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冲击
日渐西斜。
心事重重的人儿方要推开房门,但闻一声惊叫,“小忧!!”
无忧吓得一个激灵,循声望去,原是蹲在枯枝下似百无聊赖的晋柳儿,当下见她疾步如飞地走来,暗自松了一口气,道,“你等我?”
晋柳儿一把将无忧推进厢房里,随手紧掩房门,满面焦急道,“小忧,秦秀秀搬进来了!”
无忧没什么反应地“哦……”了一声,兀自去雕花小圆桌前倒了一碗茶水。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晋柳儿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道。
无忧苦笑了一声,摇头道,“反正早晚搬进来,早搬晚搬还不都一样。”
“但她搬进的可是跃冰姐的房间!”晋柳儿一副煞有其事,忿忿不平的模样,“跃冰姐还没从洗心牢里出来呢,她秦秀秀凭什么搬进来……”一番嘀咕,惹得眼前女子神色一怔。
无忧手里的茶水刚到嘴边,讶然道,“你怎么知道秦秀秀搬进的是跃冰姐的房间,别苑里不是还有其它……”
话未说完,晋柳儿冷笑一声,打断道,“她呀,搬进来之后给我送了些什么酥酪点心,要我好生照顾她呢,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说罢翻了一记大大的白眼。
无忧眉头紧皱地注视着晋柳儿,心下一片狐疑,嘀咕道,“苗大哥不是说他和跃冰姐都被放出来了吗……”倏尔想起方才窥月台下锦衣男子冷漠的表情,眼底一黯。
饶是这般小声,晋柳儿却听了个真切禁不住反问道,“你见到苗泠泠了?!”
无忧正失神,突然反应过来,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跟你说什么?”晋柳儿两眼放光地紧抓着她,“苗泠泠有没有跟你说他为什么被放了出来?怎么被放出来的?”
默不作声。
“哎呀小忧,你倒是说话呀!”晋柳儿急得直跺脚。
“苗大哥他……”无忧咬了咬下唇,喉咙干涩道,“苗大哥不理会我,说让我也什么都别问他。”
晋柳儿面色一震,眸光随即凛然,拉起无忧的手哼道,“什么也别问?走,找他去!”说完不由分说地直奔日出之宫。
干净苍穹,云过无痕。
入冬后愈少得可怜的白昼。
皎皎日出。
蓬头垢面的锦衣男子魂不守舍地僵立在房门前,失神地低看着地面。
似是对走廊里长身而立的另一男子毫不在意。
就这般同立良久。
终于。
“大师兄找我何事。”锦衣男子突然一句话,没有一丝询问的语气,他眼波一颤,缓缓看向面色稍稍红润的俊逸男子,只见一袭荼白衣袍裸露冬阳下,被冷风吹得猎猎作舞。
“现在四周无人。”萧肃语气淡淡,继续道,“我想知道,与你一起被关的师妹,她现下身在何处?”
锦衣男子身躯微微一震,随即冷笑道,“大师兄关心这个作甚?”不及萧肃开口回答,那锦衣男子又叹又笑,语气嘲讽道,“大师兄可别说是怕小忧担心,所以帮她问了。”
萧肃怔了怔,眉头一皱,欲开口辩解道,“苗师弟。”
“行了。”
苗泠泠斜睨着他,面无表情道,“我劝你别跟楼心月一样。”
话音一落,霎时一片死寂。
正当此时。
突然闯进二人眼帘的两个身影打破了这份死寂。
晋柳儿一马当先,一个大步扑到苗泠泠跟前,指着他鼻子骂道,“好哇!你出来了居然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亏我还想法子要救你出来呢!”
无忧本来也有一肚子的疑问,但见了几丈外赫然屹立风中的俊逸男子,耳根一红,忙别过头去佯专心致志地注视着骂骂咧咧的晋柳儿。
“跃冰姐呢?”晋柳儿狠狠地推了苗泠泠一把,喝道,“你不是跟小忧说你跟跃冰姐一起出来了吗?她人呢?”
锦衣男子一个趔趄,重重地撞到房门上,默然不语。
“你不是平时挺能说的吗?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晋柳儿气得浑身颤抖,不觉脱口而出道,“跃冰姐她不会,她不会真的!!!……”
“死了。”
三人听罢皆是身躯一震。
无忧惊得一个倒退,犹如被雷电霎时击中,头脑一阵空白。她眼瞳剧烈颤抖,口舌也变得不利索起来,问道,“苗大哥,你说,你说什么?跃冰姐…死了?!”
