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黑色炼狱的真实

黑色归入黑色，泥潭归入泥潭。

由石头组成的炼狱。沾染着灰尘的刑台和冰冷的岩石，沉浸于永远不会被打扰的黑暗里，阴冷的空气，仿佛随时会凝结露珠的湿寒。

呯咚。

好似是水珠滴落的声音。

艾望晴抬起了头。

只有这一间牢房存在着人的气息和柔柔的光线。木制的桌子很是洁净，放着两本书和三四枝笔。几张信纸一般的东西散乱在周围。乳白色的被褥微微皱着，还带着些暖意，上面淡黄色的线绣着飞燕草的图样。

虽然布置的十分简单，但在周围的黑暗的包围之下，竟是出众的净洁。

呯咚。

声音渐渐变大。

艾望晴合起了手中的书本，站了起来。书桌上灯光的柔和光线洒在他身上。他站在明亮而白的一方。

呯咚。

从黑暗中，逐渐显现出了人影。轻盈的脚步声清晰入耳。

“晚上好。”

望晴先问出了问候语。

“啊……”来人吸了口气，才带着悲哀的音调，轻轻说道，“望晴君……”

黑影从暗色中出来，是穿着棕色呢外套的云星彩。她神色落寞，面颊一点没有血色。她站在艾望晴的身前，却只是停顿着，握着围巾，没有说话。

对囚犯的探视还算是自由，作为神侍，只要在登记处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进来。

云星彩沉默的低着头。

“是有什么事？”

和那天完全不同的，艾望晴用着和过去的他一样温和的语气说着。然后将台灯移动到了两人中间。光华降于星彩，让她纤细的面容变得光影分离，棱角分明。

“没有。”星彩勉强一笑，“我只是，只是，想要来看看……”

“这样。”望晴平静的回应道。

四天后，就要行刑，但是艾望晴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的阴霾。

星彩将围巾一时握紧，一时扭曲，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最近怎么样？”望晴站着，半依靠在冰冷而生锈的铁栅栏上。他见星彩一直没有说话，便随意的开启了话题，“前两天有没有魔物结界出现？我不在的话，应该会要考虑补充瑛队吧？”

“嗯。是的，和平常一样的，有。殿主也说要那样。说要让斩雷神侍去瑛队。”星彩说着，有些怯怯的看了一眼望晴，“还说，如果可儿神侍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话，也许会让我替代她的位置，进入瑛队。”

“又来这套吗……”

望晴似乎并不在意般的耸了耸肩。

星彩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请别担心，我拒绝了。”

“哦？”

这回，望晴倒真是有些吃惊。

“嗯。是的。我只是觉得自己还实力不足，真的无法担当那样的责任罢了。我就是和殿主这样说的，嘛，不过本来殿主也没有想要换下可儿君的。她……毕竟风雅女神的特例神侍。我还说，不如让新补选的同伴直接进入瑛队。”

“又有补选了吗？”

星彩长长的睫毛合起，又舒展开来，也扶住了冰冷而带着凸起的铁栅栏：“是沄枝的五皇子。”

“是亦光皇子？他是芙罗蕊前神侍的儿子，我还算是见过几面。”

这样随意的话题又一次被沉默所终结，两人都安静的站着。

灯火摇曳着。

暗影顿生。

一同不停颤抖旋转，忽高忽低，忽明忽暗。星彩的面色，被映照的晦暗不明。

沉默被赞颂了几许。

“那个……”

云星彩再次抬起了头，这一次，神色中带着往常那个腼腆内向的孩子都没有的毅然。她拿出了中继器，只是刹那，淡淡的魔力波动和柔和的黄色光华以她为中心圆形的扩散到了周围。

隔音的结界。

“请逃走吧。”云星彩抿了抿嘴唇，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快速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这不可能是你做的，不，是根本不是你做的。”

望晴在一瞬间的讶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谢谢。但是……那的确是我做的。”

“祭司大人已经告诉我了，你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虽然你是和影灯有所联系，但你也从没出卖第五殿！联络影灯把你救出去……你做得到的。你做得到的！”

星彩的语气，尽管虚弱微小，却含着平日绝对没有的冲动。

她左手紧紧拽着自己亲手编织的白色羊毛围巾，那毛线柔软的触感却让她感到微微疼痛。

“原来如此——既然你知道。那你应该更清楚——我不能逃走。”

