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二九章 元宵梦华录:扫大街篇
(四二五)
回京之后,白玉堂随包大人与展昭一同进宫請罪,其态度谦诚,其行为得当——又是一个有双面人潜力的绩优股。
官家当时惊异于他的风采,念及他年纪尚轻,诚心悔过,经包大人递折保奏后,僅意思性地让他在殿前献上一套武艺,便赦免了他的罪责,甚至还欲給他进爵加官,赐其同展昭一般任职开封府留用。
不过此赏却让这锦毛鼠白玉堂給推却了,他谦认自己没能力也不适合作官,言谈之间有礼有据,谨守分寸,应对得体,没触怒天家威严,就这么安然无债地从皇宫里走了出来,堪称年度奇迹一枚。
(四二六)
至于在下我呢?回汴梁之后,公孙先生主动拨了半月病假,让我好好待在客栈里养病,顺带下达了绝对静养命令,恐吓在下病假期间不准到处趴趴乱走。
十五日都待在房里,又不是在闷豆芽呢,谁能待得住?
要知道新年已经被我在高烧中睡掉了,彼时那段期间,也就是初一以后,直至元月十九收灯,可是汴梁城里最热闹、最好玩的时期呢。
每日我待在客栈里,靠着窗沿,白日,看那皇宫南面大门处的宣德楼前搭起的山棚,连通御街的两廊,廊边挂满盏盏灯饰,串成一条长龙,廊下则充斥着各式各样好玩好吃的摊贩,一摊接着一摊,毫不间断,听说日日都有新把戏新玩意儿推陈出新,人潮穿流不息,从我这儿望去简直是万头钻洞,其乐声之喧闹,十里之外都能听闻,欢欣鼓舞,喧腾喜乐。
夜晚,我便瞅着宣德楼前,灯山上彩,重重迭迭的七彩缎带,拥簇着万盏灯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宛若地面星河,蜿蜒炫目,更胜那天上河汉三分。
再加上,我的新邻居、小白鼠一枚,时不时捧着一堆吃食或新玩意儿来我房里炫耀,说街上有多热闹多好玩……
(四二七)
闷到元宵的当日,在下的忍耐已达极限,跛著隻腳一脚跳进隔壁白玉堂的房里,死磨活磨地耍尽嘴皮就想让他答应带上自己上街玩乐,顺便要他誓别把在下偷跑出门的事透露给开封府的人知道……
白玉堂他大概对我之前在陷空岛弄出的那副惨相多少有点过意不去,犹豫地往我左脚飘来几眼,我立即保证自己身体好得差不多了,稍为走走反而有益健康,接着打出几张悲情牌动之以情:你瞧你自己也是个爱热闹的人应该能了解被憋成闷锅的感觉有多痛苦会有心理疾病的你忍心看人枯乏干扁而亡吗!
白玉堂此人是标准地吃软不吃硬,在下的苦情路线奏效,他被我说动了,甚至在出门前不知从哪变出一支拐杖给我,让在下顿时受宠若惊。
不过面对我的感激,他只是撇了撇嘴,然后一脸嫌弃地表示:「……爷是怕你走没多远就走不动了,那最后还不是给爷我添麻烦。」
(四二八)
……他这傲娇的性子,是不是和卢夫人的身教有点关系?
(四二九)
……唔,问我干嘛找白玉堂?
找展昭也行?要不然自己偷跑不就得了?
会这般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让在下好好来分析给你们听听。
(四三〇)
第一,这展昭是不能找的。
虽说他同样对我在陷空岛的那付惨相过意不去,可问题就出在他太过意不去了!打从回到京城以后,他几乎日日来客栈造访探望,每次探望都用饱含自责与愧疚的神情瞅着我,简直瞅得我特别别扭!
——在这种眼光的注视下,我若还能玩得尽兴,就是只特大号的雷龙一来者了。
何况,在下强烈怀疑,就算他同意陪我出门,放风时间大概也不会太长,某方面来说,他蛮有老妈子那紧迫盯人的潜力的……
而且……找他出去被公孙先生知道的可能性太大了,想当初先生那句叫展昭闭嘴时所展现的气魄……我还是不要冒险好了,生命比较重要。
更不用说汴梁城内在元宵灯会的这一阵子大街小巷都被塞爆了,作为管理城市秩序的一级战队,人家哪有空理我?
(四三一)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偷溜去玩……
先不说靠在下这只还有点跛的脚,在这蚁集蜂聚、骈肩累踵的街上要开出一点路前进有多费力,于如此热闹的节庆里,孤身一人自己逛街什么的,不是有种光棍又没朋友的哀伤吗?
而且既有现成的导游在那里摆着,干嘛不用呢?
物尽其用人尽压榨,这是在开封府工作过的人都懂得的道理!
白玉堂此人彼时早将京城摸熟,城里元宵节限定的摊位和景点,哪个好玩哪个好吃哪里最热闹必定都已清楚,然后等在下玩得精力用尽以后,说不准还有名人力可以驼我回来……,跟他一起出门,想想簡直是不能更方便!