不待回答,晋柳儿忙不迭追问道,“怎么死的?尸呢,你带我去……”剩余二字未出口,但闻锦衣男子面无表情,有如失了心魂般哽咽道,“是我……杀了她。”
此语一出,跟前两个女子顿觉眼前一黑。
就连他萧肃,亦是心口一紧。
“苗大哥,你……我……”无忧震惊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地说道,“我不相信!!你怎么可能杀了跃冰姐!!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喜欢她!!”
苗泠泠神色一震,眼底是无尽黯然,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无力道,“小忧啊,别老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顿了顿,哑声道,“我欠她那么多,有什么资格谈喜欢她……”
“你不喜欢她,那你也不能……你为何要杀她啊!!”言罢,两个女子泪眼相看,抽泣不已。
“我杀她,不过不想她再那么痛苦……”两行清泪,悄然滑过锦衣男子的脸颊。他苗泠泠聪明一世,洒脱一世,谁曾想他命中竟有此一劫!脑海倏尔浮现那个一身侠气,横眉冷对的舞剑女子,心口登时大恸不止……
不知谁“咦”了一声。
晋柳儿泪眼朦胧地盯着苗泠泠,狐疑道,“跃冰姐虽伤及同门,但罪不至死。你说杀就杀?你难道就不怕……”
言外之意,他苗泠泠之所以敢下此毒手,定是得了应允。要是没有师叔一辈的应允,他怎么还能这般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寒水门里?!
无忧听罢蓦然一愣,只听苗泠泠冷哼道,“与其让那些臭男人剁她双手,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殊不知话音一落,戛然止住哭声的二人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冰凉。
无忧哑然注视着那锦衣男子眼底一派冷如寒电般的漆黑,心说苗大哥怎的会……变成这样。
她竟有些害怕。
谈及害怕,她晋柳儿又何尝不害怕。
“你不是苗泠泠!”
晋柳儿忙拉着无忧后退,当下心跳加快,满面敌意地看着落拓男子,喝道,“苗大哥那么热心肠的一个人,怎会放着好好的人不救,说什么‘死了比活着痛快’的胡话!”
这一喝,喝得身旁女子心神激荡。
然而那男子的一脸落拓,全然落尽了门旁的阴影里。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晋柳儿忽觉方靠在门上的男子嘴角一搐,只见他缓缓朝自己走来,单薄身躯犹如白日孤鬼般,脚步无声无息。
他往前走一步,二人就往后退一步。
“你要干什么!”晋柳儿情急又喝道。
一阵冷风掠过。
一袭荼白霎时挡在二人面前。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肃剑眉紧蹙,“仓啷啷”拔剑而出,冷冷指着苗泠泠道,“苗师弟,傻事做了一件,没必要再做第二件了。”
然而被凌乱丝模糊了面目的锦衣男子依旧缓缓向前,没有任何要停的意思。
离锋利,离剑尖,愈来愈近。
就在他苗泠泠快要撞上剑口的时候,无忧一声惊呼,急道,“苗大哥!”
说罢男子目光一凛,仿佛使劲浑身力气般,胸口直挺挺地朝剑尖撞去。
如她所料。
十二夜宫,浣溪别苑。
一弱不胜衣的女子身影,正徘徊在苑口。
像是看到了什么,那女子登时面目惊喜,喊道,“心月!!”言罢一溜烟小碎步扎进了来人怀里。
道是小别后的楼心月和秦秀秀二人。
不过这小别,只短短几个时辰而已。
楼心月轻抚着女子肩膀,目若流水,柔声道,“都收拾好了吗?”顿了顿,接着笑说,“晋柳儿有没有欺负你?”
怀里小猫似的女子得意地哼了一声,道,“晋柳儿怎么敢欺负我呀,她就不怕落人口实,被人家说是母老虎……”说罢莞尔一笑。
“秀秀,我……”楼心月眼底滑过一丝愧疚,低声道,“我不该瞒你。”
“什么?”女子霎时松开环着他脊背的手,满面疑惑。
“爹让我和晋柳儿必须成亲的事。”楼心月眉头微皱地道。
出奇地。
秦秀秀佯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呀……”停了停,眼波微颤地凝视着眼前男子的双眸,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怕我会多想。”
楼心月倏尔一笑,动作轻柔地拈起她脸颊上的碎绕到耳后,感动道,“万一我真和晋柳儿成亲了……你……”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是不是那种看重名分的人,你心里还不清楚?”秦秀秀面带愠色地嘀咕道。
男子一怔,满眼含笑,依旧低声道,“我怕委屈了你。”
二人相视一眼,执手而拥,情意款款。
单这一眼一拥,便远胜千言万语。
相比之下。
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日出之宫却是一派凄风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