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章 七夜怪谈皇宫大内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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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神弄鬼的隔日碰巧是休沐日,朝廷机关不用办公,我放心睡到中午才起床。
醒来时,金懋叔已不见人影。
回客栈后,房内桌上已稳稳放妥着两大坛白樊楼那限量的顶级女儿红酒。
其后,我就未曾在街上再碰过这名俊秀的男子。
这人行事本就随心所欲,因此在下并不以为意,几日过后,渐渐将此事至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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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过了约十来多天,一日下午,在下又来到东华门外的市集淘宝。
大内东边东华门市集因为聚集了宫中的买卖,所以举凡衣食用度、金玉珠宝皆系集天下之珍奇,它本身就是个高级市场,但在高级市场里也有买到超值商品的可能,所以在下不定时都会过来这儿瞧上一瞧。
除此之外,这儿市集还有一特别之处,值得一提——它是皇宫内苑趣事逸闻的源地。
它身为民间的宫廷交易所,常有宫人出入采买,来往间自然而然地便流出不少大内八卦,好事者甚至会专至此处,只为打探消息。
这几日东华门市集沸沸扬扬地传着的都是同一件大事——皇宫闹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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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在宫人间传得绘声绘影,不少人声称其系亲眼目睹,尤其是夜巡的宫人,十位中就有六位撞过鬼,人数破半,听说有个公公在巡逻途中撞见了,帽子被那惨惨阴风连吹落三次,最后把他吓得帽子也不顾了,转身拔腿就逃,整个皇宫内苑现在被弄得鬼影幢幢,一时间好似成了知名鬼屋,人人惶惶不安。
这闹鬼传言还有各式各样的版本,有人说它是怀才不遇的男鬼、有人说它是莫名枉死的女鬼,但清一色都指出这位阿飘身穿白衣,脸色惨白,且面无五官,每逢夜半便飘荡在皇宫内苑之间,不知目的为何。
这传言最后惊动至官家,原因无它,反正国土内无论生何种天灾人祸,一定是天子有失德之处,甚至有人明确地指出那阿飘便是过去死于深宫的某某美人,更有谏官趁机上谏,曰官家近日沉迷内宠,直言其「临朝则多羸形倦色,决事如不挂圣怀」,把官家弄得又窘又气,最终哭笑不得地下令开封府彻底查办,并将展昭暂调入宫守夜,详查案情。
市井更由此加油添醋地指出官家想藉包公的正气和展护卫的阳气压制鬼怪,不让它出来作怪害人,才会将案件交由开封府审理,并将展护卫召入宫中坐镇。
看看,这八卦都自动被脑补到这个程度了,是不是很夸张?
包大人他们也是今早才领得圣命,这故事过晌就可以同步接轨了,由此可见汴梁人民八卦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地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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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护卫一夜未归,隔天上工时亦没见到他人,倒是听到不少衙役正如火如荼地讨论此事,气氛热烈到有要大开赌盘的气势。
在下埋于文书之中,看着公孙先生潇洒地挥洒笔墨,一副不惊不乍的模样,忍不住向他请教对此事的看法。
他抿嘴一笑,高深莫测地卖给我一个关子,曰:待展护卫回来便可知。
先生都这么话了,那就算拿刀也撬不开他的嘴,何况谁敢在唐僧头上动土?耳朵不想要了是不是?
我乖乖缩回角落继续整理我的文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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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跟金懋叔那家伙打了半天以惨败收场,连人家的衣袖都没沾到,这件事打击了在下优越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心灵受创,亟待治疗。
是故午休时,我找来王马张赵,想同他们约法三章,彼此不使用内力赤手空拳地打打近身肉搏,纾解一下压力。
不久前他们才拿刀子追杀了在下一段不短的时日,在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结果,由于几天前他们才刚喝过我的酒,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不好拒绝,只好半推半就陪我来到练武场斗殴。
落了一上午的细雪,此时武场地面已被皑皑白雪所覆盖。赵虎这过动儿浑身是劲,跃跃欲试,于是在下从善如流,立马让他当了第一号牺牲品。
(二二五)
若没有任何限制地厮杀起来,在下自然不是这四位身经百战的校尉的对手。
但贴身肉搏是我的专长啊,柔道本身就是一个以小搏大、以巧取胜的武打方式,在下最擅长的就是从关节处压制对手的行动,然后近身缠绊上对方的肢体,最后再辅以多种爽快看心情的摔法……虽然打起来的姿态着实不太好看,但却胜在格外痛快啊!
