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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同父异母

与此同时,许昭然所住客栈。

许昭然正坐在梳妆镜子前用一把桃木梳缓缓地梳头,她的长乌黑松软,微微湿着,显然是才将洗过,尚未干透。梳了几下,许昭然就转动了她的手链,她面前别人看不到的虚拟交互界面顿时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片刻之后,许昭然闭了闭眼,又睁开,对着镜子开口说话了:“今天赵抟之派人来找我约见面了。我有点紧张。”

既像是在跟镜中的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大晚上的,这场面要是给别人看到,定能让人喊一声见鬼后,连滚带爬地跑掉。许昭然面上的表情变了一变,似乎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灵魂。事实也是如此,昭渠甩了甩手,才重新抬高手去做出随时要梳头的手势,“怎么梳头的时候找我过来?切换起来也太不方便了。”

许昭然微微一笑,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一头秀:“节约时间么,谈完正好上床睡觉。”

昭渠无奈地拨拉木梳,对着镜子也梳起了头,口中道:“不是专为赵抟之这事找我的吧?”一个武林中人,要是紧张一下还要找个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当知心姐姐的外援开解,那……绝对不是她创造出来的角色。

“好吧,是这样,我昨天遇见了卫夫人,她见到我就跟见了鬼一样,古古怪怪的,难道她认识我?”

“这个嘛……”昭渠突然有些心虚地放下手,摸了摸手链,提起了一件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你还不知道你的出身吧?”

“我的出身?”许昭然拿着木梳的手抬到一半,顿住了。镜子里的她映出大半张侧脸,秀眉微蹙,是一脸的不解和茫然。单只从这个角度看来,竟然跟赵抟之有了那么一点点神韵形貌上的相似。

只不过这个角度,这个侧脸,她自己看不到,昭渠也看不到。更没有任何外人能看到。

昭渠又使她的表情变回平淡,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她继续说道:“没错,你的出身比较复杂。其实你是赵抟之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你爹这个人野心很大,还步步为营,你当年是被他亲手放在乱葬岗,专等静风师太路过把你捡走的。”

许昭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镜子里同样不可置信的自己,思绪纷乱地想了半天,两个前世的事飞速从脑海里掠过,她许久才说:“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一直不告诉我?”声音里隐隐已经有了怒气。

昭渠面露心虚:“因为这一点也是我没来得及写出来的设定,读者只知道你是顾生槿的好友,对你和赵抟之的隐秘关系一无所知,再加上世界线每次都在卫良树出场的时间点之前就崩溃了,所以……为了不浪费力气我也没在这上面使劲,也就忘了跟你提了。”昭渠悄悄地觑了镜子里的脸一眼,只看到自己的一脸心虚,她既松了口气,又有点惴惴地垂下眼睑。

“我真是不想知道我和卫良树还有这个关系。”许昭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第一世的时候她就跟卫良树接触过,但那次她不是峨眉掌门,还被沈愉骗得很惨,师父和师姐都已经死了,峨眉已经被沈愉控制住……卫良树根本没有认她!见她就像见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看她就跟看一根路边的烂木头没两样……许昭然啪一声把木梳往梳妆台上一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剧情?不能理解,就让我开开心心地当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不好吗,我一点都不想跟卫良树、跟他们卫家有什么关系!”

昭渠微微一皱眉,“我耗时耗力刻画你,你的身份当然就不会简单了。你见过你们世界的武侠话本里,有孤儿主角、孤儿配角身份简单的吗?如果都那么简单,还怎么叫一步一个坑,处处都是尔虞我诈阴谋诡计的武侠世界?你要是跟赵抟之没关系,你说你怎么做重要女配?就算你跟顾生槿做了好友,你又没有一路跟团,你和主角的深刻联系呢,你存在的价值总不能是没事出来卖卖萌吧?”

尽管昭渠所说每一句都是真实情况,但这话听着实在有些冷酷,许昭然隐隐的怒意就转变成了真实的生气:“那我存在的价值是什么?你告诉我?是让你为了所谓的不耗费力气硬生生给我扣个那种爹?”

