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赴雪
两天后,浣溪别苑。
干净整齐的床铺和一个薄薄的包袱。
她抓住包袱一角,表情怔怔的,失神良久。
突然闯进来笑意盈盈的姑娘,悄然打量了她一番,疑惑道,“小忧,你要去哪?”
无忧登时回过神来,抬头望去,是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晋柳儿,忙笑道,“什么去哪,”不经意瞥见自己的包袱,知撒了谎,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坦白说,“我要随大师兄去玉龙雪山一趟。”一副掩饰不住的纠结神色。
“去吧。”晋柳儿一屁股坐在跟前的椅子上,拈起了一块玫瑰酥,满脸陶醉,随意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无忧眉头紧皱地注视着晋柳儿,欲言又止,懊恼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怕过什么。”心说怎么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晋柳儿听罢哈哈一笑,打趣道,“你害怕见到楼师兄?”顿了顿,又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呀……”言外之意,他楼心月一回来还得跟她晋柳儿成亲呢,她这个名义上待嫁的大小姐都不怕了。
“唉。”无忧连连叹气,甚是心烦,索性直接躺倒床上。不自觉地抚了抚腰间清凉的鞭子,肺腑间一丝灼热之气转瞬即逝。
“对了,”晋柳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嘴巴被塞得支吾不清,两眼放光道,“六年一次的家派比试提前了,你要参加吗?”
“家派比试?”无忧蓦地坐起来,一脸狐疑。
“就是,就是,”晋柳儿拼命咽了咽口中之物,顿觉噎着了,忙喝了口茶水顺顺,继续道,“哎呀,就是各个师叔间的弟子互相比试啊,夺了冠会被褒奖啊什么的,类似于从寒水门的弟子里面再选出一批更优异的弟子,协助城主打理不夜城啊,像大师兄一样啊……”
晋柳儿一番言语,只听无忧蓦然嗤笑道,“我反正是参加不了。”脸上看似不屑,其实眼底一黯,立马妄自菲薄起来。本来就是啊,她连寒水心法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拿什么去跟其他师兄弟比试……
“你呀,”晋柳儿指道,“你就是嘴硬。”说完眉头一皱,问说,“跃冰怎么样了?我听说她被墨河里那条水虺捉走了?还被施了法术?”
哪壶不开提哪壶。
无忧白了晋柳儿一眼,淡淡道,“她被救回来之后,就自己呆在房间里,师父说她被九幽鬼蛊施了咒术……”谈及九幽鬼蛊,她喉头一疼,顿觉脊背凉,心有余悸。
晋柳儿“咦”了一声,道,“你怎么说着说着不说了?想什么呢?”
无忧登时强笑说,“我在想要不我们去看看跃冰吧,你刚从晋府回来,前两天我也没敢打扰她休息。”说完额头已然冒了一层细密冷汗。
晋柳儿方要笑应,“好。”倏尔感觉眼前一黑,转眼看去,吃惊得结巴道,“跃,跃冰姐!”
无忧亦是吃惊,忙不迭跳下床几个大步走到晋柳儿身旁。
循影而望。
一张蓬头垢面、极其苍白的女子之脸。
空洞的眼眸正幽幽地凝视着她二人。
那种失魂落魄的表情,仿佛被冻结了…
霎时刺疼的咽喉。
无忧咽了咽口水,只觉喉有异物,不禁逼自己咳了几声。
愈咳愈重,愈咳愈疼。
整个咽喉,仿佛被无数细针穿刺缝补一般。
撕裂作痒。
“小忧,你怎么了?”晋柳儿见状拍了拍俯身猛咳不已的无忧,满眼担心。
殊不知二人跟前的女子,蓦然绽开了一丝微笑。
“向跃冰?你不好好躺着出来干嘛?”
晋柳儿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副走起来吊儿郎当模样的苗泠泠,面带戏谑地笑道,“人家跃冰姐躺了几天出来透透气,你瞎管什么闲事呀……”说完撇了撇嘴。
苗泠泠轻按住女子双肩,大大地白了晋柳儿一眼,挑眉不屑说,“你懂什么,”随即推着向跃冰往前走,边走边说道,“小哥哥我给你带了新制的水胭脂,看你打扮起来也挺漂亮的……”
女子似任由他摆布。
声音随步伐越来越小。
无忧的咳嗽声也越来越小。
忽然模糊不清的眼前。
再次定睛,映入眼帘的是晋柳儿一双玉葱般手掌捧着的茶水,她挑眉道,“我看啊苗泠泠是真把自己当女的了,三天两头往浣溪别苑跑,也不怕被其他师兄弟……”刚说了一句,不经意瞅了一眼无忧,吃惊道,“小忧,你,你怎么了?”
