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异邦夜明

走出传送舱，刹那间天地变色。

清晨的阳光消失不见，只有微暗的夕阳和在另一侧缓缓升起的初月。海岛潮湿氤氲的气息转变为让鼻腔生疼的干涩之气，从中还能感到微粒和沙尘。

这里就是异大陆。

虽然因为系统设定的缘故，实际上这边的传送点是无法联系到光暗二族的大陆那边的。不过看起来影灯有自行研制的传送舱，可以自己精确制定投送位置，也能回到那边去。而冻晓似乎也完全没有受到限制的提供了能够过来的舱位。

传送点的人在收取了费用后，把这些私有的传送舱储存在了停舱室。

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来到了城市里。

“咳咳！”望晴微微咳嗽起来。

“还好吗？这个季节，太干燥了。”艾莉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纱巾，问道。望晴礼貌的微笑着摇了摇头。艾莉随即和可儿道，“这边——原初大陆，很多人这么叫，你也可以叫异大陆，以你的视角这个名字更合适吧——的时间和那边有差，气候也不是太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而且今天已经晚了。不适宜赶路，我已经在这里订了旅店。”

“好的。我不了解这边，还劳你安排。”可儿礼貌而疏远的说。

地面是整齐铺好的砖石路，缝隙中有着沙尘的痕迹，但砖面却很干净，一看就是打扫过不久。城市中灯光点点，逐渐明亮，街道上男女欢声笑语，摩肩接踵，气氛一片欢乐，许多商家的门口都挂着气球。街边酒吧播放着带些节奏轻快的音乐，招牌在夕阳下泛着橙光。

一派活跃和乐。

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成群的学生和年轻人在街道上游曳欢笑。

和光影城的氛围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里就是英荟城。”艾莉笑着道，“这一带的城市名字中都有一个荟字，虽说没有形成国家，但也算是联系比较紧密的。而英荟则是这个联络纽带的中心，也是这片区域唯一设有传送点的城市，所以非常繁华呢。”

“这样……”

可儿心中其实是有些震撼的。

一望无际的城市，只有在夕阳的落处看见隐约的城墙。

听到冻晓讲述这边的情况，被魔物群包围、在一片荒漠中星罗棋布的城市。她以为这里会是狭小、荒芜的。里面的人们，也会是沉闷的、守旧的、凄凉的。

“还是不错的地方吧？”

望晴稍走近可儿，轻轻说道。

“嗯。我还以为，这里会是更加……朴素的地方。真没有想到。”

“我第一次来也是这样讶异。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也有这么漂亮的城市。”

漂亮这个词，让可儿心中一动。

的确，明亮、宽阔、活跃……这座城市不仅是外表，连心灵也是快乐的。

明明这个城市有着绝大多数人都一辈子无法跨越出的壁障，可是人们仍旧是自由的——他们的笑颜和活泼，明示了他们的内心。

望晴看着街边的摊贩，不少有着“接受魔力”的牌子，他指给可儿看：“有那个牌子的摊贩，你用魔力就能买东西。虽说买不了高档的东西，但有时买些吃食还是合算的。”

“也亏买不了高级的，”艾莉插话道，她是对着望晴，不过也多少有和可儿缓和关系的意思，“否则呀，这里可成了购物的天堂啦。”

可儿看向周围的摊贩。

“我只要告诉他们我要什么就行了？”

“嗯，然后把手放在对方提供的魔力石上，会自动吸取你的剩余魔力哦。”艾莉抢着快速说道，“如果可儿你想要逛逛的话，安顿好了就可以出来看看。虽说是夜里，城市里的治安还不错哦。或者你可以到了薇荟再去转转，有时间的话，也可以让星彩来陪着你？”

“我……”可儿停顿了一下，“有时间再说？”

总归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她也想要多少学会去面对影灯。

站在她这个新的位置上，如何去面对他们。

*****

在宾馆收拾妥当，一起吃了晚饭，可儿还是稍事休息后出来走了走。

只是透透气，又不想让艾莉刻意热情的靠近，因此并没有和另外的两人说。

或许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这样清闲的走在这个城市的夜幕里——怀着这样的心情，可儿有些贪婪的欣赏着市中心的景色。也试着用自己的魔力买了包零食，抱着袋子四处转转。

“瞧，刚才就是那位大姐姐用魔力买的东西哦，而且魔力相当强呢，不一会儿标准魔力石就满了。”

“看她长相，应该是邻城薇荟那里的人？我听说，那里有一个叫影灯的组织，里面人都长得比我们更白些。”

“嘿嘿，这次薇荟城的‘风暴’过去，应该又会有庆典。机会难得，我们也去看看吧！”

“你每次有机会都喜欢出去呢。”

“说得好像你不爱出去？……毕竟，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呢。说来呀，我现在已经去过了七八个城市？还去过要走一周才能到的茗荟城！”