昭渠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残酷了点,一个造物者,当她面对自己有思想有性格的造物,也许很难把握住理性和感性的力度,尤其是当造物开始质疑自己被创造的理由时。昭渠看着镜子里眉清目秀的许昭然,就算她是实质上的创造者,其实在见到许昭然本人之前,她也是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的。虽然的剧情也是由她所描写出来,但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她所做的只是一种心领神会的转述。

昭渠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该这么问,我刻画出你们,给予你们的是你们的身份和性格,但做出每一个选择的就是性格已经成型的你们自己了,不是我。我控制不了你们的行动。你的价值也好,你对这个世界的意义也罢,不是我的设定在起决定性作用,而是你自己的选择在起最主要的作用。虽然卫良树是你爹,但这个你认不认,你对他的态度全靠你自己选择,我干涉不了,你明白吗?如果我知道我死后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一定不做这么复杂的设定,就让你开开心心当你的峨眉弟子。”

“我明白,我就是太明白了!你让我帮你顶那些话本我也做了,就算我明知道你的意志力扩散出去会影响梁师兄对我的印象,我也没有后悔过……可是你却瞒了我这么重要的事!是不是你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去跟赵抟之打亲情牌,借此掩盖掉我根本不是昭渠本人这件事?连忘了这种借口都拿出来,你就不记得你自己曾经跟我说过你可以不记录同时做三条模拟剧情线以确定最优选项吗?连每条线每个细节的选择和推敲都能记清楚,你会忘了跟我提我的身世?我只问你,你瞒着我,是你模拟过后做出的最优选择吗?”许昭然要不是还能压抑着声音,就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要失去理智了。她早就该想到昭渠不会什么事都告诉自己!

昭渠没有回答,她微微垂下头,捡起梳妆台上那把木梳,慢慢插-进间,一下一下地帮许昭然从头梳到尾梢。“我说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会做出什么事,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脑内模拟只是根据你们各自的性格、身份去推断你们的心理状态,再去推导你们会怎么做,这是很容易在逻辑链上出现纰漏的。更何况现在这个世界的控制权并不全在我手上。如果控制权在我手上,而我的剧情线推导又算无遗策没有纰漏的话,我也不会一次次失败了。我对赵抟之查你这件事的安排,就是希望你推到他那个已经死去的舅舅身上。那么现在……你是要打亲情牌吗?”

“你觉得我要是刻意去做,能瞒得过赵抟之?”许昭然的怒气焉了下去,只不过犹有余火未消,口气还有些冲。

“瞒不过。”昭渠微微一笑。

她的手一顿,许昭然重新接管了身体,她放下木梳,又拿干巾搓了搓头,已经搓不出水汽了,只是头还很柔软。良久,许昭然才说:“虽然我没有过哥哥,不过我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妹妹。”

昭渠又是微微笑起来,看着镜中柳眉弯弯的自己,“他会是一个好哥哥的。”

过一会,许昭然又问:“……我就是我爹特意安插在峨眉的一步棋,等着以后在恰当的时机里认回我?”

“没错。”

“那我娘又是怎么回事?”

“你娘……也是一名江湖女子,她怀着你的时候,为了救你爹死了。你是从尸体里救出来的,你爹摸出你根骨不错,认为你存身武林作用更大,就把你丢给了峨眉。”

许昭然没有说话,昭渠等了一会,就对她说:“这样想吧,至少你爹他不是重生的,所以你能现他的真面目。如果你爹也重生了,他就会修正自己这辈子犯的最大一个错误,一旦他进行了修正,那可真是我也救不回这个要崩溃的世界了。”

“什么错误?”