不能用那些作弊的内力抗衡,对立技关节技寝技等东西又不甚孰悉的四名校尉,在彼此较量不下重手的情况下,想在短时间内压制住在下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最后,一个午休下来,我总共摔成功了王朝三次、马汉三次、张龙四次、赵虎五次,摔得我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之前那股憋屈劲儿终于能扫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我正愉悦地感受压力释的美好同时,张龙从地上爬起来,忿忿地拍了拍自己衣裳,不甘心地嚷道︰「这哪是比武呢?我怎觉得我们比较像在关扑啊!」
我得意地翘起嘴角:「那又如何?就算是关扑也可归入于武术的一种啊,这若不是比武难不成我们是在跳双人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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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边忽然传来轻笑声。
大伙都惊了,因为压根没人注意到场边竟有他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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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大哥!」张龙最先叫出来人的身分,来人正是展昭。
只见他便站在练武场边上,后倚着树,整个人立在树荫之中,望着我们盈盈浅笑,见我们注意到他,已直起身徐步往这儿走来。
「展大哥是何时回来的?」王朝问。
「午时刚过便回府了,」展昭走至我们身边,「同大人秉告完,看你们聚在这儿,便停下来看看。」
「那展大哥你都看到多少了?」赵虎睁着眼,脸上写着“我很受伤”。估计是因为丑态被偶像看光,打击太大的缘故。
展昭只是轻轻一笑,并未答话。
不过足够了,你们看,赵虎整个人已经蔫了,倒在一旁,像一株被台风吹烂的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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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大哥你来得正好!」张龙一脸开心,翘出食指比向我,咧嘴投了个小人得志的表情过来,得意地眉头狂抽,看起来都快抽筋了,「你有种就来和展大哥比一场,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噢买尬≈lt;一≈gt;,张龙还击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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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展昭比的下场会比和金懋叔打还好吗?
怎么可能!心情好不容易舒爽了,我何必自找憋屈呢!
在下又不抖M≈lt;二≈gt;……
于是我回给张龙两个白眼,假装重听没听到他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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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张龙被我的充耳不闻弄得即将暴走之际,展昭适时出来作了和事佬——看看,他每次都这么会抓时间。
总之他先缓和了张龙的情绪(高),又激励了赵虎的情绪(低),最后对我们的武术交流做出了总评:有褒有贬、有优有缺,十足地客观公正,让人挑不出话来反驳。
比方他说在下之术贵在巧劲,适合出奇制胜,要小心敌人先做防备,并在张龙赵虎的番颠及王朝马汉的期待下,勉强答应同我做示范。而我被大情势及展昭的面子所逼,只好用壮士断腕的悲壮精神卯足全力朝展昭飞扑而去——他是没躲,没让我尝到同金懋叔那般不沾衣袖的耻辱,可却给了在下另一种打击。
他是好端端地立在那儿,可任我如何扯拉抓绊,硬是无法破坏他的重心,他脚底好像生根扎进土里似的,稳如泰山,纹风而不动,最后我拗起来了,硬不信邪,头脑一热便改手变招,伸手抓向他裤腰,才往上微提了一厘米——瞬间我脚就朝前腾空飞去,两眼一花被甩翻在地,好在展昭中途收了力,在我与大地做亲密接触前及时托住我,不然照当时那等速度与气势着陆,估计在下至少得来个脑震荡……
彼时的我几乎整个人躺平在地上,展昭一手还揪着我的衣领,另一手则保护性地托住我的脖颈,我们就这样维持着他上我下事现场的姿态,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点愣了。
我不可置信地瞅着他。
他刚摔我的那招……不就是我刚才拿来摔马汉的足技大外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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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可以这样!