“是的。我、我很清楚，但是……”星彩靠近了铁之壁障，“我会、我会守护的。”

“什么？”

“我会替你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东西的！”

黄色的结界魔力正在消退，如沙子散漏般，外壳逐渐飘散于寒冷的风中。

“云星彩。”

他十分严肃的看着云星彩。

“望晴。我、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星彩的眼角闪烁着泪花。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

“你不清楚吗……？”

望晴没有说话。忽而，他的眼睛稍稍张开，却紧接着叹了口气。

“我不是没有想到……但希望你能亲口和我说呢。”

星彩抹去了泪水，带着悲伤的笑容说出了自己的告白。

“因为，我——”

窗外只有明月，透出了少许的光亮。静谧纯美，无限的世界。

随着时间，不停息，不等待的流动，月也划出了少许的圆之轨迹。

星彩张开口，说出了一句话。

摆在桌面的时钟转了一圈。望晴才缓缓开口。

“原来如此……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背叛第五殿去影灯。”

他坐在了椅子上，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明月。

“的确。影灯或许可以保住我的生命，但是，我并不认为影灯的做法是正确的。真的报复了第五殿，之后呢？难道世人就会认同混血儿吗？即使他们取代了第五殿，也无法得到第五殿如今的地位。我理解，他们别无他法，可是一个不被他人认同的第六殿，又怎么可能改变混血儿的现状。”

星彩没有回话。

但是望晴看向了她。

“云星彩，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人活着，其意义并不只是在于生存而已。我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若我真的逃了，那就真的是背叛了第五殿了。不，第五殿根本无所谓。我是背叛了自己，这一点，是我无法接受的。况且，还指不定会继续连累谁，譬如说母亲。甚至可能害了你，云星彩，你明白吗？”

云星彩也看着望晴。

“最近的事件，尤其是雾雪国的事件，都是一些可悲的误会。就让它们，”望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停在这里就好。”

冰冷的地板，不停的冒着寒气。

“我明白。人活着，有比生存更高的意义。”星彩非常平静的说道，“可是，我觉得，所谓活着，和生存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不仅有自己，还有爱着自己的人。只懂得生存的人，就如理性的野兽，为了存在而无所不作，活着的人却是在社会关系的网络中的，除了理性，也会有情感。”

她低下了头。

“望晴君。你不真的了解影灯，或许，只是或许，你去了就会认同，也不一定呢？不，即使你最终也依旧厌恶，可是你依旧有很多很多的路可以选择。但若你真的选择了一死了之，你要背叛的是，那么多爱着你的人。”

望晴轻轻一笑。

“我过去是看错了你呢？或者是，你只是作为自己的保护色，所以装成那样呢。你也会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

星彩摇了摇头。

“我不敢说自己没有作伪，但我从不隐藏自己的真心，并且，……我、我知道，不去争取的话就什么都得不到。这是我自己真正的想法。若说对影灯的看法，我也是很复杂，我如今是第五殿的神侍，你所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望晴似乎有一瞬的犹疑，但是很快，他就正色道。

“可惜。这不足以说服我。我……我已经做出的牺牲够多了。我并不欠谁的。已经够了。”

星彩睁大了眼：“望晴君！”

“我不认为我亏欠了谁，即使是母亲，也是这样，我即便不活下去，也不亏欠谁。从懂事起，我就觉得如履薄冰。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它的到来反而让我觉得松了口气。”

不能怀有梦想，因为不知道何时就会被觉。不希望伤害他人，所以只好用温柔来若即若离。即使他人知道了这只是面具而已，也不会太过奇怪吧？

不过，也有怎么都会说“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情”的人。

望晴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多少感到了一丝犹豫。他沉默片刻后，将之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随后看向星彩。

“对不起。”

星彩一边摇头，一边好似要说什么，可是最终，也只有痛苦的摇着头，泪水流出。

月光隐逸于云彩后面。并不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天空。云遮掩住月亮，此时才有黯淡的星之光彩能被少许看到。

“望晴。还有四天。”

“我就会死。”

“不、不对。望晴还能选择。”

“嗯。然后，我已经选好了。即使邪使向我伸出手，我也不会回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