“就是他没有想到卫夫人祁心蓝会只有两个儿子,还被他后院的其他女人害得不能生了。如果他早知道这点,他就会把赵抟之丢去武当,留下你,让你李代桃僵成为卫琇,做卫夫人女扮男装的女儿。十年前,他就可以让你去做圣女了。我想比起在后宅里天天憋气蓄怒槽,你会更喜欢当圣女的。”

许昭然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想到自己如果什么也不知道,可能就会单单恨上让自己女扮男装的卫夫人,而被卫良树骗过去,做了圣女说不定还会全心全意帮他,顿时心更塞了。过了一阵子,她对昭渠说:“不谈这些没谱的,你觉得这次顾生槿和……赵抟之有希望吗?”一个在她心里一直跟个恶魔一样需要敬而远之的人突然成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许昭然还有点不能适应。

“昨晚之前,我觉得是有胜算的,但昨晚之后,顾生槿的好感度就生了变化,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我会再关注的。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找我了,我还有一堆事要做。”

“……第一次听说鬼还能很忙。”

“那是你孤陋寡闻,我在策划最后的退路。”昭渠扬了扬眉,显出点调皮来,“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如果这也没办法挽救你们,那就真的只能随缘了。”

“是什么?”

“能震惊全中国的网文圈灵异事件。”昭渠脸上浮现出了神秘的微笑,说完她就甩了甩手臂站起来,“好了,我要走了。你要记住的是,设定是我做的,没有错,但是我做的只有设定,人生,要靠你们自己走出来。”她不等许昭然反应,就转动了手链。许昭然面前的投影屏幕又变回了最开始的样子。安安静静没有一点波澜。

许昭然失落地离开梳妆台,坐到了床上,又和衣躺了下去。她在床上躺了很久,左思右想,没有一点睡意,终于一骨碌坐了起来,掏出自己脖子上挂的那块玉佩看了起来。这是一块沁了血迹的玉佩,师父说,这块玉佩是她捡到自己时就挂在身上的。是她的认亲信物……

既然是认亲信物,如果不想认亲,是不是就要提前毁了它?

屋顶上刚刚到达的祁心蓝也看到了那块玉佩。她可能一辈子不会忘记这块玉佩。那是许溱当年最为珍视的宝贝。她静伏片刻,几次想要冲进屋内找许昭然问个清楚,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

但她才起了个身,屋内的许昭然就已经猛地一拽玉佩,扬声喝道:“谁?”

*

第二天,许昭然起了个早,花了整一个时辰,好好打扮了一番。她身形娇小玲珑,本来就显小,显得可爱,今日穿了鹅黄底的百蝶穿花罩纱裙,取了颊旁两缕乌丝编了,尾各束了两枚红索小铃铛,往镜前一站,往日的明俏可爱里又透出几分朦胧婉约的秀致来。身为一个每天大清早就要起床练武的江湖少女,许昭然和其他江湖少女一样,在峨眉的时候很少会花去一个时辰捣腾自己,十几年的习惯延续下来,下了山,到了外面,当然也不会突然变得天天琢磨怎么打扮自己了。

但爱买衣服是亘古不变的。这一套其实在峨眉山上的时候没什么机会穿,下山了天天要预备着随时跟别人打架也没找到机会穿……没想到是穿在了这一天。

许昭然在镜子前来回走了几步,观自己仪态优美,约莫不逊魔教圣女,才稍觉满意。她对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如不是知道赵抟之是自己的哥哥,她也不会花这番心思打理自己。

上一次这么拾掇自己,还是那次去见梁师兄……

许昭然闭了闭眼。

那时梁师兄已经只剩一条胳膊了,再也无法使出他从小苦练的飞仙掌,虽不曾被逐出武当,也与边缘化无异。她说想接他来峨眉,他不肯,说要留在武当照顾丹阳真人。

她说不如将丹阳真人也接来峨眉,梁师兄才腼腼腆腆地笑了:“许师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武当弟子,不会做遇难就避的懦夫。我不会离开武当的。”

那天的风有点大,似乎有沙进了许昭然的眼。她觉得眼睛疼得厉害,像要哭了。

半天,她才说:“可是很多人都离开了,就连你的好友徐添风徐师弟,也离开了啊,为什么你不能也离开呢。峨眉虽然也……大家心里都不服莫师姐,总比武当好些。”

