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剖心斩桃(上)
在阴暗潮湿的木屋里,一张油得亮黑的桌子上摆放着十几根蜡烛,一旁的盅里还放着一些正在相互撕咬的毒物,出的声音脆涩恶心。
降头师麻木地抱过那盅,拾起木臼就开始捣烂研碎,崔涵煦听着那吱呀作响的声音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捣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被放在那张桌子上,降头师看着景泱的生辰八字和照片,略有不屑和嘲讽地瞅着崔涵煦,眼里布满血红丝的降头师显得原本就阴森的相貌更加恐怖,“你要我帮你下降头的这个人,你知道他是带着天命转世的吗?稍有不慎,你连命都会搭进去。”
崔涵煦虽然不知道景泱是什么转世,可是他今生既然能够接触鬼神,必定非凡人,“你只管按我说的做就行,我不要他的命,只想要他对我言听计从,心中只有我一个就行。”
降头师对着生辰八字口中念了几句,又问道:“你要他心中只有你一个,只爱你一个,那么连情欲都只为你所有了。”
崔涵煦大惊道:“我不需要他的情欲,我只要他爱我听我的话就好,我不想和他生性关系,他也不要干涉我和谁交往,而且记住要慢慢来,事成之后我加倍付你钱。”
降头师阴冷道:“下情降,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么自私的。”说完就把照片和八字合在一起,念了几句咒,点燃后就放进那个充满毒物的盅里。
原本就异味充盈的木屋更是因这些毒物而掺杂了更多难闻恶心的味道。
“一天后生效,还有,此降无人可解,除非你死。”
降头师骇人的话使崔涵煦心中一震,为了他的未来,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庄嵘见景泱呆坐在地上,不禁疼惜地看着他,“你又何苦……”
“是你又何苦!”景泱站起身,紧紧盯着他,眼里已恢复认真镇定的目光,“你明明才说要我记住,要我面对的都不能逃避,那你这连日来的逃避是什么?逃避我逃避世俗,你能逃得开自己的心魔吗?”
“正是因为逃不开,所以才宁愿我一个人受苦,也不想让你陪我。”
“谁要陪你了!”景泱目中忽然透着狠意,语调攒着浓重的悲涩和愠怒,“车祸的事情牵扯的不止你一个,你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圣母白莲花了?难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痛苦吗?你以为我看着你就不会想起我妈吗?我也痛苦我也难受,可是这些都比不上你对我说分手更让我难过!我说过,我不容许我们之间出现让我们决裂的事情,除非是我们的感情真的走完了!”
庄嵘眼底震慑之色突闪,嘴边轻微颤动,想回应他却一瞬间哑口无言。
半晌,景泱眼色沉重道:“你潜心修道二十多年,你们常说的业力和因果,推动着人类相识、相知、相恋。你在我小时候就跟我说过,不怕恶缘,就怕无缘,无缘意味着你跟一个人永远不可能认识,永远不可能擦肩而过,人生最悲哀的事情,你跟某一些人永远不会认识、相遇、相知。我们何其有幸能有这么久的缘分。”景泱降下了激动的神色,眸中却泛出了重重的悲凉,他走到庄嵘跟前,视线落在了他的头顶,像往常一样想要触碰那棵碰不着的桃花树,只闻他几近哭腔的嗓音,“你头顶的桃花明明还开得茂盛,我们能够相识相爱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你要违背自己的心逆天而行,这可都是你教我的。”