可儿半是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到说话人，却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说这话的，是位看似十岁左右的孩子。

回忆起，自己在这个年岁的时候，从未出过光影城；虽说曾经在风雅学院学习各国的风土人情，可其实连普帝国的都都是在进入第五殿后才去过。

光影城并没有耸入云端、隔绝内外的城墙；通往外界的道路也从不会风沙遮蔽、魔物横行。在光暗二族的土地上，并没有神所设立的壁障。

但是，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家乡呢。可儿所知道的，麦蒂森奶奶就是一位。顺带一提，这位曾经对孤儿院照顾良多的老人如今正被第五殿羁押着，罪名是协助影灯。老院长也是如此。

是否能够自由，并不在于外物的限制，而在于究竟是否有一颗自由的心。

世界并不终结于高墙、峻山或是无垠的海洋，而是终结于心的围墙。若是心中怨恨、压抑、被囚禁在狭隘的天空里，即使周围没有任何物质上的阻碍，行动也被禁锢了。

异大陆，并不是如自己想象一般沉闷、隔绝的地方。

影灯……是不是也与自己所想象的不一样呢。

突然有些明白冻晓让自己过来看看的用意。

屹立在自己心间的，是一堵陈旧的墙壁。

虽然并非一定要将这份抗拒拆除，但是……也可以用自己的双眼去证实它，走出自己过去十七年从未离开的舒适区域，心的围墙。自己的过去，只是炽热的追求着在光影城的梦想，将一切都压在上面，当这份梦想被现实的冰冷熄灭的时候，就只余自己在心的围墙中暗自苦楚，不知所从——她从未走出过围墙，去证实那之外的世界和可能。

冻晓希望自己能重新找到活下去的价值。帮助他人，平息争斗，当无事可做的时候，哪怕是去做些微末的工作，也好过独自黯然。

如今她踏出了那片小小的土地。并且无法回头。

哪怕此行的最终，自己仍然否定了影灯的正义……这也是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

她会得到一个答案。让她重新走下去的答案。

并且不是由被束缚的心得到的，而是……更加自由的答案。从破碎的理念中重生。可儿希望自己还有这个机会……还有能得到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仿佛是回应着她的决心般，几日都感到压抑的心情，平静清澈起来。

回到酒店，可儿看见了在咖啡吧里啜饮的艾莉。

在昏暗的灯光下，艾莉棕色的丝呈出淡淡金色的光彩，她抿了口咖啡，眼睛却一直看着手上的笔记本。可儿走近，模糊看见笔记本上夹着一张照片，不知是否是听错了，半背对着自己的艾莉似乎出了幽幽的叹息。

艾莉只穿了衬衫，衣服有些宽大，她并不健壮，仔细看看，似乎比一般的女性还要纤弱些许。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微微眯起的双眼露出了一分怀念和茫然。

或许是今日心境有所触动，有些感伤，可儿第一次注意到了艾莉，不是作为敌人，作为“影灯的人”，而是作为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

只是这样一个平凡的画面。

对自己而言，她是敌人，却未必是恶人。

她是一个为了自己理念而前行的人，此时也和自己一样想要喝点什么休息。

注意到自己的敌人和自己没什么区别，是最糟糕的事情。每一次战争，都要将对手说成是与自己种族完全不能相容、不能理解的人群才好。

“艾莉？”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可儿觉得许多的回忆涌上心头。

想到从自己参加协同使考核时开始，与她的纠葛。坐在身旁聊天的艾莉，有着出色战斗成绩和独特战斗风格的艾莉，成为神侍的艾莉，被邪使“所杀”而让自己有机会进入第五殿的艾莉，迪斯的恋人的艾莉，第五殿神侍的心伤和同伴。

曾经想为她报仇，曾经对她怀有愧疚，认为她恰好在自己想要进入第五殿的时候“让位”而死。

但是，她同时也是影灯的艾莉·艾薇瑞鑫；和她在黑暗之神面前辩论的艾莉；在结界里奋战的艾莉；在殿主面前颠倒黑白的艾莉；陷害自己的艾莉，被说成是自己杀死了的艾莉；空着的坟墓。

派星彩去救自己的艾莉；李儿的姐姐艾莉。

碧姿家的后人艾莉；花之智将的女儿艾莉。

那也是一个孤独的背影。

艾莉微微讶异的转过头，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泪花，然而即刻消失不见，她得体的笑着：“是可儿？呵，怎么了？……要不要喝点什么。坐这儿吧。”

可儿坐了下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彼此都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开启话题。

艾莉动了动唇，她平时也算是尖牙利齿，可今日却有些伤感般，最终没有说什么话。

她只是握着一张照片，习惯性的摩挲着。

一张有着三个人的照片。

“照片里……是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