梁师兄又露出他一贯憨实的笑来:“就因为他们都离开了,我才更不能离开了。师妹你……你好好保重,在峨眉也要小心点。”他说完,抬起仅剩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许昭然的脑袋,最后对她腼腆地笑了笑,就转身离开了。他空荡荡的那只衣袖被大风吹得飒飒作响。

那是许昭然的第一世最后一次见到梁深齐。

昭渠说她是唯一一个能保留记忆的,很特殊。

其实她是不想要的。

她总希望自己还是当初那个纯真的自己,在最单纯美好的年华,遇上那个憨憨厚厚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天天都只会傻笑的梁师兄。他不记得从前轮回的一点一滴,她也不记得那些糟心的过往,但他们仍可以在冥冥中相遇,成为彼此一生的牵绊。

这可能吗?

许昭然问自己。她抚了抚领口的褶皱,将之抚平,才一步一步走了出去,锁上自己的房门,敲开了师姐的房门。许昭然开门见山就问:“师姐,我今天怎样?”她笑呵呵地提着裙摆在李幼喜面前转了一个圈,带动纱裙蓬蓬飞起,像一个仍旧纯真快乐,无忧无虑的少女。

“美,我们昭然美极了。不就是去见霁月山庄大庄主,那又不是个男子,你怎么突然来了这兴致?”李幼喜好笑地看着她。

许昭然亲昵地挽住李幼喜的胳膊,乐呵呵地悄悄同她说:“我是去跟赵大庄主比美呢!我要是回不来了,师姐你可要去救我啊~”

“美得你,还回不来。”李幼喜点点她额头。

“怎么,师姐觉得我不如赵大庄主美?”许昭然佯怒,撅了撅嘴。

“在师姐眼里,你自然比赵姑娘要美许多,可别人不定那么觉得啊。”李幼喜勉强憋着笑。

许昭然怎会听不出她挪谀自己,赖在她怀里不依了半天,笑闹够了,才终于离了李幼喜去赴赵抟之的约。

赵抟之约她在一处水榭见面。水榭四面开阔,周围都被湖水环绕,人处其间,自有清凉之感。赵抟之已经等在那里,地上铺了席子,席上置了矮桌,桌角摆了一套白瓷点红釉的茶具,茶盘里、白瓷旁缀了一枝常青藤的枝叶,看着别具生机。

赵抟之意态闲雅地坐在矮桌旁,观湖面水波荡漾,专等她来。许昭然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曲腿斜坐在了赵抟之对面。她的鹅黄纱裙铺陈在竹席上,像一朵半拢的娇花。清风徐来,纱裙抖波轻摆,更衬得人比花娇了。

赵抟之伸手拿过茶壶,往一个茶杯里慢慢注入茶水,纯白的杯身内侧渐渐染上剔透桐红的色彩,茶波漾漾。赵抟之把茶杯往许昭然面前轻轻一放,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这是鄂中一处山沟独有的茶,传闻当地人深信常喝此茶可消百病,家家户户每天都备着大量茶水,那里的人通常是终身以喝茶代替喝水。要我说,百病自然是消不了,味道倒十分醇香。人人爱喝,也不是没有道理。”

许昭然接过茶杯握在手中,饮啜一口,就对赵抟之笑了,她秀气的眉眼弯成一剪新月:“想必赵大庄主此番请我来,不是专为请我喝茶的吧?”

赵抟之冷冷淡淡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许姑娘当真是话本作者昭渠?我看昭渠笔锋意境,与姑娘仿佛二人。”

“那你觉得除了我,还能有别人吗?我想你请我来之前,应该已经调查过了吧。”

赵抟之面色不变,对此也毫不意外,只道:“那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许姑娘。婉玉公主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请人查到的。”

“索星阁?”赵抟之面露一丝好奇模样。他乌黑的眼眸看过来,像是看着昭渠,又像是透过她,在窥探另一个难以得见的魂灵。

“不是。这天下又不止索星阁一家,你说是不是?”许昭然任他观察怀疑,很镇定地又喝了一口茶,将茶水喝光了,喝完举着茶杯对赵抟之浅浅一笑,一点也不怕赵抟之在里头下料一样,“我还查到了镇北侯之子卫琇的事,以他和他的童年好友为原型,写了故梦。”

