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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虎毒不食子

柳煜奇怪。他接手香铺后,那孙夫人和孙家众人都已经离开了大庸,又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那人见三人衣着考究,气度非凡,知他并非常人,这样的地方自然入不了眼,微微叹气,道:“孙夫人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住这里自然是不习惯的,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日子总要过下去吧。”

柳煜更是不解,“孙家在大庸这么多年,何以连遗孤的生计都无以维持。”

那人又叹气,“孙家自然家大业,可那有什么用,孙夫人膝下无子,被赶出也是早晚的事。”

在他看来,这些富人的心事太过深沉,坐享的荣华背后,不知道积蓄了多少眼泪和怨憎。远不及寻常的日子,虽为生计钻营,到底清清白白无愧于人。

想到这里,宋蕴之三人的脸,骤然变得阴森。摇了摇头,落落地走开了。

意想不到的情况摆在桌上,柳煜直觉被人摆了一道,当时体恤苦主给出的五千两银票,也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气的跳脚,遣了荀月白立即去了解情况。

暗卫从武陵源带来的消息,是王妃需要一批特殊的木材,荀月白正忙得分身不得,被柳煜一顿催促,带着暗卫就出去了。

三人就近寻了一家小吃店,宋蕴之照例点了一桌的小吃,桌边炉子上火正旺,汤水鼎沸,柳煜心里气闷,不晓得眼前两人为何还有心思吃吃喝喝。

沈苍梧坐在柳煜对面,面前摆得整齐的三齐白瓷茶杯,被一点一点注满。

柳煜看了一阵,觉得心火也泻去了不少。一注清流氤氲而下,淡淡茶香随着白烟荡入脏腑。

他执着空空的茶杯,道:“你们可看出什么端倪?”

宋蕴之道:“这火起得蹊跷。”

况且有助烧的火油,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柳煜翻了个白眼,正待说什么,宋蕴之已经开口。

“这火……有八成的可能……是孙夫人自己放的。”

宋蕴之的声音很轻,却如珠玉溅落银盘一样,柳煜刚喝进口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强忍着咳了一阵,静下来立即道:“你说什么?”

宋蕴之从沈苍梧脚边拿起那个铁罐,“火油是沷在屋内的,那房子原本就不大,火油的气味很容易就能闻得出来。”

孙夫人不避不逃,并不是没有时机。

她想带着一岁不到的女儿一起去死。

柳煜心里一惊,什么样的母亲,会带着孩子一起赴死。

思索间,前边路上一个身影正四处张望,看着自己,急急朝这边走来。

荀月白往柳煜身边一座,抱怨地道:“跑了一早上,水都没得喝。真是气死人了。”

他说的急,两句话并成一句。

柳煜会错意,忙拿了只茶碗,倒了杯过去。

荀月白咕噜咕噜灌下,将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看着三人道:“你说天底下怎么有这么狠的人。”

三人莫名。

宋蕴之拽了拽荀月白衣袖,“生什么啦?”

荀月白眼睛一瞪,气鼓鼓地道:“问她。”说着朝门口喊了声,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目光怔怔地在座上四人之间徘徊,最后像粘在荀月白身上,急急跨过门槛,朝荀月白道:“我的孩子……?”

“孙夫人。”

宋蕴之惊讶地呀了声。

来人竟然是孙夫人。

她依旧穿着昨晚那一身衣服,被灰尘污得看不出颜色,脸上的脏污已经洗去,头乱糟糟地簇在脑后。

掌柜抱着一盆竹兰正要进门,花槽里两排凤仙前日还娇艳非常,转眼便荼蘼花尽,心头正寥落,抬眼瞧着前面衣衫破落的人影,忙道:“哪来的疯婆子,出去,出去。”

被柳煜一个手势制止,悻悻上了楼。

临到近前,孙夫人脚步迟疑了下来,双脚灌铅了似的,迈一步都觉困难。

沈苍梧不知何时离了座,像斑驳的光影凭空织出一道人形。“你既然下定了决心,为何又要来寻!”

孙夫人身子一抖,仿佛想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踉踉跄跄跑到荀月白身边,“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荀月白仍气鼓鼓地,“你不在身边,她自然会好好的。”

宋蕴之握着茶杯,张眼瞥见孙夫人指尖紧握,几乎要抠出血来。脸色苍白,不知何时爬上额角的皱纹像杯底繁复的纹饰,每根线条都鲜明劲拔,却因陷在窑烧技艺里,再无挣脱的可能。

宋蕴之别开脸,不忍再看。

“你现在知道寻她,方才怎么没想到。她还那么小。”

荀月白咬牙瞪目,瞅见孙夫人神情恍惚,无限哀情悲从中来,怜悯心顿起,神色一缓,也不再言语相逼。

柳煜瞧了荀月白一眼。

荀月白缓了口气,道:“那屋子烧的彻底,官家暂时将她母女俩安排在孤稚院,我去到的时候,她正用棉絮捂孩子口鼻。”

孙夫人跪倒在地,身前的地板积了一团泪水。她眼睛通红,直直地盯着前方,哽咽道:“天可怜见,你们以为我愿意……那是我的孩子……我身上掉上来的肉啊……我怎么忍心……”

“可是我能如何,那死鬼一声不吭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受尽白眼……”

“所以你纵火。”

“对!”

孙夫人说得斩钉截铁。相伴十几年,他径直去了,一句告别的话也没话,想到此后被弃出家门,求助无路,心神俱裂。

“与其贱若泥泞,不如去死。”

寒意掠过的往事,匆匆去了,孙夫人一时也不明白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心头仿佛跳了一簇火,凭由锋利的箭镞流动光泽。

“未来之事如何,谁也预料不到,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宋蕴之不忍她沉入悲伤无法自拔,安慰了几句又道:“福祸难料,孙掌柜去的突然,他唯一的子嗣,不为他保全,将来九泉之下,夫人打算以何面目去见他。”

孙夫人恨恨地道:“我恨他。”

一句话说完,也不知道究竟是恨他天天只顾跟所谓的狐朋狗友花天酒地,还是恨他丢下自己绝然赴死。

只有茫茫然的恨意,在突如其来的坎坷里陪自己越酿越深。

“我与他成亲十年,有什么事他不能跟我说,非要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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