不是说要站着让人挑战吗,如何不打招呼便动手摔人!
而且他刚刚在一旁才看了多久,如何能一瞬间就把别人的招式使得这么标准这么漂亮这般无懈可击,还直接用来对付别人本人!
这厮实在太不道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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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好不容易愈合的心灵创伤被无情地撕裂,伤势简直比和金懋叔打闹时还要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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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表情窘迫,耳际晕出一抹嫣红,尴尬地笑了笑,道:「抱歉,展某方才反射地便……虞兄有无受伤?」说着边将我扶了起来。
彼时我还在恍神,心想不就是抓了你裤头抱了一下你的腰吗,又不是小娘子呢,过过招而已,不至于一抓裤子就掉下吧……有必要反应这么大么?
唉呦我的娘呀俺屁股好痛……
「咳,总之……在下的意思是,若对方先有防范稳固了下盘,虞兄招式之效果便会减弱,是故对虞兄而言出奇制胜十分重要……」
在展昭吭哧的解释声中,我看到张龙、赵虎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大笑,马汉一贯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股扬眉吐气后的愉悦,连平日端重的王朝都抿着嘴偷笑了起来。
我捂住了脸,打从来到此地后头一次涌出想效法鸵鸟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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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展大哥,昨夜宫内情形如何?莫非真有鬼怪之流出没?」好人王朝看出我的局促,善良地开口帮我解围。
展昭轻笑一声,顺着话题便接道:「哪来的鬼怪?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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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避讳我,将昨晚皇宫生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在宫内作怪的根本不是什么阿飘或怨灵,而是一位轻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他仗着灵便的身手于夜晚四处飞梭出没,神龙见不见尾,加上又身穿白衣,这才招来了这么多的误会。
私闯大内,装神弄鬼,其心可疑,弄不好扯上个谋反问题可是很严重的!因此白影一现身,展昭立马追将过去,两人还在紫禁之巅、呃不、在皇宫之巅展开一场刀光剑影的大战,战斗之激烈,把好几队禁卫军都给招来了,白影眼见打不下去,丢下一颗迷烟弹后人就跑了。
可惜他脸上戴了个纯白面具,看不到长相,不过据展昭表示,来人武功之高强,于江湖中亦属罕见,绝非等闲之辈,若此人刻意想躲,要抓获他恐也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在一旁沉思……
白衣飘飘,装神弄鬼。
这桥段怎么有点儿熟悉啊?
不至于吧……
应该不会有人只为了追求好玩就去挑战皇宫吧?
又不是神经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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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展昭他们展开抓鬼会议,在下一没法力二没正气护体的,实在不具战斗力,还是不留着给人碍事了。
晚间,我谈成一笔骨董字画的交易,与人吃吃喝喝应完酬回到客栈之时,夜已深沉,梳洗一番脱下外衣,正打算倒头大睡之时,一摸胸口,却现贴身挂在脖上的玉佩不见了,竟连同垂挂的细绳,一并消失无影踪。
这枚玉佩是师父过去献宝般送给我的,上面交杂刻有五朵东篱之花,系由羊脂白玉精雕细琢而成,出自唐代大家之手,总共有一组四枚,分别雕画着梅、兰、竹、菊四种意境:梅带孤高,兰透清雅,竹蕴洁傲,菊呈芳婉,每块皆颇有离世之风骨。
前三枚听说给了师父早年收过的三个徒弟,最后这块是师父临终前几日,亲自系了绳结后才交给我佩带的。在下还记得师父当时那殷殷嘱咐的口吻,要我贴身收藏、要我小心莫随便让人瞧见。彼时只觉得他意外郑重,但因平时他老便是个时不时抽几下风的人,所以在下当时并未特别在意,岂知几日后他便与世长辞,去得如此之突然,令我措手不及。
我立即从床上跳起,随手抓起披风,沿路冲将出去。
此玉的价值是其次,重要的是,它是师父他老人家,如此慎重地、在最后交送给我的东西,它怎么能……怎么能丢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