“卫琇。”赵抟之眉梢微动,隐忍了一息,还是说道,“他的资料我才看过,似乎没有故梦所写的那么传奇。”

许昭然歪了歪头,隔着矮桌对赵抟之笑了:“唉,我们还是不打官腔了吧,这话说起来,多累啊。我知道你就是真正的卫琇,也知道你做过十年魔教圣女。至于索星阁为什么没有把这些资料归类到卫琇的个人档案里,那是索星阁的事,我无意指摘。”

赵抟之拧眉,严肃地看向许昭然,许昭然也慢慢收起笑容,一脸严肃。江面上的风仍旧徐徐吹着,吹到他俩脸上,轻柔凉爽,却掠不进彼此紧绷的心田里。许昭然知道,这一刻,赵抟之有可能袭击自己。虽然他是精于算计之辈,有时候任性起来,也完全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赵抟之搁下茶杯,指尖刮着桌面一寸寸收回,最后落在了腰侧的剑柄上:“不怕我在这里就杀了你?”

“你不会的。”许昭然微微一笑,似乎轻描淡写地丢出一个重磅炸弹,“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和你是一路人。”

赵抟之眉头一皱,双目微微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许昭然。他仔细打量了许昭然一番,许昭然和他生得完全不同,也不是一个风格的,其实很难从她的长相看出她和自己有什么血缘上的联系。但不能否认,她所描写的故事都围绕着镇北侯府里的人物,如果不是自家人,很难想象有谁会重点排查到这个程度……片刻后,他的目光冷淡下来,轻嗤:“不可能。不管我们是不是兄妹,我只问你,如果是同路人,你怎么解释你在你的里,所站的立场问题?你在婉玉公主事件里赞赏婉玉公主和他是真爱,你在故梦里写我全家人都很宠爱我?胡编乱造,我很难相信你和我是一路的。”

“和婉玉公主相爱的是她另一个暗卫,和镇北侯没有直接关系。但是镇北侯利用了这段关系。具体情形我答应过别人不会说出来,你就不要再问我了。”

赵抟之还是继续问了:“我为了查你专程查过,和婉玉公主有关系的怎么可能是别人?”

“就是别人,只是你不知道罢了。那个人已经死了,我们不讨论这件事了好吗?”

“好,那我的事又怎么说?难道我自己的记忆我还能弄错?”赵抟之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意,这是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他随时都可能动手杀了许昭然。

这件事,许昭然也想了一晚上。昭渠那么写肯定是带有目的的。她不能说完全不相信昭渠的说辞,但也谈不上彻底相信。在一个世界随时可能崩溃,谁都在孤注一掷的界里,信任有时候会变得特别坚定,有时候又会特别脆弱。在这件事上,许昭然就不能特别相信昭渠。她时间有限,花力气去写一个话本,使之在这个世界传播出去,如果不能做到一本数用,对她来说也是挺浪费时间的。

因此许昭然才认为昭渠是故意瞒了她的身世。昭渠要是早说的话,她就不会帮她做这件事了。以卫良树一个被遗弃的女儿的身份,去写另一个被遗弃的兄长受尽那个爹的宠爱?她要是能在话本还没问世的情况下答应顶替昭渠,她就不是许昭然!

许昭然斟酌着开了口:“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因为我不能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我在写镇北侯府曾经生过的事,如果引起注意,特别是引起……镇北侯的注意,我肯定会遭殃。你说对不对?第二个,是因为我查镇北侯的时候,查到了你,我还辗转从别人那里得到过从你舅舅嘴里出来的一些可靠的消息。我没有过亲人,不知道有亲人是什么感觉,但是那种爹我也不想要,我就想来认你,但是你是魔教圣女,我是峨眉弟子,我不能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接触你,我想引起你的注意,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看到那个当事人才能看懂的话本来找我。所以我就……胡编乱造了。”

