个神情疲倦,汗流浃背,除了自己这个新郎官外,今天就数他们最是辛苦,心中感激,于是大声道:“今天辛苦大家了。你们忙完后也早点休息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感谢阿郎,笑呵呵地道:“阿郎你快回房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刘过向他们点了点头,迈步向后宅走去,心中绝对没有洞房花烛的欣喜和激动,有的只会深深的疲倦。
到了后宅的垂花门前,他再次停下脚步,说实话,他现在有些害怕面对那位想善解人意的新娘子,但心中也清楚,今晚不进洞房是说不通的,犹豫再三,终于想到了个办法。
洞房内,龙凤红烛高燃,新娘子文婉坐在榻边,一动不动,仿佛是化身成了一支蜡烛。
“小娘子,姑爷他还没进来呢。”说话的是她的侍婢绿兰,和刘过用《诗经》的篇名给侍婢起名、王雨霏用自己的志向给侍婢起名一样,文婉也喜欢用花名给侍婢起名,如秋葵、墨菊之类。
文婉知道几个侍婢都等的心焦,便道:“你们都先去睡吧,这里留我一个人就好。”
几个侍婢闻言不放心道:“可是这里只有小娘子一个……”
“谁说只有我一个……”文婉说到一半就后悔了,粉脸不由得一红。
果然几个侍婢闻言都明白自家小娘子的意思,顿时不再坚持,怪笑着退了出去,留下文婉一个人在等候。
等所有的侍婢都推出去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文婉一个,她呆呆地看着蜡烛出了会儿神,那跳跃着的火焰,慢慢变成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两人都没有穿衣服,正在干着那种事情,文婉知道那叫“人伦”,昨晚她母亲来她房里,神神秘秘地递给她一卷带着字的图画,还给她解释说今晚她就要和新郎官如何如何。当时文婉听得脸红心跳、呼吸急促,不过母亲说这是每个妻子都必须要尽的义务,所以她不敢遗漏,忍着碰碰狂跳的心跳,努力的记下图画上的内容和母亲的话,生怕到时候有一丝差错。
文婉看着看着,慢慢看清了火焰中两个人影的面容,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刘过,身体不由得感到一阵燥热,脸也越来越烫,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融化了的时候,忽然爆了个火花,她呆了呆,清醒过来,才现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但想到刚才火焰中看到的幻影,还有昨天晚上看的图画和母亲说的话,文婉又有些恐惧,当然,更多的还是期待。
就这样呆呆地枯坐了近一个时辰,更漏显示都四更天了,刘过还没有来,文婉便有些担心刘过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他是不是被人灌醉了酒,倒地不起了,自己要不要吩咐侍婢去看一下。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门被人粗暴地推开,还没看清是谁,一股浓烈的酒味儿先扑面而来,文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才看清楚进来的是刘过,于是再也顾不得其他,忙迎上去将他扶住。
刘过软绵绵的靠在文婉怀里,文婉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将他扶住不至于跌倒,关切地道:“官人?”
刘过醉眼惺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娘子啊。”文婉说。
“娘子,娘子,娘,娘,我没有娘,我娘早就死了。”刘过脸上露出警惕之色,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娘?”
文婉哭笑不得,道:“我不是你娘,我是你娘子,今天我们才成亲。”
“哦,成亲。”刘过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文婉松了一口气,只要还能懂得思考就好,至少还有点儿意识,谁知刘过歪着头思索了片刻,却忽然说:“我没成亲,我也不要成亲,你是谁,快走开,不要冒充我娘。”说着用力推开文婉,他自己则一头扑在地上。
文婉都快哭了,她连忙伏下身子想要把刘过扶起来,但是刘过的身子是那么的沉重,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反而惹得刘过大雷霆道:“不要管我,我要喝酒,对,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好酒啊好酒,来,干,好酒。”
文婉想要叫自己的几名侍婢帮忙,可是眼看刘过衣衫凌乱,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这幅样子怎么好意思让人看到,于是只好自己卖力地将他扶起,谢天谢地,文婉费了九牛二虎治理,终于是将他扶起了。
刘过似乎很不喜欢站着,很郁闷地看了文婉一眼,嘴里嘟囔了两句什么,忽然“哇”的一声,嘴里喷出一大口肮脏的呕吐物,喷了文婉一身。文婉长这么大,无不是别人小心奉承她,顺着她,何曾遇到过这种境况,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文婉抽泣了一会儿,慢慢想到对方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一辈子的良人,心中也就渐渐释然,强忍住一阵阵的恶心,也顾不得收拾自己,用尽全力扶刘过去榻上坐下。
在文婉眼中,醉的人事不省的刘过,眼中却露出一丝不忍,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你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