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刘过
太皇太后赞道:“好一个‘与民争利’!”刘过真是把她想说却一直不知道怎么说的话说了出来,问道:“那么其他的呢?”
“其他的如差役法改为募役法,出点本来是为了让老百姓少服差役,有更多的时间从事生产,想法也是好的,但是新法不但要让原来服役的上等户、中等户由原来才服差役改为出募役钱,还要让原来不服役的下等户、女户、鳏寡户等出助役钱,像这些人国家原本就因为他们生活困难不让他们服差役,现在却要让他们出钱,对他们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也在情理之中了。臣通过三司的统计数据和当时大臣上奏的奏章分析,募役法收到的募役钱、助役钱,其中不到一半用来招募差役了,其余的都进了国库。原本需要一半的付出就能干成的事情,现在却要付出十分,这等于是说老百姓的负担增加了一倍有余。”
“这是青苗法和募役法两项,其他如均输法、保甲法等举措弊端都不少,老百姓深受新法之害也就不言而喻了。总之,新法推行十数年,老百姓收入没增加多少,但是国家财政增长了数倍有余,如果把国家总收入比作一个馒头的话,馒头还是那么大一个馒头,国家多拿一分,老百姓就少拿一分,国家多拿十分,老百姓就少拿十分,名为养民,实为害民,这就是臣对王相公新法的看法。”刘过对太皇太后长揖一礼,结束了长篇大论。
仔细分析刘过的话就会现,通篇都在说新法有那些不足,却没有总体上反对新法的话,如果是以往,太皇太后必然会现,可是这时候她已经垂危,急切地等待着刘过能给她一个她想要的结果,至于细节问题她已经没心思多想,所以听了刘过的心中难得的有几分轻松之感,叹了口气道:“罢了,姑且就这么着吧。”
刘过和文彦博见太皇太后再没有什么话要说,便告辞离开,两人出了寝宫,文彦博眼神复杂地看了刘过一眼,刘过知道自己对太皇太后说的那番话太皇太后虽然没有现里面的玄机,但是不可能瞒得过文彦博,正在思索如何过他这一关,却有一个宫中的小黄门上前对他说:“官家宣刘侍读去他那里一趟。”
刘过看向文彦博,文彦博叹了口气道:“去吧。”自己由宫中内侍搀扶着,往大臣办公的前宫去了。这时雨下的依旧很大,虽然他头上撑着雨伞,刘过还是看到文彦博的半边衣袖被雨水打湿,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也使他显得更加苍老了。
刘过突然想到:仁宗朝遗留下来的名臣,只有他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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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过站在廊下,看着文彦博远去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小黄门催促道:“刘侍读,我们快走吧,官家还在等着呢。”
刘过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好,这位内官请带路。”
刘过还以为要去皇帝的寝宫福宁殿呢,不料那小黄门却只是领着他拐了个弯儿,穿过一条不太长的回廊,到了宝慈殿的东暖阁,这才想到赵煦在成亲前都是住在太皇太后寝宫的东暖阁的,现在必然是因为太皇太后病重,他又搬了回来。
到了东暖阁,果然看到赵煦正在里面坐立不安地等候,只是刘过没想到的是,里面除了赵煦之外,还有一名身着宫装的少女,刘过见她有些面善,想了想才记起她是赵煦的同父同母妹妹宝庆公主。
刘过稍一迟疑,便躬身给赵煦和宝庆公主作揖道:“臣刘过,见过官家,见过公主殿下。”
赵煦忙站起来,上前抓住刘过手臂,着急地道:“刘侍读不必多礼。朕知道你刚才太皇太后哪里出来,所以着急地把你叫来,想问问你,太皇太后的病好些了吗?”
刘过眼睛的余光扫了宝庆公主一眼,见少女也支着耳朵在听,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便知她十有八九是赵煦的生母朱太妃派来打探消息的,便道:“太皇太后已经清醒过来,看状态应该还可以,或许将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哦,那就好,那就好。”赵煦言不由衷地道,抓着刘过手臂的手指突然用力,刘过轻微地皱了皱眉。
宝庆公主忽然提醒赵煦道:“六哥,外面下着雨呢,刘侍读在太皇太后寝宫呆了半晌,又在外面吹了一阵冷风,必然是又冷又渴,您还不快让人给他上碗热汤暖暖身子?”