庄嵘鼻子一酸,忽然心痛得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只有不愿离弃的景泱,和他们之间那段剪不断的前世因缘,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景泱在他怔住的时候紧紧与他四唇相贴,属于景泱的霸道温柔,终于又能和思念入骨的人深情拥吻,他带着悲伤的情绪不断舔吮着庄嵘的唇,双手更是去脱掉双方身上碍人的衣物,景泱娴熟地爱抚着庄嵘的敏感部位,刺激的感觉遍布全身,庄嵘紧紧闭上双眼,他知道若是压制自己的情感和感觉,的确是违背了自己的心。
干涩地回应,把悲伤全部压在心底,庄嵘渐渐顺着景泱的动作与他情欲纠缠,已经很久都没有拥有彼此,景泱无法克制心中汹涌的爱欲,他一路吸吮着庄嵘的锁骨和颈脖一边将他带到早已等待着他们的大床。
庄嵘疲惫地靠在景泱的怀里,几乎喘不过气来,因为景泱用害怕他逃离的力度紧紧搂着他,期间仍然不断地亲吻着他。
景泱爱庄嵘,已经爱到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了。
庄嵘心中郁结犹在,他悲悯地凝眸于景泱,景泱满脸疼惜,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并在他耳畔像是催眠一般温声送气,“一觉醒来,我们还如同往常一样。”
就这样互相拥抱了一整夜,景泱先醒来,看到手机上有崔涵煦给他来的一条视频链接,他点开来看,是他们之前拍的Dstny广告播出了。
画面唯美暖心,崔涵煦温柔地煮着咖啡,悉心调制出飘香四溢的咖啡,忽然看到门外有个男生眉间轻蹙,似是心中满怀惆怅地经过,崔涵煦捧着刚做好的咖啡走了出去把那男生叫住,把咖啡递给他的时候,说了那句话。
“你以后不会孤单,因为有我来为你制造Dstny。”
不知道为什么,景泱忽然眼目生酸,看着画面中的崔涵煦,感觉有一种奇怪的情愫,慢慢地牵引着自己的心,可是看到Dstny,就想起了和庄嵘在那咖啡店的一切,从前都是庄嵘和他常去的地方,说起命运,他们之间更是从前世牵扯至今不断的命运。
反复看了几遍,庄嵘也醒了,他瞄到那条广告,眼中很是惊讶,更震惊的是看到景泱在翻视频下面的评论,竟然好多观众都觉得里面两个男的很配,应该在一起,景泱打开了和崔涵煦的对话框,崔涵煦更是了几条信息。
【现在很多经纪公司都想要签你做艺人。】
【你红了阿泱,连我们公司的人接到电话都是要找你的。】
【你看了广告没啊?】
【看来我们应该顺应民意在一起了,毕竟那么配一脸不是吗?】
还连续了几个大笑的表情,景泱看后不禁笑了笑,正准备回复的时候,瞄到庄嵘已经醒了还盯着他手机,吓得他差点没把手机扔床下。
“你这不动声色的吓死我了!”
庄嵘平躺了回去,想起了之前打坐时候看到的画面,不知道已经生了还是还没生,只好悠悠道:“你们是挺配的。”
景泱愣了愣,他完完全全看到了刚手机的内容了,忙又搂过庄嵘亲昵地解释,“那是因为那天拍广告的时候导演突然想到了一个创意,就让我入镜了,我跟他一点都不配,我跟你才是最配的。”
庄嵘嘴角微微一笑,没有回应他,因为他心里还在想着要如何才能彻底和景泱断绝关系,单靠说已经不可能了,除非是他早前所想的那样,斩桃花。
如此,景泱就不会痛苦,彼此再见面,便只有萍水相逢般的浅淡交情。
景泱手机又收到崔涵煦的信息。
【庄氏影业今日正式成立,你不要忘了来哦!】
景泱才想起昨日在庄氏集团开会,剩下的都交给他们全权处理了,庄氏影业自然可以顺利成立,他只好硬着头皮回复崔涵煦“好的,见面再说”。
转又亲了庄嵘一口,“你最好乖乖等我回来,要是让我现你又消失,我就让明警官动警力去找你,然后把你锁在家里!”
“景泱,回来的时候顺道买个香炉。”
景泱闻言,开心地又往他唇上吸吮了一下,“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让我买什么都可以。”
庄氏集团二十八楼直接腾出来让给了庄氏影业,景泱站在策划部门前怔然了许久,就是上次景泱和庄嵘去过的那个大房间,他打开门,里头的员工已经在开始忙了,他不知道里面的那些法器是什么时候被请走的,还是说这之前庄嵘回来收拾过?