蒸腾胸腔的灼热。
和煞白的嘴唇。
“没,没事,”无忧屏息凝神,强自压抑住喉头的痒痛,笑道。殊不知脑海里闪现的尽是那一双淹没在一派漆黑恶臭里的阴寒眸子。
渐渐消失的疼痛。
无忧眉头一皱,暗道奇怪!转脸一看,晋柳儿正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乐地盯着她,一言不,神色极为复杂。
“你这样看我干嘛……”无忧佯作看向门外,但见一个身影闪过,原是适才送向跃冰回房沿路回来的苗泠泠。
“苗大哥,我还没问你,你来我们这儿干嘛?”无忧避开晋柳儿狐疑的目光,径直问苗泠泠道。
“哎唷,怎么着,没事小哥哥我就不能来了?”苗泠泠哼了一声,翻了一记大大的白眼。
无忧“嘿嘿”一笑,回道,“当然能来了,你睡在这里都没关系!”豪言壮语,晋柳儿一副夸张表情一边看看无忧,一边看看苗泠泠,感叹道,“小忧,你这个马屁,拍得倒是好啊……”
苗泠泠瞪了晋柳儿一眼,道,“我找你有事呢,你跟小哥哥我去藏书阁一趟吧。”差点仰到天上的鼻孔。
“你找我?”晋柳儿莫名其妙地反问一句,懵道,“你找我作什么……”未及反应过来,苗泠泠一把拉走了晋柳儿,临了还抛给无忧一记媚眼。
像是暗示着什么。
眼睁睁看着晋、苗二人你推我搡地消失在空旷的庭院里。
没由来的一丝落寞。
灰白苍穹,烟云迷蒙。
她失神地走回床边拿起那个薄薄的包袱,顿觉恍有千斤重。
而当耳畔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她双眉深锁,眼神一凛,淡淡道,“我先去和师父禀告一声,免得她找不到我又要担心。”说罢转身,没有一丝波澜地定定注视着男子柔和的星眸。
“我跟莫师叔禀告过了。”几步之外的萧肃应道。
无忧神色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禀告过了?……”迟疑片刻,小声嘀咕道,“师父为何同意我去了,以前不是怎么说都不允许吗……”
话音一落,萧肃眼神一颤,掠过一丝浅浅的忧伤,随即消逝得无影无踪。
缄默良久,无忧暗自苦笑。感慨道,原来得不到的东西一旦得到了,也会这般措手不及啊……低头深思片刻,粲然一笑地注视着那个人,道,“那就有劳大师兄啦!”说完反手将包袱一背,大步流星地往房门外走去。
另一原地长立的男子心口一震。
她走来,走过。
一阵微风,又飘来,飘过。
“小忧师妹,”萧肃突然唤道,刚要跨出房门的无忧蓦地一滞。
满脸狐疑地回头。
“此番前去……”他沉吟说,“还望你无论如何都别后悔。”
后悔?
北海之滨。
牧渔之城。
雕梁画栋的崭新宫殿内。
一矮胖男子遥遥走来,“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眉宇间带着些微怒色。
宫殿之上,一皮肤黝黑的的中年男子连连哈腰,笑脸相迎道,“秦大城主来了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
弥漫着海腥味的空旷宫殿,余下一圈谄媚回声。
矮胖男子冷哼了一声,语带讥讽地说,“堂堂牧渔城城主,可真会说笑话啊。”
黝黑男子哈哈大笑,温顺地立于殿上城主之位旁,恭敬道,“秦操老兄能助我牧渔城摆脱楼啸天的掌控,区区一个城主,谁当不是当呢。”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矮胖男子“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问道,“那我托海城主的事?”
“六镇归顺,秦城主大可放心。”那黝黑男子深作一揖,眼冒精光,道,“待秦家子弟同我牧渔城人降服北海十八镇,料他楼啸天亦远水救不了近火咯……”
矮胖男子蓦然冷哼了一声,道,“你这六镇归顺,用了五年时间,接下来的一十二镇,岂不是要十数年……”顿了顿,又道,“到时候只怕我秦操老儿早埋进了黄土,你这个牧渔城主坐享其成……”言下之意,十分明确。
黝黑男子听罢干笑不已,低声道,“我牧渔城民既归顺了秦家,就不会再有什么非分之想。”思索片刻,接着说,“更何况……这牧渔城原本不也是秦家的嘛,秦家先祖当年对牧渔城可是有大恩啊……”
一番虚情假意。
矮胖男子扬了扬眉,很是受用似的,说道,“既然海城主如此忠心耿耿,那不妨再调一批兵马吧?”
黝黑男子神色一怔,装傻笑道,“牧渔城里,除了老弱妇孺,其余全给秦城主调去了,我海某人又何来再调一批兵马之说啊……”
“我看不然。”
一声冷笑。
黝黑男子满脸的笑意亦登时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