许昭然一字一顿地说着,最后低下了头,把头顶心暴露在赵抟之面前。他要是想的话,一掌可以震碎她的天灵盖,要了她的命。这一点从小在峨眉习武的许昭然不可能不清楚。

她终究还是把这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归揽到了自己的身世上,抹平了这些本该怎么看怎么突兀的不合理。这或许是昭渠的意志力体现,也或许真如昭渠所说,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不管怎样,剧情线展现在还在昭渠所推测的合理区间内。

赵抟之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静静地听着,也静静地想着。

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这个词,在他的童年记忆里一直有着对立、疏远的标签,偶有合作者也不过是盟友,很可能这次事件里他站你的队,下一次事件里就因为某些原因站了别人的队。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和自己的同母弟弟是永远和自己站一队的,他们可以彼此相亲相爱,天然把不怀好意的别人隔离开来。

但后来现,这也只是他天真的儿时憧憬而已,在一个母亲心里,也分孰轻孰重,也有弃卒保车之别。

他已经对这一切死心了。

现在却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跟他说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和你是一队的。

赵抟之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妹妹”。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一向神色冷淡,轻易没什么变化,如今怔怔一瞬,许昭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瞬之后,赵抟之就语气冷淡地问:“那你怎么证明你和我是一路人?我已经和镇北侯府切断关系了。”

许昭然和他对视片刻,从脖子里掏出了自己的认亲玉佩取下来,晃在他面前:“这块玉佩,是镇北侯和我娘的定情玉佩。他将来要认回我,一定会在这上面做文章,现在我就把它扔了。”

许昭然走到水榭边上,使出内力使劲往湖里一扔!哗啦一声,玉佩远远地落进了湖里。赵抟之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受到多少震动的样子。许昭然也知道这个物证虽然重要,现下只是她一面之词,赵抟之肯定不会太信。

她也没指望赵抟之当场就能相信自己。

昭渠所了解的赵抟之或许是现在这个,而她是见识过另一个赵抟之的,想让他轻易地相信一件事是不可能的,他有很多种方法查你,也绝不会手下留情。但血缘真是一种特别奇妙的东西,许昭然竟然不怕他了。她走到赵抟之面前,背着手弯腰对他笑得眉眼弯弯:“反正我们现在是已经相认了吧?”

赵抟之没有笑容也没有其他表情,幽黑的眼眸静静地和她对望。许昭然仔细端详他片刻,小心地从背后抽出一根食指,在赵抟之面前晃了晃,轻轻点在了他眉心处,笑了。峨眉派没有指爪功,赵抟之也没有躲开,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然后就感觉到许昭然温软的指腹若有似无地贴在了自己眉心上。

她什么也没做。又好像做了什么。

“我早就想这么说了,你扮姑娘真好看。”许昭然满足地收回手指,笑嘻嘻地直起身。

如果是其他知晓自己性别的人这么说,赵抟之说不准会生气,但或许是许昭然的语气太真诚了一点,他竟生不起什么气来。赵抟之视线一转,转向了远处的岸边,许是他目力太好,他竟然看到了顾生槿。顾生槿好像本来在往这边张望,应是看到他转了头,自己也转头去一边了。自前天晚上之后,顾生槿就处在这有点逃避的状态里。昨晚他同他一起回去,也是脚步不停地就回了自己房间,多的话一句也不跟他说。

今天一大早也早早地不见了。

赵抟之心里不是没有失落的。

许昭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应是也认出了顾生槿,又笑了,问赵抟之:“知道有一个妹妹最大的作用是什么吗?”