“是啊,是朕疏忽了。”赵煦顺着宝庆公主的话说,吩咐宫人给刘过上热茶,又吩咐众人道:“我和刘侍读好些日子没见了,有些话要说,你们下去吧。”
刘过见房中除了宝庆公主外,就只剩下他和赵煦两人,便也不再做作,对赵煦直言道:“臣不敢隐瞒官家,以臣观察,太皇太后此次病情恶化,只怕是很难痊愈了。”
“哦,是吗?”赵煦闻言神色明显轻松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心事重重。
刘过见如此,便也不着急,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等着皇帝慢慢开口。
果然,赵煦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吞吞吐吐地问刘过:“朕听见有传言说,太皇太后有意要废朕,另立楚王为帝,刘侍读听说过吗?”
刘过心头一跳,心道:“果然还是让他们知道了。”心中虽然对小皇帝十分同情,但是却也不愿因此就出卖太皇太后,况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对如今的大宋朝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很果断地回答:“臣未听说过此类传言,想必是有人以讹传讹罢了。官家不必担心。”
赵煦忧心忡忡地道:“但是太皇太后病倒后,楚王就时刻不离地随侍在左右,而朕想要见太皇太后一面缺十分艰难。实话给刘侍读说吧,朕听说了太皇太后晕倒的事后,立刻就搬来了这里,但是到现在还未见到太皇太后一面,母妃想要探望太皇太后,也被人给拦下来了。另外朕还听说,太皇太后醒来后,已经下懿旨让各位相公处理朝政,文太师协助,却没有让朕这个皇帝参与朝政的意思,这可不就是打算要废了我吗?所以朕以为,太皇太后召文太师,十有八九就是要商议要废朕整个皇帝、另立新君的事呢。”
刘过心中不由得感叹:果然是皇家的人,如果是后世,像赵煦这个年龄还在读高中呢,那懂得这些权谋阴谋?但是他却不能让这种猜忌继续下去,很肯定地回答:“太皇太后召见文太师的时候臣一直都在旁边,并未听到他们说过易帝的话,官家大可放心。”
“那么为何都到这个时候了太皇太后还不让朕参与政事,要把朕排斥在权力之外呢?”赵煦依旧不放心地问。
“或许是太皇太后觉得官家还太年轻,贸然插手政务会手忙脚乱,不利于维护您的形象,也有可能是太皇太后刚刚清醒,头脑还不太清楚,谁又能说的清呢?不过臣猜测,太皇太后让官家亲政的懿旨,要不了多久就会下达,所以这个时候官家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吧。”刘过道。
听见刘过这么说,赵煦心中的担忧去了不少,突然嘿嘿一笑,道:“朕不是答应过你要给你做媒吗,若非让太后太后捷足先登,朕还打算把宝庆嫁给你,让你做朕的妹夫呢。”
刘过和宝庆公主都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道:“官家(六哥)不可!”
赵煦也知道这话说的孟浪了,歉意地一笑,道:“朕虽然确实很想要这样做,不过刘侍读你是朕的子房,朕还要和你君臣携手,中兴我大宋呢,怎么能忍心让你这样大才因为娶了皇家的女儿就被埋没呢。”赵煦说完感慨道:“哎,要是既能让你出将入相,和朕一起建立不世功业,又能让你娶我的妹妹,成为我的妹夫,那该多好啊!”
刘过苦笑道:“祖宗之所以不让外戚掌握实权,一是为了防止出现汉朝那样外戚乱政的局面,二来也是为了全亲戚之义,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官家您要理解祖宗的良苦用心。”
“朕知道。”赵煦郁闷道,“朕这也就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
两人说到这儿,才想起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宝庆公主还在一旁呢,都向她看去,果然见宝庆公主一张俏脸都羞成了大红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哈哈,刘侍读如果再没有什么事的话,那你就先退下吧。”赵煦也觉得今天把妹妹给得罪惨了,所以这时颇有点儿不好意思。
“臣告退。”刘过也觉得在这敏感时刻在这里多待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早就想告辞,所以闻言立刻施礼告退,至于对宝庆公主,对方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呢,能懂个屁的男女之事,刘过压根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六哥,宝庆也告退。”宝庆公主也慌忙给赵煦行了一礼,退了出去,本来是要避过刘过的,如此一来,反而和刘过成了同行。
小丫头根本连看都不敢看刘过一眼,出门房门,立刻快步跑掉了,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仿佛刘过是只大灰狼似的。
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刘过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自内心的笑容。这一天让人悲伤的事情太多,难得有件能让人觉得轻松愉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