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露脸了
他虽然是在笑,却只有粉白樱花色的薄唇让人看得出来有变化,就那么往上扬了扬,身上其余地方都纹丝不动,一派稳若泰山,未免有点戏谑,说的话也有些无赖。北赐站在他面前,距离刚刚好,近到能说话,远到仰头也不能看见他那隐在斗篷下的眉眼。
她双手拉着自己身前的两条背带裤带子,仰着头叹了口气,说:“朋友,我实话跟你说吧,请你吃个晚饭我能请得起,但是收留你我还收留不起。”
少年依然不动,只说:“你说过‘成交’。”
北赐点头,“我是说过‘成交’。算我出尔反尔。”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伤害小朋友的事情,北赐觉得自己越活越能耐了,道德底线一降再降,很快就要降到零下水准了吧。
那少年却在这时轻点下巴,说道:“好吧,那就请我吃晚餐。”
“……”他这么容易被甩,倒让北赐微微瞠目,心中还升腾起一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她转过身,往前走,带路,双手背在身后,姿态老成地问:“你想吃什么?不要跟我客气。”有了钱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整个人都变得大方了,出手阔绰,连说话都格外有底气。
闻言,少年无声笑了笑,跟在她身后,随口答道:“补血的。”
北赐足下一顿,又继续往前,心中的疑窦不减反增。虽然身后的小朋友的确有脉搏,但是他的种种古怪之处还是没得到解释,一身黑衣,皮肤白得不真实,还说要吃补血的,这样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吸血鬼。北赐背着手,鹿皮小靴踩着街道,尽量自然地问:“对了朋友,我姓北名赐,赐予的赐。你呢?”
“我么?”少年的脚步无声无息,语调多了一分轻松惬意,他说:“我没什么正经名字,小时候玩游戏总被人叫‘殿下’。”
“殿下?”北赐讶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是玩角色扮演一类的游戏吗?你扮演哪种殿下呢?”
少年答她:“肯定不是人间的殿下。”
北赐思忖了一会,又问:“那是……仙界的?还是魔界的?”
一声轻浅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出声,听起来很闲适,还有点百无聊赖。他反问:“为什么不问是不是神界或妖界的?”
“你性别为男嘛,年纪又这么轻,扮的肯定是太子殿下咯。神界向来不设‘太子殿下’这一神位;妖界群龙无,只有三位妖皇三分天下,也不存在‘太子殿下’,所以只有可能是仙界或者魔界的。”北赐脱口而出,侃侃谈来。小绿帽子戴得略微歪,看起来调皮又活泼。
少年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饶有趣味地问:“那你觉得我比较适合演仙界的殿下还是魔界的殿下?”
北赐摇了摇头,再次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着他说:“都不适合。这位朋友,我觉得你最适合去扮演鬼界的吸血鬼。”
“哦?”少年拉了一下斗篷左襟,那只露出来的右手修长好看,只是苍白过了头,他似乎又在笑,问:“何以见得?”
北赐朝他走近一步,仰着脸说:“你很害怕太阳么?一直不露脸。”
他的唇角往上弯,“你想看我的脸?”
“也……也可以这么说。”北赐有点不自在了,怕他以为她只是浅薄无礼的花痴少女,又辩解道:“但其实我只是根据你害怕阳光这一点判断出你比较适合去扮演吸血鬼。”
少年的右手松开了斗篷衣襟,嘴角弧度未变,“借口很好,但终究是借口。”
“……”
反正已经被他这么以为了,北赐干脆道:“所以朋友,何不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少年似乎在低头凝视她,紧接着说:“可以啊。”
“对嘛!”北赐也笑了,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期待之情来,双手揽在自己的脑后说:“相识一场,真诚一点多好啊。”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敛起了唇边的那一抹浅笑。伸出双手,长指捏着两边的斗篷帽沿,轻轻翻开,拉下连帽。他的脸一露出来,北赐只觉得眼前一亮,周围什么人事物都尽数褪色了。
少年十六七岁的面容,水嫩俊美,眉目胜画,眸中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睥睨神采,熠熠生辉,细碎中性的短乌黑漂亮,衬得肤色白皙无暇。
真正相貌出众的人是不是总让人难辨雌雄的?这位朋友妖孽得让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北赐望着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印象中也曾有人生得这般好看,将中性美挥到了极致。但印象里的那个人,比眼前这个少年要温柔许多。眼前这少年美则美矣,但叫人不敢近距离多看,因为他的容貌中有一种攻击之美,仿佛多看他一秒,就要被他侵略了什么似的。
“像吸血鬼吗?”他歪了歪头,问她。
北赐缓缓摇头,不由自主道:“小哥哥,我看你也并非落难之人,为什么会……”她想说,为什么会无家可归?为什么会沦落到连一顿晚饭都吃不起呢?但是这样的问话未免唐突无礼,所以她说了一半便没说下去,想来他也不会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少年抬手整了整层层堆叠在肩上的连帽,似乎不打算重新戴上帽子了。他沉默半晌,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挑了眉反问道:“你称呼我‘小哥哥’?”