(四三二)
正月节日期间,出入京城未加禁止,是故随时随地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加入城内同欢,普天通庆,举城闹腾。
白玉堂他当时并没有带我从门前的汴河大街走,反而带我从后门游人相对较少的小巷子,直接穿越到人潮最热闹的御街游赏。
可别看小巷子里人虽较少,但可也是喧腾热闹得不得了。
小摊贩是一定挤满的,各式铺席店家、茶坊酒肆,门前都挂出了新奇的灯笼烛火,装饰得美轮美奂,想借机吸引游客,趁着元宵大赚一笔。不少店家派出伙计在外头招揽生意,因花招百出,导致路上游人多有半里五停的情形产生,甚至其中一间香药铺还大排场地请来僧人作道场,又打花鼓又弄椎鼓,吸引了一大群游客围观,使得中间交通堵塞了一段时间,后面的犊车马车瞬间塞成一条长蛇,抱怨之声此起彼落,在这喧哗的街道上更添一分吵嚷。
便在此等待前人前进的间隔里,我闲着无聊抬头望了会天,赫然现散落在城内的各营班院,皆于驻地使竹竿撑起了盏盏灯球,灯球们悬浮于半空之中,远近高低,随风摇曳,宛若天上飞星,可谓美不胜收。
好不容易走出小巷,我手里就已经揣着三、四样吃食了,附带脸上面具一枚——这是用来以防万一的,免得半路碰上开封府人,让他们现在下病假中出游却不上工的事实。
顺带一提,我当时选得是时下最夯的「面具将军」造型面具,放眼看去,戴着此种款式面具之人,随便抓就有一大把,能将在下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不少。
(四三三)
一踏入御街,景色豁然开朗,灯火通明,喧嚣震天,人山人海,浩瀚繁华。
全国奇术异人及歌戏艺人估计都在这段日子里集中至京城来了:击丸蹴踘、踏索上竿、魁儡吞铁这种普通的把戏便不用说了,什么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这种训兽师系列的竟也不少,最奇特的是竟然在街头还被我现到一名演绎现代艺术的表演者!
那人打着赤膊,将自己全身漆成喜庆的银金之色,静止不动,每隔半刻钟换一种姿势,让我看着倍感孰悉,不觉心中感动,伫足观赏,直至他变换到第四种姿势。
……可惜时下宋人无法理解这种超时代的表演艺术之美,此人被群众嘘了半天,收钱的碗里被喝倒彩的人没公德心地丢满了垃圾,让我看着倍感心酸,十分理解他这种身为时代先驱者的艰难与孤寂,于是便同情地丢了一锭银子给他,然后被白玉堂骂作有病,拽着我将我强行拉离了摊位,口中鄙视我的审美观有问题。
(四三四)
就这样,我和他看到有趣的摊子便停下观赏,嘴巴没停过、手上没空过,塞车的时候欣赏廊檐下垂挂的精美灯烛,间或猜猜灯下的花谜,一路玩到了皇宫前横大街的棘盆所在地。
自灯山至宣德门楼横大街,约有百余丈,用棘刺围绕,故谓之「棘盆」。盆内设有乐棚,官衙派乐人在内奏乐演戏,并有左右军百戏在内演出,简而言之,棘盆就是个综合戏台与演奏厅功能的大型表演场。
「娘子,妳瞧,那空中百影,随风舞动,宛若飞仙,实实美极矣!」
在下无意间听到身旁一对小夫妻指着天空用赞叹的口气惊呼着,不禁好奇地抬头往他们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有两只高数十丈的长竹竿,矗立在表演场内,上面悬挂着纸糊的百戏人物,于风中舞动,宛若…………两排百鬼夜行…………
………
……………
我打了个寒颤,赶紧收回视线,对于「美极」二字极端无法认同,只想赶快跳过这个景点,直接往下一个行程迈进。
(四三五)
白玉堂是个绅士。
他一路帮忙排开人群,拉着我来到宣德楼的山棚之前。
托天子驾临之福,这里是元宵花灯的重头戏、彩山、灯山之所在,布置得华丽精美,富丽堂皇,万分璀璨。
山棚前横列了三道用彩带鲜花饰满的大门,十分壮丽,左右两道大门上扎着两条青幕遮笼的游龙,上头草密密麻麻放置了数万盏灯烛,有如反光之龙鳞,望之蜿蜒,在灯山、彩山的衬托之下,两龙彷佛将从点点金光之中盘旋飞升,跃入溶溶夜色,气势磅礡,霸气凛然。
(四三六)
我随着龙跃之势,举头望向天际,内心不禁文艺了。
汴梁的夜空此刻正被满城灯火映得泛白,耳边充斥着冉冉乐声与游人嘈杂的笑闹声,就不知人间的这股喧腾,是否会撼动到那长居于清冷宫阙的天上住民?
秋风飒爽,人间的长夜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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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注:
一雷龙:一种传说中古老的生物,因为体型庞大,据说神经非常大条,是种十分迟钝的生物。若你在牠尾巴槌上一下,牠得花好几秒的时间才会感觉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