身后被一个带着黑色潮牌帽子的男生拍了拍肩膀,景泱在伤神中转过身,崔涵煦笑意盈盈地拉着他往另一个办公室走,“我带你去看你的办公室。”
景泱在见到崔涵煦的瞬间,仿佛被下了迷丨魂药一样,心中竟然十分欢喜,甚至微微涌上了轻微的爱慕之情,还在奇怪的时候,景泱就被领进了一个有落地窗的办公室,环境优雅别致,办公桌背靠着一面白墙,墙上挂着一幅高山的中国画,旁边还放着一缸鱼,桌上有一块牌立着,上面写着:CEO,景泱。
景泱震惊道:“这……我什么都不会,我能做什么?”
“你只需要管好下面的人就好了,其他人的工作我都基本安排好了。”
“那好吧。”
虽然不是很懂崔涵煦的安排,可是也大概了解他是在利用自己庄氏集团手上的权力去开展他的一些工作,即便景泱一开始都不是很喜欢这种做法,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对崔涵煦的感觉都很特别,他明白这种感觉,和对庄嵘的差不多,只是对崔涵煦的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早前还有些抵触情绪在,怎么今天就生大的转变。
“对了阿泱,”崔涵煦走到旁边的书柜,“这里面的书都是我给你准备的,影视行业有很多知识值得你学习。”说完就打开书柜,殊不知在里头最顶层的一个奖杯突然掉了下来直直砸在崔涵煦的头上,他吃痛一声忙揉了揉额头。
景泱见状急忙上前检查他的额头有没有受伤,“疼吗?还好只是撞红了些,要是破相就麻烦了。”只是在手触碰到他肌肤的那一刻,一瞬间近在咫尺的四目交接,景泱感觉自己心里有流动的情意,连崔涵煦都觉得有些震动,景泱愣然了几秒忙放下手,“我,我去个洗手间。”
景泱借意去洗手间把自己关起来,完全不知道莫名的心动是怎么回事,他神色迷茫地感受自己对崔涵煦的感觉,只觉得一想到他就会有隐隐的情意,越想越慌乱,他绝不容许自己对别人动心,只是这感觉来得实在太突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想到或许可以感应一下和崔涵煦有什么前世因果,可是才闭上眼睛冥想,却什么都感应不到,也没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问题出现,他拿出手机想给庄嵘打电话,崔涵煦就已经走了进来拍他的门。
“阿泱你还好吗?”
景泱无奈得只好把手机收起来,“好了,你在外面等我。”
景泱平复了心境,在洗手台洗手的时候,现手腕处竟然有一条黑色的线在游动,甚至像是一条黑色虫子,就在皮肤里,正当他惊讶的时候,那条虫子瞬间从手腕处游到手臂,感觉直接窜入心脏,景泱慌乱地解开衬衫看着镜中的自己,胸口处却什么都没现。
难道是幻觉?
可是明明感觉到确实有东西跑到身体里,到底是什么?
他急忙闭眼运掌,却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无法施展法力,他惶然地对着镜子,心中默念:师父,弟子是不是出事了……
崔涵煦还是忍不住再次进入洗手间,见景泱面对镜子呆,不禁上前关心道:“你没事吗?”