“嗯?有什么问题吗?”北赐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称呼上面,继续揽着后脑勺仰望他。
他垂眸瞧她,说:“小孩,你该叫我爷爷。”
“咳咳咳……”北赐着实被噎了一下,使劲眨眼,心道:这小朋友是不是脑子有点捉急?
她一个在人间活了几百年的高龄小姐姐,对着如此年轻水嫩的小朋友叫“爷爷”,怎么叫得出口?!北赐伸手指了指他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比手划脚,千言万语,只憋出一句:“可你明明是个俊美小哥哥啊。”
少年稍微弯了腰,一双眼灿若桃花,对她说:“小孩,我演的可是殿下,怎么能被叫做‘小哥哥’呢?”
北赐:“……”
完了,遇上了一个疯子。
他逼近她,笑眯眯道:“就算不叫‘爷爷’,也不能叫‘小哥哥’。不如折个中,你叫我‘殿下’好了。”
北赐:“……”
现在她是不是应该撒腿狂奔啊?甩掉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很容易,但若要甩掉一个无家可归的疯子那可就不容易了。
还没等她犹豫完,面前的少年突然蹲下去,一手握住了她的小腿,蛮不讲理道:“你不叫,我就不放手了。”
北赐目瞪口呆,这,天理何在???
他又委委屈屈地说:“你再不叫,我就说你欺负人了。”
什么鬼???北赐试图往后退,但显然被抓住了脚根本退不了,一动就差点要摔倒。
少年却不管,说到做到,蹲在原地放大音量:“大家快看啊,这里有位……”
北赐赶紧弯腰捂住他的嘴,“别别别!祖宗,我叫!我叫还不行吗!”
他仰脸看着她,弯着眼睛点头,那双漂亮的眼里根本没有任何异常神色,看不出来是个疯癫之人,反而有几份气定神闲的捉弄戏谑之意。
北赐的眉尖抽了两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殿下,可以起来了么?”
这个称呼一喊出口,遥远的记忆破尘而出,她恍惚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松开那只捂在少年嘴上的手,小声严肃道:“我喊了,你快放开我。”
“嗯,”他没放,依然蹲着说,“你个誓,往后都称呼我‘殿下’,这样我就放开。”
“……”北赐简直想一掌拍晕他。但考虑到两人顶多再相处几个小时,请他吃完晚饭就可以打他走了,这个誓言不好像都没所谓。于是她继续咬着牙,举手誓:“七界见证,往后我都将称呼这位朋友为‘殿下’,绝不改口,若有违背,不得好……”
“不对。”少年打断了她的话。那个“死”字没说出来。
北赐没耐心,“又怎么了?”
他偏着头说:“我要你说——‘若有违背,便对殿下以身相许’。”
“……”这他妈!北赐想直接杀人灭口了!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这才照着他的话重复一遍:“七界见证,往后我都将称呼这位朋友为‘殿下’,绝不改口,若有违背,便对殿下以身相许。行了吧?”
蹲在地上的少年满意地笑了笑,放开她的小腿,站起身,整了整黑色斗篷,又是一位惊为天人的翩翩公子,仿佛刚才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他轻轻掸着衣襟上看不见的尘,说:“其实我有个名字,平时没几个人喊,但却是家中长辈取的正经名字,叫做‘寐无张’。”几百年前没告诉她这句话,现在说也并不迟。
北赐无语极了,想翻白眼。所以这位朋友弯弯绕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她在知道他的真名之后依然叫他‘殿下’?这有什么意义?
寐无张伸出左手,尾指勾住北赐的背带裤带子,笑道:“走吧,带我去买晚餐的食材。”
北赐低头瞅着他那根纤长的尾指,结巴出声:“你,你拉我的裤带做什么?”
他坦然:“我有些路痴。怕与你走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