赵抟之看了她一眼,没有问。许昭然晃了晃脑袋,戏谑地看着赵抟之:“可以无偿兼任情感顾问哦。如果你有什么心事没人说,我很乐意为你排忧解惑。”

赵抟之:“……”

他不再看岸上的顾生槿,又转回头来,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当然不会真的去问许昭然什么感情问题。

许昭然也不急,拿起自己面前的空茶杯往赵抟之面前一递:“哥哥,再来一杯。”

赵抟之看了她一眼,到底是给她沏了茶。沏完他来了一句:“别人面前不要乱喊。包括顾生槿。”

“好!”许昭然痛快地应了,然后乐呵呵地慢慢喝下了那杯已经变温的茶水。

其实水榭离岸边有点远,一般人若想从岸上看清水榭是不太可能的,但对习武之人来说,这个距离就不是很困难了。顾生槿就看到,赵抟之竟然和许昭然相谈甚欢的样子?甚至可以谈得上亲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是前两天还完全没有交集吗?赏剑大会坐在一块都没说过话对过眼,赵抟之他娘来的那天也不见他和许昭然有交情。而且他不是说许昭然就是昭渠,而且很不认同昭渠的立场的?顾生槿想不通,自顾自低头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以后赵抟之是和许昭然本人接触后现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没打算找她算账,反而打算和她做好友了?没准以后还会去喜欢许昭然,来一个“一个真人同人话本铸就的姻缘佳话”了?

他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呆。

“顾大哥,你在看深麽?”桓昊从一旁冒出来,碰了碰顾生槿的胳膊,口齿不清地问。一边问,他还一边认真地吃着自己的羊肉烧烤串子。

顾生槿回神,对桓昊笑了笑:“没什么。”

桓昊已经看了过去,咦了一声:“那不是圣……赵庄主吗?顾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啊?我觉得她好可怕。”

“什……?!”顾生槿被他吓了一跳,“你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喜欢赵抟之了?”说到后面,他还怕别人听到似的,拽住了桓昊的衣襟,压低了声音。

桓昊奇怪地看着顾生槿,咬掉最后一口羊肉串后,舔了舔沾了油星和孜然的拇指,才说:“不会吧,顾大哥你不喜欢?我觉得你好喜欢哦。”

“你从哪里看出我喜欢了?”顾生槿哭笑不得,还有种有理说不清,有冤无处伸的感觉。

桓昊找了个地方扔了肉串签子,回得理所当然:“哪里都看得出啊。”

顾生槿:“……”他决定换个话题,清咳了一声问,“对了,你怎么那么怕他?”

“庄主杀人不眨眼。还差点埋了我……”桓昊缩了缩肩膀,看了看水榭方向,忽然就不再说这件事了,转而道,“顾大哥,我还想吃十串肉串。”

顾生槿有心想问清怎么回事,见桓昊的心思全在吃上,也只好暂时按捺下来,摸出钱袋,看了看桓昊,也没有了带他到处吃的兴致,就把钱袋递到了他手里,“自己买。”桓昊扁了扁嘴,接过钱袋自己去来时的街上买去了。顾生槿在岸边来回走了几步,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忽然觉得眼前人影一晃,他下意识抬手做出防备的姿势,抬眼一看,竟然是赵抟之。

赵抟之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你来找我?”

“我陪桓昊出来逛街,正好走到这了。”顾生槿有点心虚地揉揉鼻子,不着痕迹地小退了半步,和赵抟之拉开了点距离。赵抟之四下里看了看,问:“桓昊人呢?”

“买东西去了。”

“哦。”

明明是没有起伏的音调,顾生槿偏偏听出了“我不信”的意味。他迫切地想证明给赵抟之看自己真的是带桓昊逛街顺路走到了这里,等了等,又四下里看了看,仍不见桓昊的身影,就对赵抟之说:“我去找找他。”

赵抟之拉住了他的胳膊,“不用管他,不如先来谈谈我们的事?”

“……我们什么事?”

“你为什么躲我?”

“有、有吗?”顾生槿僵着脸左右环顾,想要离开,但赵抟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现在自是一副“赵姑娘”的模样,松松的随云髻,放了一缕头下来,搭在胸前,一身的银色丝缎,只在袖口和裙摆处绣了祥云的暗纹。有点儿像顾生槿第一次见赵抟之那时候的模样。但顾生槿心里又明晰了悟地知道,什么都跟那时不太一样了。

他清咳一声,问:“许昭然那边是怎么回事?”

“约她来谈了谈昭渠的事。”赵抟之并没提及自己和许昭然的关系,又道,“不要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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