景泱如梦初醒般看着他,竟然很明确自己对他产生了爱情,这突如其来的感情让景泱无法正常面对他,只好默默地随他出去,想再进一步确定自己的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坛前,庄嵘准备了笔墨、朱砂笔、黄纸、桃木剑等道教用品,撤走了毯子和蒲团,他面向神尊闭上眼睛静了静神,沉思九天,步罡踏斗,仿佛神驰九霄,启秦上天。
洋洋洒洒地用朱砂笔画了一道符,并且在符的背面写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庄嵘对着画好的符使出一个请神指,再用桃木剑蘸了蘸自己事先取出来的血,然后黏起那道符,用左手剑指从剑柄划到剑身,再在自己的头顶处用力把那棵无形的桃树扯下来。
痛苦得青筋涌现,庄嵘几近头昏,他骤然将那无形的桃树扔在空中,使出一个五雷指,抬起桃木剑就对着那桃树猛然劈下……
景泱忽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痛得一阵砭肌殇骨之痛,从心脏到头部,仿佛全身被雷击一般痛得他大叫一声就直直倒地,吓得一旁的崔涵煦还以为是自己下的降头出了问题,呆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叫救护车把景泱送到医院去。
庄嵘喘着气扶着神坛,耗费心力和精力,终于把自己的桃花彻底斩掉,他抬眸看着家里的摆设,突然眼前一明一暗,明明是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家,却觉得又陌生又奇怪,他自然是还记得景泱,只是已经对他毫无感情了,也不想再想起他,更不想和他再一起住了。
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之后,他定定看着那只摆在床头的猫娃娃,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悸,他不知道这猫娃娃是该带走还是放着,因为他似乎已经不知道猫娃娃是属于谁的。
景泱在梦里梦到自己身体被灼伤,他的两个护法围绕着他在处理他身上的问题,可是尚未处理完,景泱就被惊醒了。
他猛然睁开双眼,一股浓重的医药味扑鼻,他左右探视了下,现自己身处的环境正是医院,坐在床边的崔涵煦见他醒来,终于松了口气。
“你终于醒了,刚刚真的吓死我了。”
景泱好像也不太记得刚刚自己生了什么事,只记得手腕处有过什么,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刚刚怎么了?”
“你刚刚晕倒了,不过还好医生给你检查过,应该只是疲劳过度,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对了我帮你请了个助理,叫林影,她在帮你办手续。”
景泱微微点头,仿佛心中失去了一个重大的寄托,他忽然拉住崔涵煦的衣袖,“你陪我呆一会吧,我感觉身体有点奇怪。”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崔涵煦定定看着他,忽然的四目相望感觉一股轻微的情愫在彼此眼波中流动,才顿觉应该是降头正式开始生效了,便拍拍景泱的手,缓和道:“没事的,我陪着你。”
景泱稍稍稳定了心绪,似乎不太记得刚刚在公司洗手间怀疑过些什么,现在他的脑子里就只有对崔涵煦迅速上升的情意。
把景泱送到庄嵘的家门口,为了避免尴尬,崔涵煦也不打算进去,只是景泱却一直都在拉着他的手,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两人一同进入屋内,景泱看着里头的一切,有关庄嵘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搬走了,就连原本放在神坛上的神尊都已被请走了。崔涵煦也觉得奇怪,他明明记得景泱是和庄嵘一起住的,怎么这个屋子看起来只有一个人居住的痕迹?
景泱才松开他的手,从手提着的纸袋里取出一只香炉,放在神坛上,默然地看了半晌,他好像对于庄嵘的一切变得什么感觉都没有,连丝毫的喜怒哀乐都全然消失,似乎庄嵘这个人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犹如擦肩而过的过路人一样,可以随时忘记。
“公司附近有地方住吗?我想租那边的房子,以后上班方便。”
崔涵煦眸中一定,有点觉得不可思议,即便景泱中了降头,可是庄嵘对他的感情为什么也感觉完全断开了?他也没细想,便趁机道:“不如你搬到我家住更方便些?”
景泱果然不假思索,微笑答道:“好啊。”
“那我明天叫人过来帮你搬东西。”
只是当景泱看到垃圾桶里那只可怜的猫娃娃的时候,心里却骤然一痛,明明不知道为什么会痛,却只觉得难受得想落泪,他附身捡起来,看着猫娃娃的笑脸,虽然想起了以前和庄嵘的很多过往,也知道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他却还是想带着离开。
就这样,景泱离开了他和庄嵘共同居住了二十八年的屋子。
檀香气味犹在,却不再拥有人气。